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台之上的梅年漪和林宗颐看得清楚。

那粉红色的宫裙仿佛染了血一般妖异欲滴,金钗珠鬟在风中叮当作响,几乎掩盖住了世间所有的金戈铁马之声。

琅华公主眼中无悲无喜,她如今亲眼看过自己国家的山河破碎,红唇微张道:“天命而已,既然将军无能保江山,又何来玷污我?”

说完,她扬头傲然的望着头顶的碧蓝的天空,不去看脚下的地狱之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梅年漪顿悟她想干什么,皱眉道:“不好,她要殉国。”

寰宇的亲兵杀气腾腾的攻上城楼,除了百姓,他们势必要替自己的君主拿下这幅江山图!

“琅华不悔生于皇家——”她最后高喊了一声,划破泸顶苍穹,眼底是对着山川河流的眷恋......

然后,下一秒,她迈出登天一步,轻轻盈盈的似是要羽化登仙而去!

阳光璀璨,黄沙纷飞,映在那一袭粉色宫装裙上,为这修罗战场点上最凄厉的一抹彼岸花之色。

梅年漪想伸出去挽留,可她颤抖的才抬起,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张绝色的脸不知为何竟然这么明晰,仿佛近在眼前似的。

若不是帝王的野心!

若不是天下的战乱!

她,亦或者是琅华公主,本该在这最好的双华,过着安居乐业,相夫教子的生活!

大业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此生本都该触及不到的公主从瞭望台顶消失......护城墙下的战马都舍不得践踏她娇嫩的躯体。

虽是肝脑涂地,血溅污土——

梅年漪闭上眼睛,耳边回响起曾经在京城烟柳巷听过的颂谣。

“谁说女子只知繁华景?

世故人情通半生

只叹是没能活在战场上。

一腔孤勇闯江山”

这词本是歌颂她梅家的女子的,从她母亲到长姐,最后到她梅年漪!

“别想了,亡国的公主,宁愿轰轰烈烈的死在边关名垂千史,也好过等大军冲破皇宫,被糟蹋尽了身子求死不得。”林宗颐清冷的话将梅年漪远飘的思绪拉了回来。

梅年漪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紧紧的攥着他的一片衣角。

她眼角流下一滴内,声音微微嘶哑道:“只是看到了,差点也变成这样的自己而已。”

前世,她也是冲杀在陵城外,孤立无援,最终咬着牙拼死一战后,血染江山,肝脑涂地。

林宗颐静静的抱着她,战场上的梅家人都是睿智得几乎无情,仿佛人命在她们眼里,不过如同蝼蚁一般,为了江山,她们身为女子却手染鲜血,为了百姓,梅家早已没什么能再付出的了......

他抵着梅年漪的头顶,淡淡的,细细的,说出来的话却又如此的刻骨铭心道:“不会的,我们都渡过了,兄长,长姐,阿娘,国,都在。”

梅年漪仍然掩盖不住眸中的伤痛,因为林宗颐不懂,他也不会懂此刻的她,只有那一跃下城楼的琅华公主。

短暂的出现,却又让人铭记于心的消亡。

她揽住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胸口:“我们回去吧。”

这一战,有人间的道义,祭天的悲痛,沉寂后的温情,史称琅华之争,且从此战之后,寰宇军势如破竹,几乎就在短短的一月之内攻入大业皇宫,成就了梅家千古神将之名。

而营帐中,林宗颐只是看着梅年漪,不说话。

每次经历了令她悲痛欲绝的事后,她仿佛都将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然后沉默寡言的独自疗伤。

即使他并不明白,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亡国公主,为何值得梅年漪像是当初目睹梅战之死后的痛心。

见她的神情又点恍惚,林宗颐给她披上大氅,两人看着远方的风景道:“等修整好了,我们就该准备回西夏了。”

梅年漪偏头看远处华丽的皇宫如今到处炊烟四起,她对他笑了笑道:“好,是该去做我最想做的事了。”

林宗颐闻言低头,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但他还是附和着她道:“嗯,定西夏,给岳父一个盛世之下的繁荣之国。”

繁荣之城啊!梅年漪望向陵城的方向,这次,她定不会走上老路,梅家永远都是西夏的守护神,且不会像大业一样守不住江山,支离破碎。

再后来,她也不再看背后的残垣破墙了,大业的国土自然有寰宇帝派来的使臣接管,只是皇城不在,变成一片废墟,重建为地方衙门而已。

江山本就是如此,帝王更迭,头破血流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权势。

梅年漪将连绵进她噩梦的琅华公主抛诸脑后,苍白的脸上终于开始只剩下对未来的期待,她道:“这下仗我们打赢了,我们就逃离寰宇,找个依山傍水的县城,带着临儿和阿娘过逍遥日子这么样?”

林宗颐知道这其实是她一直期盼的,当初还在陵城时,她被元帝赐下的县主的府邸她就异常喜欢。

可,等战争过后啊......

他拿起她面前堆积如山的军务折子,漫不经心的道:“只要到时你原谅了我,我就陪你丢了朝堂,任陛下如何挽留都绝不回头。”

梅年漪没想到林宗颐还真的会答应,因为她知道,这男人表面矜贵清冷,如谪仙般飘飘如不喜凡尘,实则也是个有野心,想要权势之人。

只不过他图的权要看局势而已,西夏的烂摊子也就罢了,可寰宇的摄政王爷之位——

她嗤笑一声,佯装质疑的问道:“你真舍得?好不容易建功立业,眼见着就要为天下百姓谋福了。”

林宗颐眼波流转,取笔落在折子上道:“暂时内寰宇还离不开自己,且我们刚立下赫赫战功,要走自然不能走的这么干脆利落。”

“比如。”他眼眸清定的看着梅年漪:“我们可以出去游历几年,待散够了心,再回去辅佐陛下。”

梅年漪笑着打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这还不是最终贪恋权势?林宗颐,你表面读这么多圣贤之书,难道圣人没有言: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吗?”

林宗颐淡淡道:“有言,但我更倾往:一生有不死,所贵在立功。”

梅年漪笑了,笑得犹如一个孩子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妻随夫主咯?”

林宗颐定定望着她,良久良久。

只回答了两个字:“期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