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洪水里仿佛只剩下他们父子,杨水生有些绝望。搭救和逃出险境都是不可能。水的边缘距离不远,能看清一些植物,篙草、庄稼……可是游到那儿极其困难。
知道身陷险境朝外挣扎同不知道处境还稀里糊涂地往深渊里坠落,是两码事。黄总和二奶―他拿她当二奶―唐秘故事正按阴谋者的设计顺利发展,他还未感到有任何危险。
“动了,很有力量!”黄总惊喜道,观察她渐渐隆起的肚皮成为他的一种乐趣,“你说是手脚在动吧?”
“是脚。”
“唔,他脚一定有力量,长大让他踢足球。”
“还不是一只臭脚。”唐秘对足球颇有成见,她也算是个球迷,至于是哪个足球明星的粉丝,尚不清楚。
黄总开始捍卫儿子尊严,说你不能这样说我们的儿子。
“嘻,不说。”
他的视线未离开山一样的肚皮,等待胎儿动,说:“他还没有名字,给他起个名字吧。”
“还早,出生后再起不迟。”
“先预备下。”他还没想好,征询道,“你看起什么名字好?”
唐秘时刻牢记自己是演员,导演金给她说的戏不能忘。她说:“你是他爸,名字你来起。”
“起名字很关键……”他相信名字决定一个人的一生贫穷富贵,说,“名字可不是随便起的,说道很多。”
“你希望儿子长大怎么样,就起相关的名字。比如成龙啊,发财啊,富贵啊!”
黄总还真没想过儿子长大干什么,当然制造他的初衷是继承家业。是乎这样还不太满足。他说:“黄家几辈没出当官的,儿子长大让他读书,北大清华,然后去做官。”
“最好做上省长部长的女婿。”
“亲家是大官自然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在精神病院听到吃语很正常,在一个居民小区精装修的住宅内,这段对话让人觉得滑稽好笑,倒也道出心里某些真实。好在他们俩人中一个在演戏,二奶是演员。
戏朝下演,唐秘神情阴郁,说:“可是,儿子一出生就照人低一等,矮三分,缺少尊严。”
“怎么这样说?”
“谁生的他?非婚生子落户都困难,孩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演员深一步剧情,说。
黄总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怎么说不是合法夫妻,派出所不给上户口,黑户黑孩子有,不想自己儿子成为这样的人。很实际的问题,在她生了儿子后如何安排她?此前他从来没提过,此事太敏感太尖锐,又很棘手。到了该解决的时候,回避不了,他不想回避,试探问:“你的意见呢?”
“我?我能有什么意见?”她凄然地说,“没名没分的,哪儿有什么话语权。”
“我可没这么看你。”
“知道你没这么看我,又有什么用处呢?你跟谁领的结婚证?同谁是一个户口本?”
“没错,是该解决哄!”黄总认为唐秘的要求不过分,给她名分―从地下走上公开―对儿子成长有利,非婚、私生问题在儿子出世前解决,他说,“我跟她离婚,娶你!”
导演规定的动作演员不走样地去做,她说:“这不行!”
“不行?”
“破坏你的家庭我不干!”唐秘演出高尚来,她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哪,你们结婚多年,女儿亚兰都上了中学……我那样,违背良心。”
谁听了都深受感动。见过这样二奶、小三的吗?一身于船口泥土味儿―经商从农村走出进城,根还在原来黄土地里,至少身上带着乡野泥土的黄总,花言巧语面前迷失,感动破了道德底线,男人的道德底线本来就很脆弱,一只蚊虫都可撞断它。他说:“我一定跟她离婚!
“不行!”声音更坚定,她说,“你离婚,我就离开你!
违背常理的要挟,通常都是你不与前妻离婚我离开你,没有你离婚,我就离开你的。黄总借然。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能破坏你的家庭。”她再次重申道。
“不离婚,儿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是他父亲,任何事情差不了他……”她说。
一个无辜男孩被阴谋者如期制造出来,他是作为一个道具―演出戏剧或拍摄电影等所用的器物―来到这个世界,还在被使用中,戏还没落幕。黄总雇一名月嫂照顾她坐月予。
月嫂是满族人,不知不觉按满族生儿育女的习俗侍候月子,说歌谣逗产妇乐:
村东头,
张大嫂,
上南园,
摘豆角。
肚子疼,
往家跑,
卷炕席,
铺谷草,
一养养了个大胖小!
“大胖小,黄宏达!”唐秘声音很响亮地叫,显然故意给一个人听。
孩子的名字是黄总到起名公司花钱起的,他满意这个名字。
“宏达,宏伟的宏;达,发达的达!”她像似无意逗孩子,实质也是在给黄总听。
儿子日后发达出息,做爹的心里惬意。他在想为儿子做些什么。不由得想起唐秘的话。黄总当时还没理解她说的任何事情差不了儿子话的含意,今天问她,才弄白,她要求他写个协议样的东西,孩子暂由她带着,他的财产房子什么的都给儿子。他没多考虑,写了一份协议―按她事先拟好的文,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到公证处做了公证。
这份协议书意味着什么?黄家―妻子、女儿,包括他自己―的人排除财产之外,他们都不知道。妻子照旧打她的麻将,丈夫在外边做什么他不清楚。
妻子打麻将赢了钱,心情很好突然想起丈夫,用赢来的钱买菜亲自下厨,青椒炒牛柳他最爱吃。端上桌,才发现靠在沙发上睡得呼天扯地(打着鼻奸大睡),她说:“喂!起来吃饭。”
“你吃吧,我睡一会儿。”他眼睛未睁,说完又睡。
“我给你做了牛柳……看你几天没睡觉似的。”她埋怨道,并伸手扒拉醒他。
黄总抹去口水,嘟峨道:“宏达哭夜,几天没睡个阿圈觉。”
妻子愣怔,宏达是谁?哭夜多是婴儿,难道……她问:“那谁生啦?”
“嗯!”
“男孩女孩?”
“亚兰有了弟弟!”黄总故意俏皮,不正面回答。
“你有儿子啦!”她替他高兴。
你―有―儿子。他有必要细册扯(细辨),因为妻子说出你,单指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她的。这里涉及她认同和接受的问题。假设说我们有儿子则不同了,默认了这件事,接受了这个孩子,软着陆,黄家和谐格局不变。
“你实现梦想!”妻子说。
他不否认梦想有个儿子,继承田家财产。妻子只指这个吗?如果不是,梦想含小妾和抛弃家庭,她的话很苍凉。
“打算怎么办?”她问。
“什么?”
“孩子,还有她?”妻子没说自己,丈夫明确如何安置他们,也就安排了自己。
“宏达她带着,他们母子单过。”
妻子想丈夫成为一条鱼,在妻和妾之间来回游……她说:“噢,你有两个家啦。”
“不是,一个家,妻子是你!”
嘿嘿!她苦笑,名义、名存实亡,说:“我是牌位。”
“你不了解她……不破坏我们的家庭。”
孩子都生出来还不叫破坏?非得家破人亡才叫破坏吗?别说好听的啦!她年轻,还有一个儿子牵连,丈夫的心还会在原来的家上吗?做这样的妻子有何意义?还是之前的原则,保证自己和女儿的生活前提下,任他去吧!
“她说不干扰我们的生活……”
嗤!妻子忍不住了,说:“小孩子过家家呀?我们也别这样耗着,早点儿了结。”
黄总原这样想不好意思开口,既然她提出来顺坡下驴,说:“你不愿过,我也不勉强模(死活不离开)着。有什么条件你说,我都满足。”
“亚兰跟着我。”她要女儿,跟着这样丈夫和后娘当妈的不放心,似乎也为丈夫着想,说,“你轻手利脚的没嘟当(多余的、累赘),不然,前一窝后一块的不好处理。”
“中!”
“房子我们住着,亚兰上学,离学校近。”
“也中。”
“给我们留下一些生活费。”
黄总没有绝情,房子留给前妻和女儿,和一张五万元存折。
在学校里,杨水生发现同学眼睛红肿,下课时他叫她到一旁,间:“怎么啦,亚兰?”
黄亚兰摇摇头。
“你哭啦!”
“没有!我头痛。”
“头疼疼哭?不对!”
黄亚兰说:“放学上我家去,有话对你说。”
“哎!”
放学黄亚兰在学校门口等杨水生走过来,一路上她不说话,脚步很快,拉下杨水生就站下等他,待他走近继续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发生了,一向活泼爱说话的黄亚兰怎么一声不吭,神情郁倡。
田家大门前黄亚兰没按门铃,掏出钥匙自己开门。上次来,一按门铃,保姆来开门,并接过小姐的书包,送她进楼。一切都像突然改变,中学生对凋败景象感觉不强烈,还未到体味凄凉年纪。
“家里没人?”杨水生问。
“只我和妈妈。”她说。
“黄叔呢?”杨水生问她爸爸,并说没见保姆那些人。
黄亚兰带他上露台,遮阳伞已经拆除,孤零零剩下一张石桌和两把简易木凳,上面落着几片树叶,枯黄的平安树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不认识平安树。
“我爸妈离了(婚)。”她说,嗓音暗哑。
男孩惊讶。他知道离婚是怎么回事,问:“为什么呀?”
黄亚兰痛苦地低下头去,像一根树枝。许久抬起头,说:“他离开我们,去跟一个女人……和我弟弟在一起。”
“弟弟?你有弟弟?”杨水生从来没听说她有弟弟,黄亚兰是独生子女,突然冒出个弟弟?
“爸爸跟那个女人生的。”她说。
比老师教一堂新课还难理解,杨水生理解得相当吃力,到底还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问她是不是去看过黄叔他们。黄亚兰说:“他们搬走了,搬到三江市里。”
“黄婶呢?她去打麻将?”
黄亚兰告诉他自从父母离婚后,妈妈不再打麻将,在一家饭馆找了一个活儿―切墩儿(切菜,配菜),她说:“爸爸没给我们留太多的钱。”
杨水生理解没留下太多的钱,实情不是这样的。母亲没对女儿说真实的数量,五万元,是她们母女的生活费和女儿上大学的费用。母亲轻易不动那笔钱,考虑将来女儿读大学需要很多钱,母女的日常开销她要打工去挣。
黄亚兰再也不是富家小姐,没有轿车来接送她上下学。她和杨水生一起升人高中,还在一个班。高中一年,对他们俩都是灾难的一年。最先摊上厄运的是杨水生。
忽然孙颖的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在房顶上晾地瓜梗―当地人将红薯嫩蔓蒸熟,晾晒干后储藏,用它做咸菜,炖肉或蘸酱直接食用―时,向远方眺望,视线尽头是忙牛河。
她显然不是兴趣乡野景观,在寻找一条可能出现的船。于长河经常划他的船,在没人过河时游**在河面上,有时撇几网,捕到的鱼有的到了她家的房顶。晾晒的干菜旁边还晒着鱼干。
于长河夜里来,多是在深夜,小村人习惯早睡早起,夜里村子很静不易碰到人。其实他们俩的事情是公开的秘密,人人知道。头几年还是人们热衷的话题,单调、平庸的生活男女私情故事,寡妇永远是茶间饭后的谈资笑料。这几年大不相同,风流韵事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失去新鲜感,阴阳大裂变从城市蔓延到乡村,中国社会神经末梢的于船口受其殃及,打八刀―离婚,多为用女方,八刀合在一起即分字―多起来,离婚的女人不叫寡妇,称活人妻。孙颖死了丈夫,名副其实的寡妇。活人妻也好,寡妇也罢,属于自由度大的女人,愿跟谁好别人干涉不着。孙颖跟于长河有些特殊,彼此都有各自家庭时他们就有一腿(通奸关系),如今关系基本公开,于长河可以大方地来不用偷偷摸摸。
“你来,还是背着点儿人好。”孙颖说。
“我们……其实再也用不着。”他说。
于长河这样说是在小臭死后。老天有意成全他们,杨树林死后小臭也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暴病死去,未等抬到镇医院就咽了气。有一个细节很奇怪。带着妻子的骨灰盒―三江地区推行火葬,火化后可以埋骨灰盒,做个小坟荃,也可以做个尺寸箱包大小的棺材下葬。小臭骨灰安放在落叶松木的小棺材里,雇车拉到河边,再上船运到河北岸。到河边准备抬上船时奇异的事情发生,系棺材的绳子突然折断,棺材落地,有人贴着于长河耳朵说:“你媳妇不想走,有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儿呀,她走得很安心。”于长河说。
“不对,你好好想想。”
于长河动脑子想,这里是渡口,荒草青青的河边,只有……他的目光戛然停在那所小房子,当年小臭跟自己有了第一次,有了这桩婚姻。他说:
“带她到屋里看看吧。”
“她要看那个屋子?”
“是,一定是。”
于长河请村人帮助抬小臭的灵框到小屋里,于长河说了在场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小臭,我不会忘记这里的,你走吧!抬棺材的人顿然觉得棺材轻了,而后抬到河边,上了船。
日后,躺在于长河身边的孙颖问:“听说抬小臭回来,她特意看了渡口的屋子?”
“我们俩……”他一丝都没隐瞒,最后说,“娶她多少有那一次的原因,人家毕竟是大姑娘啊!”
大姑娘在当地含有未婚、处女的意思,也可以说成黄花闺女、一朵花未开、原浆(本义指酒)……大姑娘最普遍的说法。事实上,孙颖对于长河来说也是大姑娘。诚然,于长河娶小臭,没有多少爱情成分在里边,当时他成分高,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孙颖结婚前夜来渡口主动送给他,他却不敢碰她,是不敢碰红色的东西,怕被批判、专政……小臭名声百里的丑女,虽然也是红色,丑陋使红色黯然失色,娶她才不至于受到太多打击。
十多年里,流水的时光中,本能的事情春夏秋冬更迭一样正常,儿子于得水出生,如今上了中学,和另一个儿子在一起读书。
“树林走了,小臭也没了,真相该告诉孩子了吧?”于长河说。
水生是自己的儿子,障碍―杨树林和小臭―都不复存在,杨水生改回于水生。孙颖说:“我答应树林,水生永远姓杨。”
“他们都在世时没错,如今……”
“水生还姓杨吧!”她坚持儿子不改姓。
“那我认不认他?”
“至少现在不能认,什么时候认,这辈子认不认,以后看。”她表明态度道。
于长河没扳她的脖梗,此事放在一边。他想来便来,手里总不空,拎着鱼,吃不了就晒起来,于是孙颖家的房盖上成了一条河,里边有泥鳅、老头鱼、卿鱼瓜子、穿丁子、麦穗儿、葫芦籽[1]……泥鳅干晒的最多,精心地晾晒,黄亚兰爱吃,儿子的同学爱吃。
北沟镇离于船口不远,杨水生想家―实际是想妈―就往回跑。
“只你自己吃呀?还有得水。”母亲说,儿子感觉到母亲很关心于得水,也关心黄亚兰,“给亚兰尝尝。”
“妈呀,黄家不是在村里住的时候了,谁还吃这东西。”儿子说:“黄家今非昔比暴富,小鱼小虾是穷人的美味,富人未必稀罕这玩意。”
孙颖不这么看,喜欢鱼虾与穷富无关。谣谚道:臭鱼烂虾,送饭冤家。吃小鱼小虾为多下饭。她说:“你送给她吃吧!”
听母亲的话,杨水生到学校吃午饭时,一直在一个桌子吃饭的黄亚兰倒是先发现罐头瓶子的鱼干小菜,不用让她夹了口,觉得很香,一口接一口夹着吃,大脑里没有跟杨水生客气这根弦,直到吃得差不多才注意菜的主人,见他瞳目,迷惑道:“看什么,很好吃。”
“好吃,你多吃点儿。”杨水生说。
“舍不得?小心眼儿(吝音)!”她挖苦道。
“不是,不是,我妈说你准爱吃,真没说错。”杨水生解释,说,“你爱吃,下回回家我让妈妈多做一些。”
“好。”黄亚兰没客气道,“叫伯母少放盐,还是咸。放些香菜末,味道更好。”
杨水生回到家,对母亲说:“妈你说对啦,黄亚兰老爱吃啦,做三瓶。”
“我说什么了?穷富跟吃鱼虾没关系。”孙颖加细做鱼干小菜,给黄亚兰吃,问,“她口重不重?”
“亚兰让妈少放盐,她口轻。”她说。口重为食盐摄人量多,口轻食盐摄人量少,也说成盐酱轻重。
孙颖今天上房,与儿子不能说没关系。她算计儿子上次回来到今天几个礼拜,八成明天该回来,准备干鱼给他们做小菜。盼儿子回来也想听到反馈回来的信息―黄亚兰喜欢吃自己做的小鱼菜。
房盖上晾晒的小鱼分了类,各在自己的群体里。数量泥鳅最多,孩子们都爱吃泥鳅。她的孩子们概念杨水生、于得水、黄亚兰,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做些干鱼小菜叫他们吃。打算在一刻钟后休止,她放眼忙牛河,目光追撵一片卷云―英国博物学家卢克.霍华德将云分为三类:积云、层云和卷云―见到一只船出现在云霭中,撑船的是于长河。突然,云团翻滚起来,将船吞噬,她惊呼大喊:“长河!”眼前一黑,就此永远黑暗下去,再也没见到光亮。
她意识到自己在房顶上,身子活动有坠落的危险。慢慢蹲下身子,等待眼睛看见东西。显然是奢望,她已经失明。一时看不见,这种事多发在大雪过后,医学称雪盲―由积雪表面反射的阳光所引起的视力减弱或暂时失明现象。村人有人得过雪盲,还有治疗土方法,人乳汁滴人眼里很快止疼复明。此时是夏天不沽雪盲的边儿,先前只看到一片云和云中骤然发生的惊惊情景,大概人乳汁恐难治愈。
或许,过一会儿就好了。她安慰自己。黑暗世界包围,时间概念淡化,根本不清楚是什么时候,面朝南肯定的,忙牛河在村子的南面。太阳光暖着右边肩膀,由此推断到了下午,而且是傍晚时分。眼睛仍然不见好转,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东西,如何下房去?摸着登梯子下去还是很危险的。当然,她没把未来想得太坏,眼睛养一养视力就恢复。
老呆在房子上不行。她开始琢磨如何下房去。目前靠自己不成,需要有人帮忙。前提是得有人知道她需要帮忙。喊吧,唯一能够让人知道她身处困境。于是她喊:“老彭家,有人吗?”
最近的邻居就是老彭家。喊了几声,彭家的瘸媳妇磨蹭到杨家的房子下面,她拄着拐棍过来,仰着脸问:“怎么啦他杨婶?”
“我的眼睛虎拉巴儿(突然)看不见东西。”孙颖说。
“唔?”彭家的瘸媳妇惊诧,问,“多暂的事儿?”
“现在是啥时候?”
“日头要落啦。”彭家的瘸媳妇望眼西边天际,答。
“那就有一小天啦,我吃完早饭到房顶取鱼干……”孙颖说我什么都看不到,不敢动弹。
“不动,对,”彭家的痛媳妇说,“你坚持一会儿,我去喊人。”
彭家的瘸媳妇喊来的人身体状况只比她强一些,是她七十多岁的公爹,老人家顺着梯子爬上去,救孙颖下来。不过费了很多事,他叨咕道:“全屯人都去了河边,听说淹死人啦。”
“谁淹死啦?”
“不知道。”
孙颖没多想,忙牛河年年淹死人,野浴的、打鱼的、趟水过河的……
淹死谁也淹不死于长河,他常年在河上游**,水性很好,淹死鱼也淹不死他。
[1] 河沟里好生鱼名称。一夜便回学校去,走时母亲要给他带上学校吃不到的东西,小鱼干做的小菜,见妈妈装满两罐头瓶子,他说:“一瓶足够,我带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