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云顶天宫难得出了别样的云彩,彩霞包裹着温暖的粉晕,在琉璃上打下七彩的光。
苏重宁推开房门,感受微风。
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拉回到了书籍上。
看着眼前的暖暖云霞,在看看手中艰涩难懂的语言。
她沉下心来,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创世以来,只生了一位神。
他的设定是冰冷强大,可清冷无情的神不经意间窥探了人间,沾染了红尘情丝,从此生出孤寂。
他开始向往人间的烟火气息,向往热闹的街头巷尾,向往美好的情感给他带来的别样新鲜。
可他不能越界,不能放纵,不能亲自体会。
所以,他入梦了。
梦境真实地反映了他想要的生活,并且创造出他的完美爱人。
一切朝着脱轨的方向进行。
苏重宁贝齿咬着下唇,这些经历常人难以体会,或许是神独一份的。
她坐在门槛上,没有什么形象,却也无人管她,这云顶天宫本就是荒无人烟的。
一道影子投射下来,苏重宁抬眸,见是墨白,“今日天气好,你和神君说,我不过去了。”
墨白为难地看着她,用眼神向她求救。
苏重宁低头忽视。
“好吧,但是保不齐,神君会来找你。”
啊,真烦。
但她还是没动,捧着书,垂着头,像是要将自己埋进去一般。
自从来了云顶天宫,神君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见她喜欢研究神学,就借着教书名头,每日唤她去他的书房,一呆一下午,可常常两人都不说话,各干各的事情。
神君和师兄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会做饭,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如果不是苏重宁贪恋这点口腹之欲,他都不知道,吃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现在她学神学,他就忙着学菜谱。
有时候,她看见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低头摆弄菜谱,在临时搭建的厨房中,笨拙地做菜不禁觉得可笑。
他是在讨好她吗?
明明知道自己想要成神是不怀好意,明明知道她在荒内可能已经知道剥离神魂之事,仍然固执地将她留在身边。
留一个隐患在身边。
他不再是理智强大,冷心冷情的神了。
墨白人刚走,神君就来了。
苏重宁无奈关上房门,屋外的人吃了闭门羹只是淡声道:“晚上,去我那里吃饭。不然明日我就把观星台落锁。”
她听此话,重重地将书砸在桌上,握紧拳头。
就知道威胁她。
苏重宁顺势没有看书了,盯着被挂起来的寒玉青,听见男人脚步声渐远,缓缓走过去,提剑。
重新推开大门。
这座宫殿位于观星台不远处,随着高耸建在云层中的阶梯便可到达观星台。
它自带一个独立于四周的圆台,如空中楼阁一般,危险却迷人。
苏重宁走进圆台,沿着边缘往下看,四周皆空**,只有稀薄的云和一望无际的天蓝,万物皆渺小,这让人头晕目眩的高度,心砰砰直跳。
只一眼,就让她想起了上一次坠入高空,脱离世俗的下坠,那种不同于御剑飞行的掌控感,而是不知自己的未来的定数的却知道自己在奔向自由的洒脱,将她整个人包裹。
她不再害怕。
她抽出坚毅冰冷的剑,指腹慢慢擦过剑身,嚯得指了出去,直指神君的天宫。
她的剑挥舞起来,将风割成细小的碎片,在她手中,寒玉青有了温度,有了生命,刀光剑影之中,她想起了很多。
楼景河的入门舞剑,深藏愧疚与歉意。
微生曦生生不息,如火如荼的长鞭大开大阖,如她一般桀骜不驯。
师兄曾经的功法如细水长流,温吞但不失凌厉。
钟离月的白绫圣洁之下躲藏龃龉,成为吞噬她的一把利剑。
……
成神的必经之路是什么?
接受过苦难,坦然面对苦难。
她想,她已经极度坦诚了。
风扬起三千青丝,苏重宁缓缓闭上眼睛。
神君相隔甚远,却心有灵犀地朝她看过来。
墨白惊叹:“她疯了吗,我马上去拦住她,这在万丈高空之上,方寸圆台之间,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她竟然还闭上眼睛,真的是嫌上次没摔死吧,有几条命霍霍啊。”
墨白嘴最快了,话说完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去看男人的神色。
男人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马上去把她带过来。”
“等等,”她就该是这样的人啊,和梦中的苏重宁一模一样,自由如风,所以他会爱上她,根本就是命中注定。
无关乎她对他如何,只关乎她本身就是一个极具魅力的人。
“不必拦她了。”
墨白吃惊地回过头来,一脸迷茫。
“你看,她顿悟了。”
男人轻抬下巴,眼神在远方挥剑的女子身上反复缱绻流连。
墨白猛地看去,惊讶得差点没站住。
苏重宁已经抛开了所有杂念,她的魂海中空空****,不是魂力消失,而是灵魂受到了不知名的洗礼,无数乳白的气从云下穿行,涌入她的体内。
无欲无求,方得大成。
有喜有悲,并不丧失自己的情感与人文共情之力,她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她想到达的终点,尽管坎坷,尽管艰难。
一路走来,遇见的所有人在她的脑海中犹如走马灯。
她感受风吹过的纹理,流动的时间和空间,在一瞬间停滞。
她缓缓睁开眼睛,神性,悲悯的光辉迸发而出。
她一眼望见了神君。
四目相对的交汇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神君的心跳从那一刻顿住,一眼万年。
墨白惊呼出声:“她成功了,神君,我在你身边参悟了百年都没有理解的东西,她不过短短几日便领会贯通了……”
他忽然僵住,因为苏重宁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感受到熟悉的眼神掠过,那是……
神的眼眸。
和神君一模一样,一样的冷清。
又不一样,多了悲天悯人的情怀和隐藏在冰冷之下的温情,耀眼的光芒从她的周身倾泻而出,柔和莹润。
她,成神了!
他不自然地看着神君,却见男人已经飞身朝苏重宁飞了过去。
站定,两人面对着,一时无言。
男人主动打破僵局,“本想着,吃完最后一顿饭的,没想到竟然连这点时间都吝啬于我。”
“我成功了。”
她的声音冰冰凉凉,像是从悠远的远古传来,穿越无数时间,突破无数桎梏。
“看出来了。”
苏重宁静静看着她。
眼前的人,是她悲剧的源泉。
她一生的苦难皆源自于他,可她此时竟莫名的感谢。
感谢他给了自己机会,去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是他们构成了如今的苏重宁。
“你知道吗?”
“什么?”
“别装傻了。”
男人轻笑,“动手吧。”
剥离神魂是一个很残忍的事情,他不是怕痛,只是善意提醒。
“他的灵魂早已和我融为一体,即便拥有记忆,也未必是他。”
“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要尝试。”
“那就动手吧,”男人看着云霞,“你会比我更适合做神的,只是我看不见之后海晏河清的人间了。”
苏重宁的手搭在了男人的头上,他很高,她不得已被迫仰起头,她想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他。
深邃的五官,透着不真实的神秘,如远山清澈,又如深海之下的幽静,穿着一袭清冽的白,孑然立于天地间。
他不自觉抚上她的面颊,在她直白又干净的眼神中溃不成军。
天地啊,为何孤寂千万年的神明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无解。
“我爱你。”
苏重宁眼眸甚至一丝波澜都没有掀起,就直接抽离他的神魂。
“不要啊!”
不远处,有人狼奔而来,离得很远,可传进她的耳中无比清晰。
墨白流着泪,跌跌撞撞朝这边奔来。
他终于知道了他们在做些什么,终于知道了神君这么多天的释怀源自何处。
原来,死是他的解脱。
可他不愿看见。
他是陪了他千百年的神侍啊,神君,你回头看看吧。
在他的撕心裂肺的喊叫中,一缕金黄的魂魄逐渐剥离,男人在她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消散。
苏重宁望着,淡漠但悲悯。
再也不见了。
一切以夜幕取代彩色云霞而结束,尘埃落定了。
墨白已经赶来,跪在地上,最后一次瞻仰神辉,他磕头,额头上出现血迹,轻声道:“神君,小人来陪你了。”
一呼一吸之间,一颗晶莹的泪珠沿着鼻梁滑落,砸在地面上。
咔嚓,他干脆利落的扭了自己的脖颈,悄无声息地轰然坠落。
苏重宁转身,手中捧着金灿灿的神魂,将她的一双眸子都照得有光亮。
可她仔细感受,和殷兰修有关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下一秒,她收起神魂,出现在荒内。
那里早有人在等着她。
“在等我?”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叶丽娜身上。
叶丽娜含着泪水,走上前去。
“我骗了你。”
苏重宁眼睛一寸寸冷了下去。
“没有什么剥离神魂一说,世间只有一个神明,你成神后,原先的神就会陨落消亡,所有记忆被清除,就像从未在世间出现。”
苏重宁顿了下,“为何欺我?”
沙哑的声音响起,苍老的荒内长老一手护在叶丽娜身前,“神君亲自来求一个解脱,我们自当遵守,您将造就的伟绩从天机泄露,我们自当拥护新神,是天地的旨意。”
“呵,”她勾唇一笑,面无表情的脸上,已无力有所波动。
“要打要杀,我荒内自认,绝无怨言。”
苏重宁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落下一颗泪珠,那是她作为人最后一丝未破的执迷。
荒内百姓看着那抹孤独的背影,多是劫后余生,只有叶丽娜在以朋友的角度为她哭泣。
上次来她说有缘相见。
可今后,怕是再也不见了。
从今往后,她为神。
守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孤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