睿王打发人来请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时,阳光暴烈。
半天没听到营帐中有响动,冯童和睿王侍卫站在帐外大眼瞪小眼,直到营帐后的梅花树枝被融化了一半的积雪压断。
“轰!”的一声,连固定营帐的绳索都跟着晃了晃,溅起一片雪尘。
没过半刻钟,林宗颐的声音就带着生病的沙哑传唤道:“进来。”
“是,公子。”冯童赶紧应声,随即提过备好的热水,交代了睿王侍卫几句,这才客气遵礼的先打了帘进帐服侍。
一迈进营帐内,迎面扑来的是与外面天差地别的热气。
林宗颐还坐在床榻边,他只着单衣,墨黑的长发未束披散在背后,如同瀑布一般直直铺到了兽皮上。
榻前是缭绕而上的香炉,燃的是熟悉的沉香。
这两年冯童多少沉稳了些,但经历这遭大起大落,仍然不禁眼眶又是一红道:“公子,冯童觉得这一切还好似做梦。”
他的公子居然能活着回来。
然而他话音刚落,林宗颐就目光寡淡的扫来,似警告的对他低声呵斥道:“慎言。”
旋即,冯童徒然生出的那点感慨在顷刻间被卡住,不上不下的哽在喉咙,眼睁睁盯着自家公子给**的人儿温柔的拈了拈被子,连着那露出一截的晧腕都藏得密不透风。
额......他一时高兴忘记了,今日不同往昔,他家公子已有王妃,还是曾经他无数次埋怨拖累自家公子的梅二小姐。
所以冯童只得轻拿轻放,扭过头半垂目对林宗颐禀道:“睿王殿下的侍卫在帐外候了半天了,公子您看.....”
林宗颐还有心情伸手拨开耷拉在梅年漪脸上的发丝,无人得以瞧见,她此时微张着小嘴,累了一宿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
再看了半晌,站起身来,他边披上衣服边往木阶下走来,白色的袖纹长袍扫过地面:“你去告诉他,我和二小姐待会儿便去。”
昨日睿王怕是担心耽误梅家人团聚,故而一点动静都没闹出,还算懂事。
他们既然因西夏而来,自然早早的就该和睿王商议清楚,到时候也方便行事,想到此处,林宗颐眼眸深了深,低头看向铜盆池水中映照出的自己。
只是有些事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冯童闻言,领命点头,他即不方便在营帐多待,便转身还是往营帐外去守候。
营帐内又陷入了沉静。
林宗颐驻足远眺,大战来临的前夕,总是以这样看似平和,实则是在蛊惑人心。
......
梅年漪是被宿醉后的头疼疼醒的,彼时林宗颐坐在案桌旁批阅着军务,折子已经推得像座小山那样高。
他向来做事凝神聚气,下笔更是干净利落。
可今日瞧起来似有些恍惚心不在焉。
“林宗颐。”梅年漪扶额看了他一眼,觉得喉间干涩,刚想出声使唤他给自己倒杯茶水。
叫完名字猛的一顿,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嘶哑难听,皱起眉头,她脑袋一阵恍惚,突然忆起昨天醉酒后的画面,抵死缠绵。
星辰,酒水,草垛!
零零散散的荒唐在一瞬间如同排山倒海,惊愕得她如坠深渊。
天呐,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她不该有这样的记忆啊!
梅年漪捂脸,满脸通红的埋进被子里,甚至有点后悔刚才出声提示自己醒了!
可后悔已经来不及。
林宗颐听了个清楚,他提起炉笼上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递到她跟前,声音有些沙哑:“是要喝水?”
梅年漪小心翼翼地从棉被中探出一双美目,瞪了眼前的男人半晌,只见对方清冷的眸子底下也满是尬色。
“宗颐,你的嗓子怎么了?”她明知故问道。
林宗颐失笑,干脆直接坐到榻边,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被子:“还能怎么?昨夜受了凉。”
梅年漪:“......"
她觉得她超凡脱俗,上天赐予她谪仙般的夫君——变坏了!
“快喝吧。”林宗颐到底没有多的撩拨的话说出口,他轻咳一声,将茶水递到她唇边缓缓喂她喝下,转身就又回到了案桌旁。
重新端上那正人君子的做派。
梅年漪的喉咙确实很干,唇瓣也有些发白。
她解渴之后从床榻上坐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林宗颐的侧脸,黑漆漆的眸色如同一汪深潭,不知在想什么。
深吸了口气,她突然眼眸蹭亮歪头看他,巧笑嫣然:“宗颐,你好像胆子变大了。”
就知道她会这样!
林宗颐手上的笔一顿,他自小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之道,从记事起无人不称赞他为天下书生的楷模,当世传奇的第一公子!
却将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栽倒在一个女人身上。
咬了咬下唇,他手上的笔微微颤抖:“没有,昨夜我也是喝了酒。”
梅年漪看着他,没再出声。
待林宗颐自己都受不了这沉寂的压迫感,强迫自己不露声色的再次提笔批阅军务的时候。
“哦。”梅年漪掀开棉被下榻,去寻自己的衣服穿上道:“可你昨日明明就批了大半夜的军务,而且你这身衣服......毫无酒气。”
林宗颐尚且还披的是昨夜那件外袍。
一句话揭穿“啪!”的一声,笔杆在林宗颐的手中被折断。
梅年漪轻盈的迈着步子,发出低低的笑声,自己穿好衣裳晃到他对面,站定:“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经逗。”
亦如她才重生回来,去他屋子外面听墙角,赖在他房间说些玩笑的话。
这男人胆子是见长了,可承认自己变坏了还需些火候。
林宗颐仰头看了她一眼,搁下段了的笔,无奈地起身,从榻旁捡起她的鞋子,走到她跟前单膝蹲下。
梅年漪脸色通红,看着那头顶,白衣铺在地板上。
“天凉,穿鞋我们还得去会见睿王。”
“我,我自己来。”她伸手,动作极快的想去抢回自己的鞋子,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掌,冷不防的被攥住。
林宗颐头也不抬的道:“那日,西夏皇宫的御花园里,我帮你脱鞋袜时就在想,听说女儿家的玉足只会给夫君看的。”
梅年漪:“......”
那你当时还装作一副嫌弃我的模样,不是说要离我远远的?
好个会满腹好算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