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雪落银阙天愈寒（二）
一轮皎洁之月从翠羽山的山顶渐渐升起，透过薄薄的云层，仔细地将银辉涂抹在依山势而建的瑰丽建筑上，这座银阙国沿袭数代的皇宫，将自然山水的美景与人工雕琢的宫殿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吉时已到，华彩的宫灯次第点亮，如宝匣中闪烁的明珠，散发出一串串柔美的光芒。山中的云气四处弥漫，雾霭迷蒙中，隐约可见精巧唯美的正殿。白石的宫墙缀满青苔，绿意盎然，琉璃瓦在月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泽。殿前有小湖，湖中碧波青莲，风吹荷舞，暗香浮动；莲下彩石锦鲤，鱼游肆意，涟漪阵阵。
湖心有几眼泉，泉涌如注，雪涛数尺，有万斛珠玑尽倒飞之奇景。湖心建有瑶台。台上素纱飞舞，湖面云蒸雾泽，宫殿美轮美奂，宛如仙境，如梦似幻。
而这极致的美景，却终究成了瑶台上那女子的陪衬。
虽然她仍然戴着轻薄的面纱，但那圣洁清冷的气质却让无数美景黯然失色。这个即将被奉为银阙国吉祥天女的女子，身份不详，来历不明，神秘非常。湖边排坐的银阙国文武百官看着她的眼神难免透着些古怪。
郎忆寒抱着琴，站在雪从双身后，一袭素羽轻衫，既没有失了体面，也绝不抢眼。他微眯着双眼，回忆着自己幼时所见过的金碧皇宫，想做一番比较。金碧皇宫富丽堂皇，恢弘磅礴，充满了王者霸气；而银阙的皇宫，在山腰依势而建，优雅精致，唯美梦幻，有一丝飘渺的仙气。二者各占胜场，难分轩轾。
“……拟封雪从双为银阙国护国吉祥天女……佑我银阙国运昌隆……”
太监用尖细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宣读着银阙元辰帝的旨意。
雪从双淡定地站在湖中的瑶台上，眼神平静无波，静谧幽深。
“朕想封雪从双为‘吉祥天女’，咳咳，爱卿们可有何看法？”正值华年的银阙国元辰帝轻咳着，坐在龙椅上孱弱的身体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陛下容禀！”一个年老的大臣步履缓慢地从座位上迈出，“老臣以为，信奉白月教的玉宇国有圣女可以服众，但我银阙一向文治兴邦，律法严谨，这‘天女’封号从何而来？只怕银阙百姓也会一时迷惘。请陛下三思。”
元辰帝淡淡的眉毛微蹙，没有说什么。
这时，又一位中年臣子出列说道：“臣听说，这位雪从双姑娘医术了得，在民间曾救过无数百姓，此次进献的灵丹也对皇上的龙体有些助益，若破格提拔进入太医院，封为御前医女则再合适不过。埋头研究药理，造福天下苍生，岂不美哉？至于‘吉祥天女’这封号，只怕有些虚大了，不妥、不妥。”
此时元辰帝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绯红，仿佛没有听到两位大臣的谏言一般，自语道：“朕的身体，你们是知道的，咳咳。朕有时想，是否朕做错了什么，不得上天垂怜……”
“皇兄——”坐在元辰帝下首的筱安公主嗔怪出声。她如云的秀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色如春晓之花，目若寒池秋波，高贵中流露出天然的妩媚。
元辰帝侧目，澄澈的目光有一丝暖意，轻轻摆手，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数月前，朕去梵音寺祈福，天晚留宿寺中，梦见一位天女降临凡尘，所到之处，枯木逢春，久旱甘霖。朕心有所感，第二日醒来竟觉得身体也好了许多，不得不大叹神奇。本以为这番奇遇只能永留梦中，未曾想，竟真的让我遇到了梦中的天女。”元辰帝望着湖心瑶台上那个飘渺的倩影，脸上现出一丝神往之色。
“可是皇兄，这女子来历不明，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又如何能够服众呢？”筱安公主道。
元辰帝闻言沉默许久，和颜悦色地对瑶台上的雪从双说：“天女可愿让我等一览仙容？”
“陛下既然有旨，从双敢不从命。”清凉若冰、柔婉如水的声音随风飘至湖边。
皓月当空，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一阵风，一缕若有似无的琴音悠悠响起。郎忆寒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下来，琴置于几上，修长净白的手指看似随意拨弄了几下，指下便流出古雅玄妙的仙乐。
雪从双迎风而立，玉腕轻扬，覆在面上的雪纱便随风飘了去，湖面虽烟霞缭绕，但台上女子的容貌却清晰地显现了出来：发若墨染，眉目如画，恍若仙子。凝眸时眼波流转，透着烂漫的纯真，那带着忧郁又灵秀无比的目光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元辰帝及一班臣子仿佛都看呆了，一时间，偌大的景台上寂静无声。
“仅凭容貌，也当得起天女二字了。”席下一人悠悠说道，然后轻轻抬手，将一杯佳酿送入喉中，无比贵气潇洒。
筱安公主不悦地望着刚放下酒杯的永安侯，心中暗恨，这云薰，平时朝廷需要他的时候，他左推右阻，宁愿自在逍遥；而此时满朝都在想如何劝阻元辰帝弃封“吉祥天女”，他倒跳出来火上浇油。
“臣以为，既然要封‘吉祥天女’，这位姑娘应该不止是容貌出众而已，必会些异能或者仙术吧？否则封什么‘吉祥天女’呢？难道‘吉祥天女’就是银阙的花神娘娘吗？”一个慵懒不羁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声音虽不大，但是却清清楚楚地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群臣忍不住一阵讪笑。花神娘娘是邻国金碧每年的花神节上被选出来的一个漂亮女子，她要在节日的最后一天装扮成花神的样子，坐着花车游街，抛洒花瓣，为民众祈福。
筱安公主望向说话的人，那人冲她举杯致意，他的皮肤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出英武的古铜色，刀刻的轮廓，如剑的英眉，面容冷峻，眼神犀利，正是银阙国的兵马总统领，长信侯，逐渊。
“逐渊呐，你是没见过她的神奇。咳咳。”元辰帝在最高处慨叹一声，“天女，显示些给他们看看吧。”
元辰帝此言一出，立时一片寂静，众人心里都有些狐疑，难道她真的不是普通女子？元辰帝如此笃定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雪从双盈盈下拜，表示从命。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柄雪羽扇，开始轻盈地舞蹈。若有似无的琴音渐渐变得低回幽婉，如泣如诉。人如玉，舞翩跹，扇坠上纤长剔透的丝绦漫天飞扬，配上瑶台美景，云雾烟霞，倒真有几分天女降临的感觉。
和着琴声，舞蹈中的美人樱唇微启，唱出天籁般的歌声，只是调子古怪，听不出唱的什么。
筱安公主唇边漾起一丝冷笑，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不过是个模样标志些的歌舞姬罢了，竟把皇兄迷惑成了这个样子。
琴声越来越欢快，郎忆寒的手指在琴弦上几乎要看不清，雪从双舞动的身影愈发轻巧，歌声愈发短促清亮。
清越的鸟鸣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只羽毛妍丽的鸟儿盘旋着飞了过来。
是银雀鸟！
相传，这种鸟生活在银阙国境内的深山中，只在千年银丝树上做巢，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它蓝银相间的羽毛会发出淡淡的荧光，美丽异常，鸟鸣酷似少女的歌唱，非常动人。银雀和银阙音同，所以银雀鸟自古以来就是银阙国的吉祥之鸟，每次现身，都被当成大吉之兆。
就算在座的都是银阙国最尊贵的人物，也没有人亲眼见过这种鸟。但是，却绝对不会认错！因为这鸟的图样从他们幼时起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杯碗盘碟上的花纹、手帕香囊上的图案、折扇的扇坠、嵌着宝石的发钗……到处都是银雀鸟美丽的影子，就连筱安公主现在穿的华服上都绣着一只只翡翠色的银雀鸟！
银阙国的皇亲贵胄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活生生的银雀鸟就这么轻盈地落在雪从双的指尖，仿佛落在一棵千年银丝树的枝桠上一般自然，朱红色的喙梳理着羽毛，间或发出一声如幼女般娇滴滴的鸣叫，似乎在与雪从双口中的歌声相和交谈。
雪从双的眼中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只见她轻轻扬手，指尖上的银雀鸟便腾空飞起，在瑶台上空盘旋不去。
荷香幽幽，雾气弥漫，天女在云间舞蹈，琴音、歌声、鸟鸣合而为一，让人恍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又用这招。”抚琴的郎忆寒嘴角扯出一抹嫌弃的笑。
接着，银阙国的皇帝、公主、侯爷、大臣、侍卫宫女们见到了自己此生最难忘的一个场景——几百只银雀鸟从四面八方飞来，蓝银色在月光下连成一片，泛着繁星般的荧光，最昂贵的织锦缎也没有这种瑰丽的光彩。
鸟儿们欢快地鸣叫着，盘旋飞舞着，一只只落在雪从双的肩上、臂上、手上……慢慢将她整个人都遮住，只露出一张绝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