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俞清浅的工作告一段落，她终于有时间开机，去听任轩昂发来的录音。俞清浅确认，后面几段录音的的确确不是周震，能够听得出，这人在特意模仿周震的说话习惯，虽然模仿得不错，可俞清浅毕竟是曾经跟周震最亲近的人，又是明察秋毫的检察官，始终骗不过她。
俞清浅按照邱允实的嘱咐，继续忙自己的工作，假装不曾辨认过这些录音。俞清浅对邱允实和任轩昂绝对信任，绝对配合。
至此，任轩昂是铁了心相信邱允实的推理。
邱允实为了进一步验证他的推理，打算在午后出门，去吃迟到的午餐，当然，他还会继续表演颓废，做出一副不想吃饭，但被任轩昂逼着出去吃一点的假象。他信誓旦旦，只要他出门，出现在公共场所，他就一定会再次接到周震同伙的电话，因为周震早就在他家附近恭候多时，只要看到自己出来，就会通知同伙打电话。
这一次，邱允实特意多走了几步，去到离住处一条街之隔的肯德基，十分孩子气地提出要吃汉堡。肯德基餐厅里自然是热闹非凡，大人孩子都有，周震掩藏在这片热闹之中再轻松不过。邱允实特意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瑟缩着，等着任轩昂这位家长给他端来食物。
无精打采还没表演太久，口袋里手机不安分地震动起来。邱允实又表演吃惊和犹豫，慢腾腾地掏出手机接听。
“允实，被骗的感觉怎么样啊？”还是变声器。
“谧谧怎么样了？”邱允实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认输的颓势和乞求。
“目前还活着，但到底能活多久，就要看你了。”
“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放了谧谧？”邱允实带着哭腔。
此时正赶上任轩昂端着餐盘回来，一见邱允实在打电话，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朝四周张望的冲动，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邱允实身上，坐到一旁，把耳朵凑近手机。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周震同伙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说，“说真的，这样捉弄你是永无止境的，我也会厌烦。你知道的，我最希望得到的不单单是你的痛苦，我还要你堕落。我要你被你最好的兄弟朋友亲手送进监狱，要你的亲人全都为你的堕落而痛苦，我要你成为你家族的耻辱，无论是你的亲生母亲还是养父邱恒的家族。”
邱允实豁出去似的，“行，只要你肯放过谧谧，我怎么都行。”
“真的怎么都行？”对方掩饰不住兴奋地试探。
“是。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堕落？”邱允实仿佛看到了希望，全然相信周震一定能说到做到的样子。
“我要你变成杀人犯，阶下囚，并且毫无转圜余地。”
“你想让我杀人？”邱允实面色煞白，继续表演惊异，“杀谁？”
“三天之后即将出狱的——郜德尚。”对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尽管是通过变声器，仍可以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似乎是把全部的力量转化为愤怒倾注到这一句话之中。
邱允实懵懵懂懂，“那是谁？哪三个字？”
“哼，你不是自诩知道我是谁吗？只要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会知道郜德尚是谁。还有三天后出狱这条信息，相信你会很轻易知晓答案。我要你在三天后，也就是本周日，他出狱后的当天杀死他，并且要全程直播你杀他的过程。”
“直播杀人？”邱允实这下明白了，什么叫没有转圜余地，全网网民都亲眼目睹自己杀人了，那就算是一百个任轩昂这样的金牌律师，一百张铁齿铜牙的嘴也没法颠倒是非。
“没错，直播杀人。”对方似乎是恨透了郜德尚，说到要杀死郜德尚，他异常亢奋，“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不过，田谧就得替那个人渣去死。反正总归是要死一个人，要么是郜德尚，要么是田谧，选择权在你。”
“你应该知道，警方监听了我的电话吧？”邱允实迟疑了片刻，突然沉声说。
“当然。但是这不是我担心的范畴，怎么跟警方斡旋，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对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行吧，你说，具体要我怎么做？”邱允实眼珠子一转，表示自己有了对策。
“哈哈，邱允实，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那么容易受你欺骗蒙蔽的笨蛋吗？提早告诉你我的具体要求，好让你演一出戏给我看？”对方笑得恣意张狂。
邱允实露出计谋被识破的懊恼神色，攥拳抿嘴，一副落魄相，等对方笑够了才问：“所以你不准备现在告诉我？”
“你说呢？反正距离那个人渣出狱还有三天，我可以慢慢向你透露时间地点人物等等要素，以防你早做准备。这三天，我会每天跟你通话。”
邱允实咬了咬嘴唇，跟任轩昂交换了眼色，下定决心似的，“可以，只要能让谧谧安全回来，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跟我谈条件？谁给你的自信？”对方十分不屑。
“这个条件是我的底线，那就是我必须要确认谧谧还活着。这三天的电话，我要跟谧谧通话，你必须给我们俩一定的通话时间。我在用我的名誉和未来交换谧谧的生命，你总得让我确认她活着！”邱允实不容置疑地强调。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行，每次给你们两分钟的通话时间，但是，一旦田谧在电话里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马上了结她，终止我们的交易。”
“谧谧对我一往情深，你要是让她知道我们之间有这么一个交易，我担心她会马上自尽。所以想要让她不说错话，你得跟我配合，一起隐瞒她。”
对方又迟疑了一会儿，“行，一言为定。但如果到最后让我知道，你耍了我，郜德尚没死，或者是没有按照我给出的方式去死，那么我会让田谧也尝尝被活活烧死的滋味。”
电话挂断，邱允实和任轩昂心照不宣，对方的两次迟疑恐怕是在接受周震的指示，也就是说，同伙跟邱允实的通话内容，周震也是实时监听的，具体如何应对，同伙要征求周震的意见。而周震此时此刻就在邱允实附近，欣赏着邱允实的两难纠结，一边是田谧的生命，一边是自己的未来，如何选邱允实都是输家，如何选，周震都是赢家。
邱允实尽心尽力地表演，他万念俱灰地仰面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
任轩昂厉声质问：“邱允实，你该不会真的想要杀人吧？”
邱允实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坐直身子，夸张地冲着任轩昂大声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暂时安抚住周震。袁队监听了我的通话，待会儿肯定要找我们的，你可不要对袁队他们乱说。”
任轩昂眯眼审视邱允实，“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还用问吗？我是喜欢田谧，但是还没到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地步好吗？你可别把我想得太伟大了。”
“这不能用伟大来形容好吧？”任轩昂继续半真半假地表现出他对邱允实的质疑。
邱允实心烦意乱地揉乱头发，然后双手抱头，埋首在桌面上，瓮声瓮气地说：“这些东西我吃不下了，你吃吧，我先休息一会儿，头痛。要是袁队让咱们过去，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任轩昂勉强吃了两口，果然接到了袁队的来电。任轩昂对袁队解释，邱允实那样说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周震，他绝对不会真的杀人，顺便拜托袁队帮忙查这个郜德尚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从肯德基回家，刚一进门关好门，任轩昂便急着发表见解：“周震不可能信守承诺，而且他早已经下了决心一定会杀死田谧，因为绑架者是周震的同伙，田谧见过这个同伙，只要她活着回来，同伙便暴露。现在的问题是，你答应条件，能够为田谧争取生机，但最后如果不杀死郜德尚，田谧也会死；你真的杀了郜德尚，也救不了田谧，田谧也会死；你直接拒绝，田谧也没活路。这道题，无解。”
“所以现在我只能装作不知道周震有同伙这件事，在警方和你面前表演假意答应周震争取时间，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杀人；在周震和同伙面前表演应付警方，实际上真的动了杀心。这可真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啊。”邱允实不无感慨，“我从来也没想过，我的演技会关系到一条人命，还是一个我最在意的人。”
“拖延时间总是好的，只要在这三天之内，我们查到这个同伙是谁，找到他，也就等于找到了田谧，到时候只要抓捕周震，就是大获全胜。现在，只要查清楚这个郜德尚是什么人，应该就能知道同伙是谁了。听得出，这个人对郜德尚恨之入骨。”
“我知道郜德尚是谁，之所以装作不知道，也是为了误导周震，我对他没有那么了解。”邱允实收起那副颓败面具，恢复正常状态，“郜德尚就是周震的继父。周震的生父周春望过世后，他跟着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周震悲惨的童年和少年，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郜德尚就是罪魁祸首。后来郜德尚跟周震的母亲离婚，又再婚，离婚又跟各色女人同居，期间一直死性不改，以殴打女人和孩子为乐，十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服刑。”
“原来如此，其实说来，你也算是代替这个郜德尚承载了周震的仇恨，因为郜德尚在监狱里，周震根本没法复仇，他的仇恨无处安放，只好让你来充当这个容器。”任轩昂对邱允实充满同情。
“要不说我无辜嘛，就因为同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他受继父虐*待的日子里，我在养父的呵护下幸福生活，他就因此恨我。对我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邱允实委屈地诉苦。
“怪不得周震的同伙大大方方地给出郜德尚这个名字，反正咱们认定了绑架田谧的就是周震，他也不必遮遮掩掩，咱们查明了郜德尚的身份，又会坐实绑架犯是周震。”任轩昂说完又不自觉摇头，“可我总觉得，刚刚电话里周震的同伙提到郜德尚的时候，表现出的愤怒不像是装的。他不是在假装自己是周震，伪装愤怒，而是真的对郜德尚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郜德尚千刀万剐。”
“英雄所见略同。人的感情容易无中生有地伪装，却很难控制和掩饰真情流露，”邱允实双眼放光，“这同伙很可能就是因为跟周震一样，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憎恨着郜德尚，所以二人才结成联盟。郜德尚入狱之前伤害的女人和孩子数不胜数，但好在，咱们有了个范围。既然不能让袁队他们明目张胆地查，就还得找我大姨父和表姐暗中调查。”
“也对，周震忙着欣赏你的痛苦，同伙忙着囚禁看管田谧和打电话，他们大概率没有第三个人去关注沈叔叔那边。”
“你看，我说周震的同伙不是毕盈吧。周震一箭双雕的复仇计划这才刚刚进入正题，还需要同伙继续伪装成他给我打电话呢，怎么可能在这之前就杀了同伙？”邱允实似乎胜利在望，终于一改之前的灰心丧气，重燃斗志。
任轩昂皱眉，总觉得不太对劲，“周震真的那么冷血？就为了捉弄你这么一次，就不惜杀害跟他相处了多年、一直爱慕他的女人？还是用活活烧死对方这么惨烈的方式杀人？”
邱允实似乎被任轩昂这话给点醒，灵机一动，“你说，会不会是毕盈因为某种原因想要打乱周震和同伙的整盘计划，毕盈成了绊脚石，所以他们才会对毕盈动了杀心。周震没有太多犹豫，是因为毕盈的身材跟谧谧差不多，正好可以用来捉弄我。”
“毕盈对周震一直一往情深，按照她母亲的说法，这段时间她一直神神秘秘早出晚归的，应该就是跟周震在一起，怎么会突然反目？”任轩昂的思维落后邱允实一步。
“很简单，因为嫉妒！”邱允实幽幽地说，“周震的同伙搞不好是个女人！谢文超被撞时目击的车上的一男一女恐怕不是周震和谧谧，当时谧谧应该是被捆绑在后排，否则她应该反抗才对。他看到的一男一女其实是周震和他的同伙！”
“很有可能，谢文超也说当时车上的女人没有受伤，如果是同伙，自然不会受伤，”任轩昂双眼放光，马上掏手机，“谢文超这会儿伤势应该恢复一些了，说话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让警方带着画师去描绘同伙的面貌肯定不行，这事儿得暗中进行。让小米去吧，我听说她最近交了个男友，是搞美术的。”
“薇姐这个男友交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