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嘟!面前的洪水激起水花,浑浊的泥浆翻滚上来。杨水生站起来尚未等迈步,身子一栽歪摔倒在房顶上,顺着斜坡朝下滚,他惊慌中还是抓住了一片瓦,然后重新爬回到屋脊,重新骑到脊瓦上面去,回头看,儿子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安然无恙,他很欣慰,说:“儿子,你没碰着哪儿没有?”

笨笨毕竟是个孩子,由于未认识到处境的危险,又跟父亲在一起,有人保护很有安全感。本来孩子得天独厚的童年安全感,致使他没那么害怕。权当作了一场游戏。他说:“我没松手,爸。”

“好,好儿子,就这么做。”杨水生表扬孩子,刚才有惊无险,意外的收获是进行了一场实战演习,证明儿子表现出色,如此就不用担心被洪水冲走。

“走不走了,爸?”儿子还在父亲的背上,肥胖的身体贴在瘦骨嶙峋―实际只是偏瘦―上面不舒服。

“走,马上走。”杨水生需要喘口气,平静一下。必须马上离开,因为房子很快要倒塌。向上翻动的泥浆和水花,说明有一面墙倒了,是哪面墙不清楚,房盖摇摇欲坠。

假如房子突然倒塌,自己将会怎样?杨水生还能在危险来临时,给他考虑的机会,还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当年他们三个伙伴之一的于得水可就没这么幸运。危险他没看到是年纪小,根本没认识到是危险,没认识到危险就不存在逃跑。

在风流面前谁会逃走?何况是一个对于性意识早春树芽一样刚刚萌发,男女事情借懂都谈不上。面对**,十六岁的男孩晕头转向。于得水发育拉下杨水生,个子高他一头几乎装得下他,有了喉结和唇上茸茸胡子,别人看不到部位变化,杨水生同他一起野浴看到的。

一次放学回村子,他们没走早路,村上到镇上有线路车―招收停小中客―没坐,为的是经过河,洗一次澡。

“走渡口,坐船回去。”于得水说。

杨水生同意,好久没坐船了。于得水的父亲于长河摆船,跟于得水坐船不用花钱,重要的是几个常年在忙牛河上捕鱼的人,在渡口摆小摊卖鱼,久而久之,渡口形成了露天鱼市。母亲给他的伙食费节省下来一些,实际是黄亚兰请他们下饭馆才有节余。用它给母亲买嘎鱼―学名黄颖鱼。属杂食偏肉食性鱼类,在天然水体中,幼鱼以枝角类、挠足类为食;成鱼则摄食小鱼、小虾,亦食其他鱼卵―她最爱吃嘎鱼。北沟镇农贸市场鱼贩卖的嘎鱼是人工养殖,母亲说不受吃,野生的味道才鲜美。

“于伯是不是还打鱼啊?”杨水生问。

“我爸戒了饭,也戒不了打鱼。”

“能捕到嘎鱼?”

“忙牛河里有的,他都能捕到。”于得水问,“你问这个干啥?馋鱼啦?”

杨水生说了实话。

“哦,婶喜欢吃,我冲爸给你要。”于得水说。

“于伯打鱼不容易,我买。”

“得了吧,吃几条鱼还要买。”

于得水说包在他身上,杨水生也没说什么。

到了渡口却不见一个人影,鱼市只剩下痕迹,搪案子的木架还在,苍蝇很多,它们对买鱼人随手扔掉的鱼下水(内脏)―买鱼过完秤,卖鱼人给收拾,刮鳞、抠腮、清膛―和鱼鳞及死鱼。他们不知道,渡口自然形成的鱼市,偷漏税和逃费,被有关部门取缔。鱼市不在,作为渡口的设施,供乘船人遮风避雨的两间砖平房还在,烟囱袅袅青烟。于得水惊喜道:

“我爸在。”

杨水生看到了停在河边的船。

此刻并没人要坐船。于长河在用土灶烧开水。

“爸!”

“于伯!”

于长河将手中的一截干树根添人灶膛,转身先看杨水生,再看于得水,顺序是这样。看的时间也差异,在杨水生脸上停留多些,在于得水脸颊一扫而过。他问:“你们放假了?什么假?”

“镇上开大会占用校舍,串休两天。”于得水说。

于长河目光始终未离开杨水生,两个孩子没去想他目光中含着什么。

于得水问:“爸,卖鱼的哪儿去了?”

“不让卖了。”于长河把鱼市给有关部门取缔说得十分简单。

“爸,水生要给杨婶买鱼,杨婶爱吃嘎鱼。”于得水说。他这样说有他的心眼,直接说让父亲去撒几网不敢,瞧着挂在墙上的渔具一张旋网。平常它应该晾在太阳下,搁在屋子里说明好久不使用它。于长河从来没停打渔,不使用旋网而是换了渔具,他下挂子―拉网,俗称挂子―挂鱼。

屋里没有鱼腥味,他近日没有去捕鱼。

于长河嘴里发出模糊不清像是唔、嗯的声音,他去摘旋网,说:“我去撇几网,嗯,不一定打上嘎鱼来!

于得水得意地从背后柞杨水生一拳,意思说:“成啦!

“谢谢于伯!”杨水生忙说感激话。

于长河回过头来望杨水生,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处在明亮和阴暗的交界处,表情怪异而复杂。没说什么,拎着渔网走出去。

两个孩子在屋子坐不住,杨水生说去看于伯打鱼,平日很少到现场看打鱼。于得水则另有主张,说:“我们洗澡去!

杨水生没反对,他对水没有于得水亲,见水就兴奋就想沽像只鸭子。

小时候起外号,他是主张管于得水叫唐老鸭,黄亚兰反对,理由是唐老鸭没那么胖,叫大熊更合适。到底是熊还是雄,反正就发这个xi6ng音,和动画中一个人物相同。

鸭子熊或熊鸭子,见到水只差没呱呱叫。三下五下脱光衣服,抢先跳进水里。伏天的河水被太阳烧热很温暖,谁接触它都会喜欢。于得水扎了几个猛子,尽情扑通一阵,喊岸边的同学:“快下来呀!河里鱼真厚(多)!

他方才被鱼撞了一下,才这样说。

杨水生下河来,同样是河边长大的孩子,杨水生的水性很差,基本属于不会水―村子人因此有些瞧不起他,在妻子黄亚兰的鼓励下学会踩水―的人,可也淹不着,他会最低级―消耗体力大、泳姿难看―狗泡,在河边水浅的地方游。

浅水的地方自然没有深水的地方好玩,对于水性不错的人是这样。于得水始终在深水中,鱼样鸭样地尽情戏水,他清楚杨水生的水性不怎么样,也没叫他跟自己一起玩水。 自己玩照样玩累,先爬上岸,躺在沙滩上,赤身**来个大亮相,说享受日光浴也成。

杨水生身体瘦小不禁泡,发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爬上岸来顺着沙滩裸奔。小时后他们都是用这样暖和身子,边跑边唱歌谣,还要有肢体动作配合,双手拍打屁股,拍得啪啪响。

一盆火,

两盆火,

太阳出来晒晒我!

果真有效,身子很快暖和起来。河里洗澡,全村的孩子都这样做。中学生杨水生不是穿活档裤的杨水生,多少还是有些顾虑,眼睛四处看看没人,才放开步子跑起来,后来就诵起歌谣。运动加太阳晒,身子很快暖和过来,鸡皮疙瘩退去,皮肤红润润的。他回到原来下河的地方,见于得水把私处盖起来,实际是用沙子埋起来。他问:“干什么?”

于得水身体动弹一下,沙子滚落,他重新埋好。很认真地说:“水生,你得帮我。”

“做什么?”

于得水忽然说:“你站起来,我看看。”

“看什么?”杨水生奇怪道。

于得水说出要看的东西,杨水生觉得好笑,说你自己不是长着吗,看我的做什么。于得水开始支吾,他追问:“到底要干什么你?”

“嗯,看你长没长……我长毛啦。”

吭味半天的于得水,终于说出来要看杨水生的玩意,那时他还没长体毛,杨水生发育比于得水晚,出现第二性特征时已经十八岁。他们都缺少生理卫生知识,学校没教,家长没教,大都是耳闻目染或自悟。

每个偏远地区的农村孩子的性教育的第一堂课千差万别,如果编一本《我的第一次》或者《我第一次见到性》会丰富多彩。关东民居的口袋房,连二炕、南北炕,父母可能就是儿女的性启蒙,他们多数认为孩子已经睡着时,开始**……从父母那里学的子女不在少数。农村散养牲畜,它们**、**公开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孩子们撵着看热闹,也从中学到什么。当然,到了今天则生动接受性教育的渠道多多,文学、影视作品,黄色网站,众目睽睽下的亲吻、拥抱……我们故事中的人物杨水生、于得水,因为缺乏生理知识遭遇烦恼。

“水生,你看我……”于得水说,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杨水生看到于得水的体毛像刚出土的小葱,密密茸茸,但不很长。于得水说:“帮我拔掉它。”

“为什么呀,它也不碍事。”杨水生想想在河里洗澡见到大人们都有体毛,而且比于得水长得多,他说,“反正,人人都有。”

“那你咋没有?”于得水反驳道。

一时哑口无言。杨水生真的给问住。

“水生,你肯不肯帮我吧?”

“怎么不肯,肯。”杨水生答应道。可是,答应归答应,具体怎么帮还真不知道。往所见的拔毛上想,自然想到宰鸡杀猪。杀鸡要褪毛,将宰杀后的鸡趁热放人烧开的水中拔毛,这种方法肯定不行,于得水受不了开水烫。杀鸭杀鹅褪毛方法相同都不适用。杀猪呢?退毛的方法跟鸡鸭鹅一样,也是放到开水烫后刮毛,由刮毛联想到剃头刮脸。他说就像刮胡子那样刮去体毛。

“可是要用剃刀啊,我不会用,你会吗?”于得水问。

这是个实际的问题。村子中刮胡子的哭沐还未见使用安全刀片什么的,剃头刮胡子使用笨刀―普通单刃剃刀,那东西可不是谁都会用,弄不好割破皮肤。

差不多否定了用剃刀子剃体毛,需要想出新的办法。还是由杨水生来想。他绞尽脑汁,生活经验几乎是一张白纸,想出安全弄掉体毛的办法非易事。被指望上了,他就得冥思苦想。弄掉毛……他又想回到杀猪上,这回不是腿猪毛,而是解决猪头上的毛,历来都是棘手的事情。猪脸上有褶儿,绒毛褪不净,吃猪头时必定要收拾一遍。有人发明了简便方法,将松香融化倒在有的毛地方,等松香凝固,毛就被沾下来。想想,这也不行,于得水受得了松香烫?

“水生,一定帮我弄掉毛。”于得水近乎央求。

“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再不拔掉它,我没法回到球队去。”于得水不问自说。

他讲出的要拔体毛原因,杨水生很不信服。迷惑道:“学校篮球队都是男生……都是男生你怕什么?”

“谁说都是男生?教练就女生。”于得水说。

哦,杨水生突然想起来校男篮球队是女老师教练,她的姓很少见,复姓丑门,全名叫丑门玉环。天哪!丑门里的杨玉环,哪位想象力丰富的朋友,万万可这样想象哟!

“丑门老师是女生!”于得水重复说道。

“我知道她是女生,可是怎么啦?”杨水生想不明白,丑门老师跟你长不长体毛就像蝴蝶天上飞和在寝室看武侠小说一样没关系!他说,“这又怎么啦,不着边儿。”

“你真笨,水生。”

“我怎么就笨了?”

于得水说球队要训练吧?训练要换运动服吧?换运动服要脱衣服吧?

脱衣服露出身体吧?露出身体就露出体毛吧?

“什么呀,乱马七糟的。”杨水生听糊涂了。

于得水也急,急的是有件秘事不能说,反正挺难堪、挺尴尬的。他起身穿衣服,情绪激动,错登了裤腿,他说:“不跟你说了,不用你帮拔(毛)啦!”

“哎、哎,得水,我没说不帮你拔。”杨水生去追赶跑,直到渡口的小屋门前才追上他,刚要对他说什么见到于长河望过来,咽回去未说。

于长河坐在一只锉凳上,身边一只须笼囤―用作渔具或装鱼的花筐,坛子形状―和一个铝盆,须笼囤里装的是活鱼,卿哩咕哩地叫和扑腾,于长河从活鱼中挑选嘎鱼,用剪子豁开膛,挤出下水放人铝盆里,已经有半盆子。

“爸,打这么多鱼?”于得水问。

于长河不看儿子于得水,也不做任何应答,却对杨水生说:“嘎鱼没打上来多少,怕是不够你们娘俩吃。”他克鱼(收拾)技术相当娴熟,弄嘎鱼―鳍上长着硬刺扎人,一旦被它扎伤,弄不好易感染,民间有妙方,往伤口上浇尿清洗―需要技术,“我给你们收拾出来,拿回去直接炖就行了。”

于得水一旁咽口唾沫,他大概闻到嘎鱼炖茄子、嘎鱼炖豆腐的香味。

“谢谢于伯!”杨水生说。

于长河没有说什么,继续收拾鱼,还在须笼囤里挑选。嘎鱼不多,老半天才找到一条,是凶猛、贪吃的一条。抓起它时嘴里正吞着一条叫麦穗儿的小鱼,且已吞人大部分身体,只剩下鱼尾在外面,鱼尾摆动着,做临死前的挣扎。

两个孩子围过来看收拾鱼。

剪子豁开嘎鱼肚子,麦穗儿还没死,受伤是肯定的,它的性命得到了拯救。于长河将它放回须笼囤里,至于是不是成为下一条大鱼或凶猛鱼的食物不清楚。

“于伯,我帮你找嘎鱼。”杨水生手发痒,帮忙其次,主要是想摸摸须笼囤里活泼乱跳的鱼。

于长河迟疑,他担心嘎鱼扎到杨水生的手,见孩子真想碰碰鱼,说:

“加小心,嘎鱼扎手爱闹发(感染)。”

“嗯呐!”杨水生表示知道和自加小心。

于得水对鱼没有杨水生那般兴趣,见他鼓捣鱼也就跟着玩起来。于是四只手在须笼囤里活动起来,某条卿鱼瓜子被逮住然后放掉。有一次,他们俩同时抓住一条鲤鱼,它是须笼囤里最大的一条。

一边于长河拿着剪子等着,看两个孩子玩耍。 目光还是多在杨水生身上停留。

“没有嘎鱼。”杨水生说。

“没有。”于得水跟着说。

于长河说就是没有了。他放下剪子,端起盆子看了看,嘟嚷一句道:“不太多。”显然是说盆子里的嘎鱼,而后站起身来,说,“我再撇几网去。”

孩子们一听高兴,乐颠颠地跟着于长河去打鱼。于长河叫儿子背上另一只空须笼囤,自己拎着旋网,渔网的铅坠拖在地上,杨水生跑过去提起来,他们两个人一起提着网走到河边。

并不是河边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撒网,要有选择的。什么地方有鱼孩子们不懂,跟着大人走就是。走过一片水草茂盛的河段,来到明水(水中无青草)处,于长河说:“水生,放开网吧。”

杨水生松开手,和背着须笼囤的于得水并排站到一起看打鱼。于长河撇旋网的姿势很美,巨大的渔网被他抛弃起来圆圆的如伞状,潇洒地从空中降落,铅坠落人水中“刷刷刷”清脆悦耳。渔网撒下去剩下一条绳,通常说的纲,纲举目张,打鱼生动地诊释该成语的词义。

激动时刻到来!于长河朝上拉网,鱼在网底,要待渔网完全出水,才能见到鱼。

“这一网一定很多。”杨水生猜测,更多的是希望。

于得水大概多次见父亲河边撇旋网,空网的情景亲眼目睹过。别指望一网不空,打上来打不上来鱼,光靠打鱼技术还不行,还要看运气,鱼群在水底下看不到,撤网的刹那间是有鱼经过,没有就可能是空网。杨水生说他的,拭目以待结果。

随着不停地朝上拉,网呈倒写的逗号形状,说明网快全部出水,成果即现。一只浑圆的东西拉上来,它是此网中唯一的猎获物。是一只乌龟。

孩子们对这家伙新鲜得不得了。

“大王八!”于得水直呼俗名。

杨水生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真想摸那东西。

于长河的表情有些难看,见到孩子们始终洋溢喜悦,顿然消失。接下来他做了一个另杨水生他们不解的动作,他将乌龟抛到河里。

“啊!”杨水生比见到打上来乌龟还惊讶。

“爸,咋放了它?”于得水问。

“你懂什么!”父亲斥责道。

两个孩子都哑了声,都是有些怕。于长河清理网,摘掉挂在网上草叶杂物,不是孩子们猜想的撇第二网,而是收起网,说:“我们回去,不打了。

不打渔了,怎么突然就不打渔啦?孩子们想问不敢问,默默地跟在大人后面走。杨水生拉了于得水一把,用眼神问:你爸怎么啦?

于得水闭紧嘴角,摇摇头。

只撇了一网打上来一只乌龟,没弄到一条鱼,可以继续撒网嘛,为什么改变主意?

回到屋子,于长河搬出一个装腐乳的坛子,对杨水生说:“水生,带回去给你妈。”

“腐乳?”

“不是,腌河虾。”

对腌河虾杨水生不陌生,家里总有一坛子,妈妈爱吃,常年吃也吃不够。未见母亲买过虾和动手腌制虾,顿顿端上餐桌腌河虾又是哪里来的呢?

他忍不住问:“妈,哪儿整(弄)的河虾?”

“不好吃?”

“好吃,我喜欢吃!”儿子说只是想问问。

“别问啦!”母亲说。

儿子懂事,母亲不让问。由于年纪小还看不出来她有意隐藏什么秘密。

于长河让带一坛腌河虾,中学生忽然明白了什么,正确判断需要证实,如何证实他都想好了,只是在此处不便证实―尝尝腌河虾的味道,如果与平时家里吃的一样,腌河虾的来历就有了答案。

“谢谢于伯。”杨水生再次感谢,这次代替母亲。

于长河解开系船的多绳索,划向北岸。杨水生多了两样东西,装在方便袋里收拾好的嘎鱼,和一坛腌河虾。

“去我家吧,吃嘎鱼。”杨水生邀请同学道。

做不了自己主的于得水望着父亲,往下两天直到回到学校前基本失去自由,一天都干些什么都要父亲说。

“得水你妈等你回去,帮她打羊毛。”于长河说。

于家养了两只绵羊,毛早该打。夏天就给羊脱下冬装―打羊毛―换季,凉凉快快地度过炎热盛夏,秋天长出一身新毛越冬,养羊的人家都这么做。于长河嫌脏,剪羊毛的事情由妻子做。小臭本来要成为剩女的,尽管说有剩男没剩女,丑陋到连光棍下穷(对付用)都不肯,恐怕真的嫁不出去。偏偏村子的美男子于长河娶了她,众人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说出真相没人信,还是于长河主动要娶她。

缘分对于这桩婚姻是阴差阳错,或是鬼使神差。符合缘分的定义,天注定和命运的安排。这里面也有于长河自行的安排。

一场雨连下了三天三夜。

渡口清静。没人冒雨出门、过河。于长河呆在小屋中,喝酒,只想女人―大贵香。她坟头的青草枯荣两次,两年里她经常在梦中到小屋来,老是用怨慰的口气问他:你怎么不肯碰我?

于长河确实有一个碰大贵香的极好机会,也是在这屋子这铺小炕上。她暗示他可以碰她,他没碰……现在后悔,如果将她从棺材中扶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碰她!可是绝对没这个机会,后悔当初没碰她,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有风不大,雨柱倾斜,细雨打在门上声音缠绵。于长河几次看门,幻想有人敲门,进来一个女人,她说:你不认得我啦?我是大贵香啊!他一脸茫然。清醒,无法幻想。荒河野渡,又是阴雨连绵天气,哪里来的女人?

人们都不会外出。

突然,门外传来声音:“有人吗?”

于长河惊诧。

“屋里有人吗?”

他这次听清是有人叫门,而且还是个女人。不是雨天出现鬼仙什么的吧?狐狸精多是变成美女……世上不怕人的就是人,管他什么呢,看看再说。他应答道:“有!有人!”

“我背背(避避)雨,行吗?”女子门外问。

“行,进来吧!”他允许道。

小臭进来。于长河一愣。一个村子里的人当然彼此相识。他们是村人的参照物。说到男子相貌俊就是:长相赶上于长河一个椅角就行。说到丑女就是不能比小臭还难看。村中最俊的男人和最丑的女人相遇,谁能开这般玩笑,只有老天爷。

大概老天爷那一时刻喝醉了酒―乱点鸳鸯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鬼都不会相信的故事发生,小臭换衣服时于长河从后面抱住她,注意是从后面抱住,双手环绕过去碰到前身.....一切自然而然发生。

“你哭什么?”他问。

“我做了女人……”

“小臭,我娶你!”

小臭惊讶,怎么也不相信他要娶她。

“我娶你!”他重复一遍……小臭生下男孩―于得水,长得越来越像于长河。于家的日子在外人眼里觉得不可思议(指他们不般配)中日复一日过去。于得水都上了中学住宿,临时放假回来父亲让他帮助母亲剪羊毛,很正常的事情。

于得水苦笑。杨水生知道他身不由己,上了岸,带一坛腌河虾和嘎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