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从脚后跟儿冷到后脑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笼罩在福伯身上,他赶紧躬着身一动不动,而在别人看不见之处,那双满是皱纹的眼,明显在心虚不止。
林宗颐冷笑一声,扫了一圈周围,不再追问,沉着脸抱着梅年漪继续大步往后山走去。
战庄后山。
一大片红色妖诡的花,只见其花,不见其叶。
游记中曾有人言:
繁华尘世,云泥人海,两望鹊桥渡。
弹指生死,几轮朝暮,三涂黄昏处。
花开叶落,红白两色,痴情难留住。
林宗颐幼年时常见梅战独自登楼,跟上去便偷听到他举头望月轻念这几句诗,初不懂其深意,后去青玄门翻阅游记才明白——曼珠沙华,是一种被诅咒的花,咒的是天下有情人皆爱而不得,上泉碧落下黄泉,难成眷属。
所以店小二说的诅咒指得便是这层含义,以至于即便是奇花,亦无任何一人特意来铭南关寻过。
除了现在的梅年漪和曾经年少时的梅战。
果然是一对父女。
......
仿佛在梦中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少年一身白衣,少女一身红裙,于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曼珠沙华中央饮酒把话。
梅年漪的睫毛在剧烈颤抖,因着一向熟悉的沉香变成了一种陌生的味道,虽然清新却始终不能令她安心,挣扎了一番,终究缓缓的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万里无云的蓝天。
与她前世死的那日完全不同,至今她还记得,那日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血染红了西夏的江山,近乎汇聚成河。
脑袋还是不清醒,梅年漪双手撑于两旁坐了起来,揉着略干涩的眼睛。
突然后背被人微微扶了一下,没来得及看清周遭,她防备的转头——林宗颐一身白衣墨发,雅正端庄的盘腿坐在哪里,半阖的眼眸微睁,似刚才亦同她一般在闭目养神。
但是,这一眼,梅年漪的心和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这一幕,好像与记忆中的一样,又好似与前世今生无论是哪一日都不同。
白色与红色妖诡的花相交辉映,如同一副血染江山来自地狱堕仙的画,她盯出了神,不由自主的往后一挪再挪,想将这一切都深刻入脑海中。
察觉她的异动,林宗颐半阖的眼睛也立即睁开,一把抓过她的手,将人拽着拉向自己,他清贵似谪仙般嗓音疑惑问道:“怎么,睡迷糊了?”
被他猛的这一拽,梅年漪半跌半落的扑在他腿上,却因没注意泥土和石子磕破了自己的手肘,她疼的眼中含泪,听林宗颐这般问她,就一脸委屈的抬起了头。
这样的意外,画面也太**,即便是林宗颐这般冷淡似永远不会动心的人也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眸色逐渐变得幽深,从脸上滑到红唇,再到仰着而露出嫩白如玉的脖颈,
梅年漪更是在恍然见听到,那突然变得急促的心跳声......
“你......”
“你......”
两人又在同一时间开口,发现对方有话说,便一齐选择了闭嘴。
缄默半晌,对视的双眼一直就没移开过。
又过了一会儿,终是林宗颐深深地叹息一声,改而伸手托着她的头道:“年漪,我的腿麻了!你醒了吗?”
梅年漪:“……”简直是丢死人了,话本里的赏花不该是单纯的郎情妾意,青涩到欲语还休,和谐的吟诗作对?
怎么到他俩这儿,就变得这般不堪入目,引人想入非非了?
其实也是再撑不下去,梅年漪的头都快仰脱臼了,她一骨碌从林宗颐身上爬起来,装模作样的理着自己的发髻衣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若无其事应道:“清醒了,我是何时睡过去的?”
林宗颐也动了动微僵的腿,锁着眉道:“有一会儿了。”
有一会儿了?
梅年漪努力回想了下,记忆停留在她于马车摇晃中想着话本里写的书生小姐,总是在花海中奔跑,月亮下出逃的场景。
当时她还在心中嘲讽,若都是像在西夏的七月,这么酷暑的天,这些个小姐书生的怕是会和她一样,后悔出门,简直是作死看劳什子曼珠沙华!?
然而,这花既然是自己闹着要赏的,梅年漪将话藏于心中,认命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这便是阿爹口中的曼珠沙华?”
放眼望去,一大片的红色惊艳了梅年漪,她不曾想,原来阿爹口中的那朵奇花竟是这般燃烧于人间!
什么桃花灼灼其华,牡丹国色天香,这样的花美的得蛊惑,带着可以致命的勾引,一旦入了你的眼眸,便再也无法从记忆深处剃除。
林宗颐也站起身,负手立于梅年漪身旁,看着她眼底的雀跃,伸手任青丝绕上他的指尖,眉间被渲染,他凑凑她的更近道:“很美!”
“是啊!很美!”梅年漪立即表示赞同的应声,她笑着,惊叹着,一直沉浸在这副山河美妙的画卷里……
而她没注意的是,林宗颐说的那句很美,清透的眸光却一直都只落在她的身上。
就恰如,这江山很美,却显然不比身边的人更美!
两人携手共同欣赏了一番,梅年漪大喊玩闹,糟蹋出了一排盛开的“花路”许久未见她这般高兴,且此花本就是梅战生前栽种,属梅家所有,至于林宗颐也没有出言去制止。
微风拂过,薄衫轻飘,梅年漪被冷得发了个抖,转身找小妮子,意外看到自己这半日留下的“杰作!”
这才突然心生怜惜,喃喃道:“可惜了,不想今日我竟这般忘形!”
林宗颐依旧握紧了她的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从容道:“你怜惜它们,它们的存在亦只为博你一笑,别担心,零落成泥香如故,我们将它的种子带回陵城,再种上一片花海便是。”
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因这天底下大概只有林宗颐还懂她,梅年漪于这片曼珠沙华中这般肆意妄为,大多是因为那埋藏在心底的——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