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帝自从得了仙丹, 就迷上了那种感觉,每天都要吃一颗,精神百倍。
德仁看着, 微笑着上前:“陛下, 这仙丹看起来果然有效, 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
崇文帝原本很快乐,听到德仁的话, 动作一顿。
虽然袭红蕊痛快地同意了他更换燕小飞的要求, 没多说什么, 但再见面总有些尴尬。
总这样下去也不行, 崇文帝决定和袭红蕊缓和一下关系, 就命德仁送一些东西,慰问一下。
东西不东西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软得服。
德仁听了, 立刻微笑着领命,前往凤仪宫。
如今德仁重新得势,再来凤仪宫时, 凤仪宫的人终于不再视他如无物。
只是在表面的言笑晏晏下, 德仁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些隐藏的东西。
袭红蕊看着他, 脸上是很正常的有点赌气, 又有点释然的表情,最终抬头看向德仁:“感谢陛下挂念,等忙过年底这段日子,我就去看看他,对了, 陛下的身体还好吧?”
德仁看着袭红蕊无懈可击的脸,若是他不知道丹药的秘密, 恐怕只会把这当成是寻常的询问。
躬下身,满面微笑道:“托娘娘的福,几位仙长进献的丹药非常有效,陛下近日的精神好多了。”
袭红蕊顿时面露惊喜:“如此妾身就放心了!”
不过随后又道:“近日公务实在繁忙,本宫实在抽不出时间,还请公公多费心,好好照顾陛下的身体。”
“道院那边干系重大,需要一个得力的人看着,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还请德仁公公多留心。”
德仁抬头看了一眼袭红蕊被精致妆容裹挟着,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微微一笑,躬下身去:“是。”
寒暄了几句,袭红蕊便命人送客了,这次来送的是如意和言钰。
这两个人曾经大概都算他最“亲密”的人,而如今看他的神色,充满了一种不明的意味。
言钰殷勤地将他扶下台阶,似乎还是当年跟在他身边讨生活的那个小太监,而如意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两个人一起将他送到廊下,言钰俊美的脸上,笑靥如花,轻轻道:“干爹,小心啊。”
德仁面色不变,无可挑剔地微笑,揖手还礼。
当走出凤仪宫,回头看着夜幕下这座幽微的宫殿,厚重的眼皮裂开一条缝。
时移世易,菟丝子也能噬人了。
……
曾经是德仁一力主张,让袭红蕊进宫,破坏了宁澜的计划。
而如今,德仁又重新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只要掀起一个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老皇帝的默许下,旧党开始顺理成章地向着宁澜汇聚,德仁是最重磅的那个,却不是唯一的那个。
不过都没什么卵用,因为今年的财报又出了,又是一个盈利年。
年年盈利后,众人已经清楚意识到,想要影响袭红蕊的政绩,靠小概率事件,大概率不可能了。
她把这个盘子,从底层开始,一层层盘活了。
这几年为了向民众卖好,袭红蕊一直在减税减赋,税收是一国之本,动税原本是动国本的事,但袭红蕊一直没翻车。
因为她一直以来的主要思路,不是巧立项目收税,而是扩大税基,一块块灰掉的税基,因为她重新亮了起来。
废献纳,收藏田这种事就不用说了,与之相伴的,还有不可忽视的,一年年暴增的人头数。
这种暴增,不是出生人口的暴增,而是正常劳动力的暴增,也就是传说中的“黑户”。
大齐管控户籍其实很严,没有户籍,想干什么都干不了,但即使如此,也藏着数不清的黑户。
有户籍就代表着要交税,朝廷没钱就找底下人各种巧立名目,加征赋税,成为黑户还能活,成为纳税人就只能死。
但成为黑户,就不能算正常人了,生存更艰难,只能向着两个方向进化。
一个是成为当地大户人家的私奴,一个是落草为寇。
如今袭红蕊废止献纳,废止私奴,官令条文,黑纸白字,将地主豪绅和雇工的关系,强令限定为雇佣关系。
不管实际执行的怎么样,有了条例法度在,违反了就是违法,违法就要承担违法的风险,这就是袭红蕊要的效果,可以存在,但不允许合法的存在。
明确的法度出现后,就开始拼执行力,这才是最困难重重的一件事,而袭红蕊别出心裁的用下民来对冲中上层。
地主豪绅和下民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但人都是趋利的,没有人天生想当别人的奴才,只要给开了一个口子,就按捺不住躁动的心。
下民虽弱,但下民也多,那么多人,没有人能完全掌握所有人的想法,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会自己走向袭红蕊要他们站到的位置。
而袭红蕊又占据了上层的位置,攫取了最上层的权利,两相呼应,势不可挡。
黑户没办法用强力的手段,将他们从黑暗中揪出来,但袭红蕊不停地给无产雇工和小农减负,对北戎发战争财式商贸,修大运河,修天下第一楼,规范雇佣关系,提供大量就业机会。
这么大的劳动力缺口,足以安置这些新冒头的人,有了安稳生活的希望,这些因为无法过活而藏匿的人,便开始自己往阳光下走,以至于官方统计人口,年年暴增。
个人税减了,数量却暴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现了“薄利多销”。
不过收容上来了大量温和黑户后,自然还有许多已经见过血的黑户。
对于这部分,袭红蕊就是两个策略,招安和剿匪。
这些年财政年年盈利,袭红蕊自然也就敢花,大头都投入在了军队建设上。
这也是她当初的承诺,邓义之所以选择投效她,最大的原因也是这个,袭红蕊的饼画的是真好。
不过袭红蕊不是那种瞎画饼的人,钱到位,饼就开始就位。
兵贵精不贵多,邓义作为一线带兵人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建议袭红蕊精兵简政。
袭红蕊在这方面是没有什么意见,看着可行就批,要钱就给。
但你精兵得给我精出来个效果,刀不磨不亮,枪不擦不光,去剿匪实操一下。
依靠邓义的老辣眼光,提拔上来许多有潜力的年轻将领,每个新人上任都需要业绩。
现在和外面是一时打不起来了,袭红蕊就将他们全部踢去一线剿匪,拿实力说话。
在嗷嗷刷业绩的官军威胁,和招安的怀柔政策下,越来越多的山匪水贼被收编,有实力的招为将军,入朝为官,没实力的打散,前往各个军队。
加大军队建设,自然要让军队的力量宣泄出去,除了剿匪,还要路设巡检队,沿线巡检。
通行数决定巡检军的军费,保证巡检队的干劲,自己的钱自己赚,不让山大王赚差价。
为此走商们简直喜极而泣,各地有名的匪首开始陆续消失,现在他们走商的安全性,前几年根本不敢想。
内陆军这样,海军自然也同理。
袭红蕊大力扶持海军,于各重要商路来回巡航,清扫海线,为海商护航。
福璋郡主棉花种子带来的巨额利益,开启了普通人的航海梦。
而雄视于航线,武装到牙齿的庞大舰队,也给海商带来了莫大的鼓舞和勇气。
武装军队要钱,修建舰队要钱,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但袭红蕊就是有钱。
从顺利重建货币兑换信誉开始,袭红蕊的财路便越来越正,越来越庞大,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她能让所有人都吃上饭。
政通人和,军民一体,带来的有利影响就是诸工百业,全面繁荣。
这些是她庞大力量的来源,像是一根根蛛网笼罩在帝国上空,共同组成她庞大的根基,她像是一只蜘蛛女王一样盘踞在正中央。
与她的这张大网相比,所有人的网都太脆弱了,哪怕是开始获得老皇帝和旧党双重支持的他。
按照袭红蕊现在的态势,恐怕没几年,她的治下就可以被称为盛世,或许现在也可以。
没有哪个盛世之君,死于党争,大齐选择文人治国的原因也在这,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光靠旧党的嘴,说不死袭红蕊。
宁澜独自坐在福王府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但和大多数人猜的不一样,他不是在为袭红蕊的无可匹敌沉默,恰恰是因为他有了一个一击制胜的机会,才陷入无可挣脱的沉默。
这个机会实在太好了,天衣无缝,天赐良机,好到让他怀疑,是不是袭红蕊送到他手上来的。
这个一直以来强大无匹的敌人,真的会因为成功的懈怠,露出如此轻狂草率的姿态吗?
历史上总有许多影响整个天下局势的关键转折,来源于巧合,但当一层一层的巧合堆在他眼前后,宁澜才发现,义无反顾地接受这种巧合,居然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他的眼睛宛如一片沉凝的湖水,整个人又分成了两半。
事情的真相,永远很简单,真或者假,赢或者输。
事情的结果也很简单,赢了登临天下,输了尸骨无存。
只是简单的二选一问题,连蒙都能有一半的概率蒙对。
站在这条交叉的路口,宁澜却发现自己第一次失去了选择的勇气。
其实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也很简单,无外乎忍或者不忍。
如果他没有疯掉,就应该继续忍下去。
忍是一种无错的选择,虽然这代表着向袭红蕊妥协,但只要他继续讨好她的妹妹,他就依然是未来皇帝的父亲。
只要他帮她约束旧党,他就可以成为她虽然被忌惮,但大概率无事的同盟。
成为一个有一定实权的王爷,还是皇帝的父亲,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成功了。
可是他的手指,却忍不住一点点嵌入腿里,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这个字——
忍。
忍。
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