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檐失约,心雅虽然不满,但是,那张电影海报却在一瞬间驱走了她所有的不爽。她决定看完电影再离开。
她走进景乐剧院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宋淮萧。宋淮萧和几个朋友一起来景乐城玩,发现剧院门口的电影海报时,他便一个人单独行动了。原来这也是他梦寐以求想重温的电影。
虽然心雅现在看到宋淮萧,多少会因为景家那件事情而对他有所芥蒂,但她仍坚持在真相未明之前,以平常心看待他。
那场电影他们看得很开心。聊到电影里最喜欢的两个场景,他们意见一致;电影里的人物面临的每一次选择,他们或认同,或不认同,观点也都是一致的;就连电影里用得最好的配乐是哪一首,他们也毫无争议。后来还聊到他们都喜欢看文艺片,都喜欢听后摇,都向往乌斯怀亚但是却都没有一生必去一次的念头。说到这里,他们俩异口同声地问对方:“为什么?”
心雅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你先说吧。”
宋淮萧更想知道她的理由:“还是你先说吧。”
心雅说:“喜欢一朵花,就不要去摘它。”
宋淮萧接道:“越是敬若神明,就越不可把它俗世化。”
原来也是一样的理由。
得遇知己心欢喜,两个人的心里忽然都泛起了一点儿微妙。而就在这时,整个剧院竟然漆黑一片了。
剧院停电了。
这时电影还只放到了一半,在场的观众都以为剧院会有后备电源,大家都坐着没走。可是,没过多久工作人员进来通知,说电路出现问题,需要检修,放映到此结束。
心雅失望透了,气鼓鼓地准备离场,这时,宋淮萧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心雅,先别走,跟我来。”
“去哪儿?”
她跟着他去了剧院二楼,找到了放映室。放映室里有一位中年女人正坐在一盏应急台灯旁边玩手机,宋淮萧走过去,问她:“您好,美女,我能跟您商量一件事吗?”
中年女人抬头见来者是个年轻的帅哥,还对自己笑得那么温柔,她很受用:“嗯,什么事呢?”
宋淮萧问她:“我能不能用高价跟您买这部《乌斯怀亚》的影碟?”
从景乐剧院买走陈年旧碟的人,宋淮萧并不是第一个。他曾听朋友的朋友说过,有人曾经在景乐剧院发现了自己遍寻不获的某部电影的导演特别版,他跟剧院里的人软磨硬泡,最后几乎是以一尊古董花瓶的价钱买走了那张影碟,所以,宋淮萧才想到办法,也打算以千金买心头好。
他还编了一个“我与乌斯怀亚之间不得不说”的感人故事,告诉那位放映员大姐,这部电影对自己的人生有多重要。心雅躲在旁边偷笑,放映员大姐却听得感动不已,最后终于同意把影碟卖给他。
宋淮萧和心雅向放映员大姐再三道谢,走出放映室时,走廊里依然漆黑一片。心边走边笑他:“咱们主编真是死马都能给说活了。”
宋淮萧得意道:“论口才,我一般不输给任何人。这也是我的第二大优点。”
“那第一大优点是什么呢?文采?”
“不不,那是第三大,第一大是——”宋淮萧顿了顿,那口气还越加云淡风轻了起来,“——长得帅嘛。”
心雅被他逗得咯咯笑,黑暗里,那笑声十分清脆,像一颗颗甜枣落进了宋淮萧的心里。他正高兴着,忽然听到放映室那边的门发出“吱呀”一声,有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刚才买碟的那两位,等一等!这碟不能卖给你们!”
宋淮萧一听,拉起了心雅的手:“离柜不认,恕难退还,快走!”
啊?这样好吗?心雅心里嘀咕着,人已经被宋淮萧拽得跟着他往前跑了。
楼道里一片漆黑,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他们还是只能摸墙走,而后面的人却拿着电筒越追越近。
追来的人是刚才卖碟的大姐的同事,去了洗手间回来,听大姐说有人把碟片买走了,他那才告诉大姐,这张影碟已经有人预定了,播完今晚这一场之后,预定的人也是要把碟片买走的。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心雅本来想说既然人家不卖,那就还回去吧,还没开口,突然脚下一滑,撞到了旁边的一扇活动门。她差点儿喊出声,门一开,她人就往门里面摔去。幸亏那间屋子是空的,又是平地,她摔了一跤,还好没有受伤。
她刚想站起来,宋淮萧已经把她拦腰抱了起来,退到门背后,把她抵在墙上:“嘘,别出声!”
门开了,一束手电筒的光在屋子里晃来晃去。
他们就躲在门背后,正好是个盲区,来人没有发现他们,拿着手电离开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心雅被宋淮萧抱着,背抵着墙,手腕也被他抓着,她稍稍一抬头,就险些撞到对方的下巴。
“他走了。”她提醒他,想暗示他可以松开自己了。但是,宋淮萧并没有动。
那一刻他觉得全世界都像停电了一样,黑暗无边无际,而只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发光的,是色彩斑斓的,她成了他的世界里最美的一个存在,吸引着他。他不想松开她,甚至想更靠近她,身体便又再向她压近了一点。
心雅紧张得心跳加速,拼命地贴住墙壁,歪过脸去避开他。
“宋淮萧!”她吞吐地喊他。
宋淮萧如梦初醒,尴尬地松开了心雅,退后一步:“小点儿声,别被听到了。”
她捂着胸口,狂乱的心跳一时间还平复不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没说什么,径自拉开门走出那间屋子,出了景乐剧院。外面并没有受剧院停电的影响,依旧热闹而明亮,她走在前面,他三两步跟上来,把手里拿着的影碟往她面前一伸:“拿着吧。”她不无生气:“算是道歉?”
他也为自己刚才一时的失控感到后悔,抿了抿嘴,说:“其实本来就是想买给你的。”
他一脸的认真,不似说谎,她愣住了。“给我的?”
他点头,温柔地说:“你保护了我的灵感,不是吗?所以我也想成全一下你的夙愿,就当是个报答吧。”
他又郑重补充:“也是道歉!”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没有追究刚才他的行为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因为他真的对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这个问题如果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双方都陷入尴尬。她便接过了影碟,对他笑了笑:“那我不客气了。”
他不失时机调笑说:“你好像也没跟我客气过。”
她顺着和他贫了几句嘴,总算把气氛缓和了,仿佛刚才黑暗中的那一幕只是他们共同的错觉。
这时,她发现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都是景檐在停电之前打的。看电影的时候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在回与不回电话之间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她把手机放回了包里,继续跟上宋淮萧的步伐。
走出景区大门,经过红薯摊,便有了景檐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幕像狂风刮起巨浪淹没了景檐的全部视线,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交织的人流遮挡了他,心雅并没有发现他。
景檐看着心雅随宋淮萧上了车,车开走了,他才渐渐回过神来。原来拿笔只是一个附带的选项,她应该是想趁此机会跟某人约个会吧,幸好自己没有按时来,否则岂不是做了电灯泡?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乐诗买了两个烤红薯回来,塞给他一个:“嘁,让你给我买,你站这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看见谁了?”
景檐淡淡地说:“不相干的人。”
乐诗撕开烤红薯的皮,深深吸了一口透出的香气:“太棒了,在国外可吃不到这个!走吧,呆子!”
景檐缓过来一点儿了,凶巴巴地说:“我说过了,你别再乱给我起绰号。”
乐诗置若罔闻,抓起景檐的衣袖把他往前拽:“走啦,大红薯,别人再怎么怕你都好,我可不怕你。”
这天晚上,乐诗非要景檐陪她坐缆车,又缠着他陪她把景乐城里的夜间游乐项目挨个玩了一遍,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景檐才回到家里,一回家倒头就睡了。
周一,是心雅主动去找景檐的。
景檐刚下课,正在收拾书本,窗户外面突然凑过来一个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他沉着脸,窗外的人冲他做了个用笔写字的手势。
景檐慢条斯理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搭,就当没看见心雅似的,走出了教室。
心雅急忙跟着他。
离开教学楼,走到人少的地方,他停下来,打开书包,掏出了心雅心心念念的羽毛笔交给了她。
心雅拿了笔就想走,刚一转身,背后忽然很轻地说了一声:“我失约了。”
她不禁笑了,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你是想说,‘对不起,我失约了’,是吗?”
虽然他的确就是想表达他的歉意,可是,真被她理解到他的歉意了,他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他重新换上了高姿态:“随便你怎么理解!”
心雅和颜悦色地看着他,说:“没关系,我不生气。”
景檐鬼使神差地追着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生气?”刚才的高姿态完全没有了,这句话说得特别温柔。
她好笑地说:“不生气还需要为什么?”
景檐有一连串的问题想问她,然而,却怕那些问题会暴露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便选择了沉默。
心雅主动地说:“可能是因为一部电影吧。”
他顿时愣住了,一部电影?
看出他有疑惑,心雅解释说:“虽然你没有来,但我在景乐剧院里看到了我一直很想重温的电影。而且……”
“而且?”
“而且,我还可以收藏那张影碟了,就像,嗯……”她想了想,甜笑着说,“就像实现了一个夙愿。”
景檐没再说什么,直到心雅走了很远,他那一贯冷峻的神色里才渐渐露出一丝疲软。
那一天,包括在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他都没有告诉心雅,那场电影其实是他精心安排的。
如果不是他,景乐剧院永远都不会播放一部无人问津的蒙尘电影。而放映员之所以还想把卖掉的影碟追回来,也是因为他在安排这场电影的时候就告诉了那位放映员,他还要买走那张影碟。
他想把影碟送给视其为夙愿的郁心雅。
那个晚上,陪心雅看电影的人,原本应该是他。而实现她的夙愿的人,原本,也应该是他。
第二天中午,心雅约了阿栀一起吃午饭,在校门口碰头。刚出校门,她就看见阿栀站在路边,两只手提着包,有点儿害羞地对着她面前的一个高个子男生。那男生反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穿着一件花纹繁琐、却不显俗艳的宽大卫衣,搭配低调的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得连一个黑点都看不见的小白鞋,从穿着打扮来看,是个体面讲究的人。他还背了一个斜挎包,胸前挂着一部相机,他正用相机给阿栀拍照。阿栀还换了几次姿势,边拍边和对方聊着什么。
心雅突然想起来,这段时间学校附近常常有自称星探的人来骚扰女学生,把女学生骗到所谓的娱乐公司,骗他们交钱做登记。
那个人不会就是个“星探”吧?
心雅赶紧跑过去,正好听见那人对阿栀说:“你上镜很漂亮,挺适合做平面模特。改天我再和你联系吧?”
阿栀还没来得及答话,心雅就一脚插过去,横在两个人中间,冲那个男生说:“跟她联系不如跟我联系吧,我是她经纪人。”
男生愣了愣,“噗”的一声笑了:“她还有经纪人啊?”
阿栀过来拽了拽心雅的衣袖:“心雅……”
心雅笑里藏刀地盯着一旁的男生:“是啊,所以你别打她的主意了。”
男生盖好了镜头盖,带点儿痞笑望着心雅:“经纪人觉得我在打她什么主意呢?”
阿栀着急了,加大了音量:“心雅,你干吗呢,人家只是对我做个街头采访。”
心雅说:“现在是做街头接访,下次就该骗你去入什么会,交钱拍什么平面照了,最狡猾就是他这种人。”
阿栀跺脚:“不是啦,他……”
男生接过话,说:“我呢,其实就是随意地找一些陌生人,听他们讲讲自己人生里的某一段故事,或者某些感悟,然后在征得对方同意的前提下拍张照片,发布到我的微博上。”
心雅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对方重新打开了相机:“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我相机里存的照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我不是只拍美女哦。”他冲阿栀笑了笑,阿栀顿时又脸红了。
心雅意识到自己可能怪错好人了,尴尬地拽了拽阿栀,小声问:“他说的是真的?”
“嗯!”
“他不是星探?”
“谁说他是星探了?”阿栀嘟嘴。
心雅小声问:“那他刚才夸你上镜,还说改天联系你?”男生听见了,接话说:“改天联系呢,是因为我答应了你的朋友,会把今天拍的照片发给她。至于夸她上镜……”他耸了耸肩,“就是随口说句实话。”
阿栀被男生这么一夸,心里又是一阵暗喜。
心雅觉得这家伙油嘴滑舌的,就算他真对阿栀没有不良企图,她也觉得他十分不靠谱。
心雅很有礼貌地冲男生笑了笑:“那对不起,是我误会您了。”
男生也笑着说:“没关系,那不如你也接受一下我的采访吧?”
心雅说:“不了,谢谢,我不喜欢拍照,也没什么可以分享的人生经历。”
男生夸张地做了个眼前一亮的表情,说:“哇哦,原来你的人生经历都是不可以对外人道的,这么精彩?”
阿栀一听,“噗”的笑出了声。
心雅不想再和他纠缠,拉起阿栀就走。
男生掏了张名片,追过去递上:“喂,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微博账号,还有……还有电话号码……”
心雅没有接那张名片,拽着阿栀走得更快了。
冤家路窄这种事情发生的频率到底有多高,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人做过统计。二十四小时过后,心雅去了一趟编辑部,没有想到她竟然又见到了那个油腔滑调的男生。
男生坐在宋淮萧的办公室里,宋淮萧正仔细地审阅着对方交过来的样稿,心雅在门口敲了敲,宋淮萧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主编。”
宋淮萧听见是心雅的声音,立刻笑了:“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公司。”他看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配着黑色中长外套和一条格子围巾,下身是黑色的牛仔九分裤搭一双切尔西靴,和平时相比,少了点儿学生气,多了一点儿成熟小白领的韵致。
宋淮萧看着高兴,觉得她这身打扮比以前更精致了一点儿。
心雅走过来说:“小溪出差了,正好她有个作者从外地过来,我又有空,就帮她接待了一下,带她参观了编辑部。”
宋淮萧问:“人走了吗?”
“刚走。”心雅把一个U盘放在桌上,那是前几天宋淮萧给她布置的任务,搜集一些关于卢氏墓的资料。她说:“这是卢氏墓的影像资料,资料很大,我就存在盘上了。”
宋淮萧心情好得全程带笑:“嗯嗯,好,谢谢!”
心雅心情也很好,盯着他的眼睛巧笑嫣然:“不用客气。”说完,她察觉到坐在一旁的那位客人似乎正盯着自己,她歪头一看,对方歪着头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说:“嗨,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心雅对这人的印象很深。
宋淮萧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心雅说:“见过一次。”
男生笑着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宋淮萧把样稿递还给男生:“基本上专栏的事就这么定了,你还有什么要求?”
心雅诧异道:“什么专栏?”
男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心雅伸出手说:“你好,我向这家杂志社申请了专栏入驻,刚刚获得主编的批准,恭喜你见证了我的成功过程。”他说着,故意凑到心雅耳边,小声说,“我上次告诉过你我是做什么的了,你呢?你是这儿的编辑吗?”
心雅皱着眉赶紧退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宋淮萧见状,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她叫郁心雅,是我的……”他停顿了一下,立刻被男生嘴快截了话:“你的?”
男生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瞪着宋淮萧。
宋淮萧意识到自己停顿不当,背着手正色说:“我是说,她是我请来的兼职编辑,是我的下属。在这里,生杀大权都是由我掌握的,包括你的专栏也是一样。所以,你不要让我失望……还有……也不要把你轻浮的态度带到我们公司来!”办公室里竟然弥漫起了一阵火药味。
心雅有点儿吃惊,她的主编可不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人,男生刚才的举动,她都没往心里去,宋淮萧倒是替她教训起人来了。是在维护她吗?会不会太敏感了?她暗暗地想着,偷瞄了宋淮萧一眼。
男生故作恍然:“哦!”他一直伸出去的手还保持着等待的姿势,“你叫郁心雅,我叫景皓。”
原来这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德国回来的景家大少爷。在德国的那几年,景皓经常在闲暇的时间里背着相机四处游逛,去寻访一些陌生人,听他们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他在征得对方的许可后,将他们的故事整理发布到社交软件上,再搭配一张照片,时间长了,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到现在,他已经有数百万粉丝了,人气一点儿都不比那些三四线的小明星差。
这次景皓回来,想通过媒体把他的作品分享给更多的人。虽然也是托人牵线搭桥才得到跟风堂主编面谈的机会,但是,宋淮萧本身也很看好景皓的作品和人气,所以就决定给他上几期专栏,看看读者的反响再论后续。
这时心雅依旧没有跟景皓握手,对宋淮萧说:“主编,没别的事我回学校去了。”
“嗯。”宋淮萧点头。
“你回学校?”景皓还不罢休,问,“就是昨天我碰见你那个学校?你不是编辑吗?也是大学生?我堂弟跟你一个学校的,其实我正好打算去找他!……”他见心雅没理他,急忙抓起放在沙发上的背包往肩上一搭,一边连珠炮似的向宋淮萧告辞:“宋主编,专栏就这么定了,我没别的要求,稿费什么的都按你们的规矩来,就这样吧,我也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却听宋淮萧慢条斯理地喊了一声:“等——等——”
主编今天的笑容优雅得有点儿造作,他说:“你先别着急走,我还有一些细节想再次和你确认一下。”
其实,确认细节是假,不想看景皓缠住心雅才是真的。
二十分钟后,景皓才被“允许”离开风堂,宋淮萧看着他一脸无趣地走进电梯里,不禁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意。这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整层楼空****的,只剩下宋淮萧一个人。不过是无数寻常的朝九晚五当中的又一个,但这时,他看着空****的写字间,破天荒的觉得有点儿寂寞。
——无情的人是不会寂寞的。
只有有情的人才会寂寞。
他曾经坚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无情的人,但是现在,他发现他不可以了。因为他喜欢上那个叫郁心雅的女孩了。
他想,她此刻应该还坐在公交车上,窗外华灯渐起,灯光映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会有星河万丈。
他多么希望这一刻自己就坐在她身旁。
然而,他却只能坐在这小小的一方斗室里想她,除了想她,他什么也不能做。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着茶几上绿萝的叶子轻轻摇摆起来。平时总喜欢借和绿萝聊天来整理思绪的人,这会儿却一句话都不想说。他只是看着那棵绿萝发呆,直到外面天色又暗了一些,他有点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能有例外吗?”
周六那天,心雅准备进行她的第二步计划。
家里的书架上有去年一整年的《风堂》杂志,那是她当初为了应聘兼职编辑而买的,每一本她都巨细无遗地看过。
她记得,宋淮萧曾经在其中一本杂志上提到过他少年时的经历,他为了糊口而去打工挣钱。那时的他还是未成年人,很多店铺的老板都不敢请他,只有一个面馆的老板贪他工钱便宜,暗地里收了他到厨房后面洗碗。有一次,他摔坏了一个盘子,老板骂他,骂的时候顺带着喊了他的名字“宋淮萧”——在那篇文章里,这三个字对应的应该就是未成年时期的宋淮萧吧?
关于当年景家别墅发生的事情,心雅不能直接问宋淮萧,但是,她可以试着问问另一个他,毕竟盘问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应该比问一个成年人更容易。
这天,心雅找出了那本杂志,用羽毛笔在文章中的“宋淮萧”三个字画上一个圈,一画完她立刻就拿着笔跑出了家门,还把门反锁了起来。那一刻,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客厅里就传出了脚步声。
少年版的宋淮萧还不满十四岁。他已经把头发剪短了,从金黄色染回了黑色,也不再穿那身夸张的兽皮了。此时的他刚被老板骂过,站在心雅家的客厅里,手里还拿着一块白盘的碎片。
因笔而生的人,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做了个舒展筋骨的动作,淡定地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心雅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问:“宋淮萧?”
里面的少年走到门口,拧了拧门锁,发现门打不开,他警觉地问:“你是谁?”
心雅拿出强势的态度,说:“你先别管我是谁,我有点儿事情想问问你,如果你坦白地回答我,我就开门放你走。”
少年不满地说:“你先开门,开了门我就回答你。”
心雅对少年的要求置若罔闻,直接问他:“去年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吧?”
门里面的人赌气没做声。
她继续问:“去年……我是说,对你来说的那个去年,你是不是去过一户有钱人家的别墅?那户人家姓景。”她已经查过了关于景父之死的详细报道,很多细节都知道了。
门内的少年听到心雅的问话,眼神突然有了波动,但他还是没说话。
心雅看他果然没有自己期待的那么配合,便提醒他说:“这是十八楼,进出都只能走这道门,如果我不开门,你哪儿也去不了。”
少年沉不住气问:“那又怎么样?”
心雅说:“那我就会打电话叫警察来,说有人闯进我家里。”
少年一听,气得踢门:“你信不信我真把你家给砸了!”
那时的宋淮萧脾气比现在暴躁得多,踢起门来一点儿都不含糊,随即心雅还听到了家里传出打碎瓷器的声音。应该是电视机柜下面的那套茶具被他给砸了,那可是她爸爸最心爱的茶具了,她虽然心疼,可还是不让步:“你砸吧,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正好,你觉得警察看到了会怎么想?”
少年的心思毕竟比成人单纯,砸东西的声音果然消失了,少年只是扑过来开始不停地踹门。她倒不担心他能连防盗门给踹开,便由得他踹。过了一会儿,少年累了,背靠着门坐到地上。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心雅看对方终于肯妥协了,不禁暗喜,说:“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在景家别墅里发生的事情。”她又强调,“所有的!巨细无遗!”
少年有点儿轻蔑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那个男人叫景坤,是个有名的富豪,那天晚上,他从自己家的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对吧?你不会以为他的死跟我有关系吧?”
心雅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能判断有没有关系了。”
“那你干吗不直接问宋淮萧?”
“我能问他的话,还会找你吗?”
少年暗暗地做了一番盘算,决定先顺着心雅:“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少年的讲述清晰而冷静,虽然声音稚气未脱,但语气里却透着一丝老成,给人一种年纪小小却经历过沧桑的感觉。
他说,那天晚上,景坤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间卧室里。卧室里面有很多玩具,地上还有一堆漫画书和乱扔的蜡笔。他的手里拿了一颗海螺,那是他自己带来的海螺,并不是景家的东西。
景坤被他的出现震惊到了,一时发愣,站着动也不动。两个人相互瞪了几秒钟之后,他突然撒腿往卧室外跑。
由于胳膊撞到了门框,海螺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
他跑进了另一间更大的卧室里,景坤追了过来。
卧室在二楼,景坤一进来就把门堵了,他只好退到阳台上,见下方似乎是一些浓密的植物,高度也并不算高,比这更高的悬崖他都跳过,于是他犹豫了一下便跳了下去。跳下去之后,他发现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电箱。
再后来他就把电箱上的闸头、电线乱扯一气,只见“砰”的一下火花四溅,别墅停电了。他便趁黑跑出了别墅。
少年很快就讲完了整个过程,心雅却还有点儿消化不过来。她想想还是觉得可疑,问:“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别墅里?”
少年刚才在讲述中回避了这个问题,她听得出来他是有意想隐瞒。
这时,屋里一片寂静,少年没有再回答。
心雅贴着门,问:“不是想让我相信你吗?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相信你?”
里面还有没有动静。
心雅决定又再吓吓他:“不配合的话,我只好报警了。”说着她把耳朵贴到门上,依然听不出里面有任何动静。她不禁想到了自己当年刚捡到这支笔,还在研究它的用法的时候,曾经圈过一个苹果,但那个苹果仅仅在她的桌面上出现了几分钟就消失了。
她看了看时间,从少年宋淮萧出现到现在,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他不会就这样消失了吧?
还是他故意不做声,想骗自己开门?
她想了想,决定再试探他一次,便掏出手机,站到猫眼可视的范围内,开始假装打电话报警。
她拿着电话说了一通,戏都演完了,屋子里还是无声无息。
她又等了一会儿,别无他法,只能开门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了两圈之后,她微微地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就在这时,门背后竟然伸出来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朝客厅里一拽。她知道自己上当了,后悔晚矣。
少年敏捷得像一只猎豹似的,把她反手擒住,对着她的膝弯一踢,她腿一折跪在了地毯上。
“刚才是你问我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少年得意洋洋。
心雅想挣扎,但是少年的手却跟一只大铁钳似的,扣得她死死的,她的挣扎毫无作用。
他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景家吗?我可以告诉你,反正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你才会相信我说的话了。”
他感觉到她的挣扎,又加了几分力来压她:“那是因为景坤把我复活了呀!”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心雅忽然不挣扎了。
少年满意地笑了笑,说:“宋淮萧是我来了这个世界以后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我的本名叫巫木。”
他又问:“漫画家龙泽其的《木马人》,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