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珰拿出断成两截的太仓笔,抛出又接住。
“早知道这支笔会惹出这么多祸事来,当初你就该把它还给赫连小姐,哪怕把它与赫连小姐合葬也成。”玲珰道。
季舒玄反问她:“如果葬了它,怎么会有你。”
那倒也是,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玲珰又道:“书里都说皇帝是上天之子,他看中的东西必然要夺去,你不怕?”
“怕如果就能解决问题,这天下还需要斩影司做什么?”季舒玄道。
玲珰道:“皇帝冲你书房来做什么?见你们吵得很凶,怪吓人的。”
季舒玄沉默了。
玲珰不甘心,又问他:“皇帝这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找你肯定有事。你就告诉我嘛,平日里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却对我异常敷衍,换谁谁愿意帮你?”
“帮我?”
“帮你解谜团断案子啊,就连这次来找秦雪询问千年之前的事,不也是我帮忙?”玲珰邀功道。
季舒玄问:“你真想知道?”
玲珰点头。
玲珰从画中走出后,就对人世间充满了各种好奇。像祁南这种人,浩瀚祈天国也就只有一位,她当然好奇了。
季舒玄把视线挪开,看向别处,“他来找你。”
“找……我?”玲珰后背发凉,“还好没被他找到,看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
“他找我做什么?”玲珰好奇,他和祁南素不相识。
季舒玄道:“因为你给他画了一幅画。”
玲珰想起当初在画铺前遇到古怪卖画人的事,疑惑道:“不是假装是颜倾画的吗?怎么找到我头上来了?”
季舒玄道:“圣上远比看上去复杂,我陵州城斩影司的情况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以他探查消息的能力,他不难知道那幅画实际上时你画的。”
“他有那么厉害?”玲珰烦恼起来:“如果他真那么厉害,那太仓笔和我是画中人的事都已经被他知道了。完了,我肯定会被他打入大牢。”
玲珰自言自语说得兴起,季舒玄听得一头雾水。
玲珰继续道:“你想想,我是画中人,能随意进入画境之中,在画境中无所不能,如果他也渴望这种能力,就会对我下手。”
季舒玄则道:“他应该想拥有赫连那样的长生秘诀。”
玲珰听得诧异。
季舒玄道:“我曾经有过一种猜想,我总觉得赫连自尽还有其他目的。”
“当时,赫连长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如果赫连继续活下去,怀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早晚会引来大麻烦。她出于救我,也出于断绝旁人的猜想,所以才了结了生命。”
“被传长生的人却死了,谁还会揪着长生不放?”
玲珰眼中放光,“我正要说这个!”
“我总觉得赫连并没有走到非死不可的一步,可她偏偏就选择在那个时候了结自己。没错!她那么做应该有自己的目的。”
季舒玄见玲珰眼皮沉重,睡意已经席卷而来,也不知她到底在倔强什么,不肯睡。
季舒玄故意不再说话,玲珰自言自语絮叨了几句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季舒玄轻轻撩开她额头上一缕乱发,凝望着这张安静又俏皮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在蔓延。
季舒玄回想起当初和赫连在一起的情景,他俩生份,就算赫连舒主动靠近他,他也会马上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如此两三次后,赫连就不再强求。
玲珰睡着后,小嘴一动一动,像在说梦话。
季舒玄的手指轻轻地拨动她的红唇,“也许……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也不错。”
说完这话,季舒玄被自己的话给惊了一跳。
离境中没有黑夜,过了几个时辰后,玲珰迷迷糊糊地醒来,却不见房间里有季舒玄的身影,顿时警觉,唯恐像秦雪那样,找到他时,看到的却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牵手的样子。
玲珰起身朝门外走去,经过桌案时,看见一杯飘着袅袅香气的茶,带着新鲜的酸味,像柠檬的味道。
玲珰喝了一口,很清爽,很解酒,身上的酒气好像也被茶的味道盖去了。香香的,很好闻。
玲珰从屋内走出后,仍然不见季舒玄。
她有点慌了。
玲珰闭目沉思,离境中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清晰起来,很快,她找到了他,他在一座坟冢前。
玲珰想去找他,当她下楼时,他已经回来了。
秦雪从房间里走出,手中捧着一幅画卷。
秦雪的眼睛红肿,可见她在画这位熟悉的人时,心里百转千回。
玲珰感激地接过画,将它展开。
萧睿,一头白发,儒雅似仙,轻飘飘地印在画里。
他的样子和季舒玄并不像,与其他赫连舒爱过的男人差别就更大了,连眉眼的神韵也完全不同。
看到萧睿的那一刻,玲珰的心狠狠地收缩了下,疼,锥心刺骨地疼。
好像,她与画中的男人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这些过往是她无法释怀的。
玲珰的眼眶红了,脑海中,赫连舒对于萧睿的记忆被唤醒。
秦雪很紧张,催问玲珰:“你看到了什么?”
玲珰不敢直视秦雪的眼睛。
秦雪拉着她不放,问:“是不是看到了赫连舒和他在一起的事?是不是?”
玲珰没有否认。
秦雪哭着跑开了,一袭蓝衣在白雪里飘远,直到完全消失。
季舒玄握着玲珰的手,“你怎么了?”
玲珰无力地坐在地上,画卷滚落在地。
她道:“我看到了很多赫连小姐和萧睿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
季舒玄握她的手紧了紧。
“我头有点疼。”玲珰有些虚弱。
季舒玄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
玲珰虚弱道:“还有一些记忆跑到我脑子里来了,我阻挡不了,像要把我吞了一样。”
玲珰抬眼看着季舒玄,“我怕。”
季舒玄抱住了她。
季舒玄的下巴摩挲着玲珰的头发,温暖柔软。
“不对!”玲珰忽然道。
“怎么了?”季舒玄见玲珰眉头紧锁,脸色变得苍白,担心起来。
玲珰道:“赫连小姐和萧睿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季舒玄听得糊涂。
玲珰解释道:“我看到一个屋子,赫连小姐在为他整理衣裳,她问萧睿,你对这个身份还满意吗?”
“萧睿拿起镜子,说除了长相与自己之前不同,有些不习惯之外,其他的倒没什么。”
玲珰说完,诧异地看着季舒玄。
季舒玄也不能凭借玲珰说的这两句简单的话据下判断,道:“还有有没有更多的记忆?”
玲珰一边回忆一边道:“赫连小姐还说,你和萧睿撞了样子,这会害苦秦雪。可是,眼下只有这么做,没有更好的选择。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让你重回之前的样貌。”
“萧睿,不,是长得像萧睿的人,他说,没事,不用太辛苦自己。”
玲珰把二人互相安慰寒暄的话都说了出来。
说完,玲珰忽然明白过来,她道:“赫连小姐喜欢的这位并不是萧睿!他只是和萧睿长得像而已!”
玲珰跑去追秦雪,最终在一处山崖旁追到了秦雪。
秦雪察觉到身后动静,凄苦一笑,望着白茫茫的远方,说道:“我真的受够了无边无际的时间,我早就想结束了。”
秦雪回头,泪眼凝望着玲珰,祈求地:“玲珰,你愿意帮我吗?”
玲珰小心翼翼地靠近:“秦雪,你别做傻事,我刚才看到了更多,事实的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雪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你看到的那么多他俩在一起的事,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俩的感情有多好。”
“不是!”玲珰道:“跟赫连小姐在一起的人,只是跟萧睿长得一模一样而已,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怎么可能?”秦雪不信。
玲珰却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那些没见过离境的人,又怎会明白画里的乾坤?那些没见过我的人,又怎敢相信一串铃铛可以救人?赫连小姐把喜欢的人变成了萧睿的模样,一定有她的难处。她说,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这么做。”
那天,站在寒风刺骨的悬崖之上,玲珰劝了很久。秦雪的泪流到最后都快结冰了,三人被雪花铺了一身。
秦雪最终还是跟着玲珰回到了屋子里,但她不愿开口说话,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玲珰也不愿再絮叨,回到另一间屋子,乖乖地坐在炉子前烤火。
玲珰对季舒玄道:“好像每次只要看到一些和赫连小姐有关的东西,就能唤醒一部分记忆。”
玲珰对季舒玄伸出了手,“你把画再给我看看,也许我能看到更多。”
季舒玄拿出一方锦缎手帕,为她擦拭额头的汗,“你不用心急,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
“你累了,该休息了。”
季舒玄把手帕放回到玲珰的手里,正是玲珰掉下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