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朱怀璧走到身后正对的那扇木桩边应道:“走了。不进来坐坐?”

窗外那人却道:“免了,江南这天也太古怪了些,早些把你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早些回去歇着了。”

“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若不改改,日后还是少不得的劳碌命。”朱怀璧与那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关系却十分融洽。

“彼此彼此。好在我身边可没有个不懂事的小家伙,整日闹个没玩。”

那人话中意有所指,对此朱怀璧也只是轻笑一声,没有驳他。

那人又道:“如今这江湖眼看着是要乱了。我会把白家兄弟留在凉州府,你仔细着自己,可别稀里糊涂在外丢了性命。”

“事情还没有办完,我可舍不得死。”

朱怀璧话音方落,门外童诗的摺花女婢叩门禀报,说耿家大爷前来拜访。窗外那人也听到了,冷笑一声道:“你这儿有客,我就不打扰了。不过记得你这条命是我的,留好了等我来取。”

“…罢了。”那人说完话便已离开,朱怀璧靠在窗边深深叹了口气,摇头喃喃自语了一句,却最终没有说下去。

耿青梧此来自是为着盟会前父亲的叮嘱,随便捡了个口风紧的剑侍过来请罪。同行的还有耿乐盈,浩浩****的一群来山海苑,只是那小女子的模样全然不似是来上门致歉的。

耿家几人落座,摺花女婢奉上热茶,耿青梧便叫人拎了个五花大绑的剑侍押进来,直言沈门主堂上冒犯和今日风传的留言皆因这剑侍嘴上没把门,图新鲜说出去的。并说除事关问刀楼的这些闲话以外,还传了不少,最后一句监管不严便试图遮掩过去了。

“家父直言,此人全凭朱楼主处置,耿家绝不姑息!”

“盟主好意,朱某心领。素闻盟主御下有方、宽严并济,我们远道而来,也不好越俎代庖。左右流言止于智者,既堵不了天下人的嘴,便凭他们说去。”朱怀璧面上云淡风轻,似乎丝毫不把流言缠身的事放在心上。

“朱楼主豁达,耿某佩服。”朱怀璧话中已拒绝处置,耿青梧便不好硬把人塞给他,只口头上恭维几句将人把那剑侍带出去。随后环视了下屋子,状似无意问了一句道,“季少侠今日不在?”

“玉郎?同他九师叔练刀去了,今日高手过招,那孩子看得心潮澎湃,按捺不住便缠着他师叔比试去了。”朱怀璧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明是刚才赌气跑了,到他口中就成了醉心武学。

“季少侠天资不凡,还如此刻苦,实为同辈楷模。”

耿青梧一番话竟恨不得要将季玉朗夸上天去,朱怀璧瞥了一眼坐在耿青梧身边露出娇羞之色的少女,笑着回道:“耿大侠抬举他了,若非令郎相让,那臭小子哪得如此赞誉。”

“朱楼主过谦了,是犬子学艺不精。”耿青梧瞧着男人的笑容,心中一时难以判别他是随口客气一说,还是真的猜出当日安排,只得笑笑遮掩过去,又提起自家侄女,“我这侄女也是素爱习武,听闻有人赢过长兄,甚是好奇,今日才说什么都要随我一起。”

“既如此,我找人寻他回来。”

朱怀璧唤来摺花婢,那耿乐盈却直言不必麻烦,耿青梧一瞬不知道侄女是怎么想的。

“小女子甚是仰慕堂兄武艺精湛,听闻前辈之徒胜过了家兄,自是心中好奇。但今日两位长辈还在,怎好因我之故特意寻季少侠来。乐盈只当是跟着大伯父长长见识,怎敢劳动前辈。”少女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已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与两位长辈同坐一席并不见局促,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不失礼数。

“姑娘清明豁达,倒是玉郎今日无福了。”

因着季玉朗不在,先前赔罪之事也被朱怀璧轻轻揭过,耿青梧寒暄几句,实在没什么理由留下了,便借着到了晚膳的由头带侄女回去。

路上,耿青梧问及耿乐盈为何拦下侍女,可是对季玉朗不中意。

“大伯父,我们贸然上门是为致歉,本就是理亏,怎好劳动人家特意唤人来见,岂非失了礼数,教人看了笑话去。左右都在庄子里,该是有碰面的机会。”耿乐盈并不知道耿垣的安排,她只是听了爹爹的吩咐,随大伯父来见一见那个胜了大堂兄的公子,但现下,她并不怎么在意是否见到了。

她这番话说得无可指摘,又是自家二弟的掌上明珠,耿青梧也不好跟个晚辈讲这个理,便也由她去了,总归也是老二家的事。。

次日,武林盟会如常继续,因昨日孟氏女搅局未分胜负,便还是先由童诗与常巡再行比试一番。这二人在江湖上名望不小,武艺也在伯仲之间,他们之中谁胜都有机会挑战耿垣,继而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相较于常巡,童诗还是有诸多不利,一则是她身为女子,二则是童诗虽广有侠名,但她和丈夫木梓都是昔日游淮川的刀奴,有这一层身份在,不少人起初并不看好童诗,但昨日孟氏女控告常巡的罪状他们都是亲眼目睹,虽说不能全信,但到底心中有了个疙瘩,一时竟不知该支持哪一边好。

只是比试前,有人却先向耿垣提及了昨日之事,追问是否有个定论。

“诸位稍安勿躁。”耿青梧清了清嗓子,代替父亲开口,“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单凭一人之言,只是那女子所述之事时日年久,一两日实难有个定论。但盟主在此承诺,必会尽力彻查此事,不冤枉一人,也请诸位英雄同心协力,共抗魔教邪徒!”

耿青梧代耿垣开口,自也是耿家的表态,立时有人附和。

“拿个女人行此等险恶挑拨之计,影门行事实在卑鄙!”忽闻角落一人说了句,他声音不高不低,也不知哪家的小弟子,一时气愤张口就说了。周围的师兄弟拉了他一把,示意这并非是他们这些小弟子该置喙的事。

“小郎君在说谁卑鄙啊?”

二人忽听得耳边传来人声,颇为娇柔悦耳,回过头,却见一铁塔似的高壮人影立在他们身后,手持一双链刃板斧。只是她五官粗犷,全然看不出方才那娇柔女声是这人发出来的。

板斧当头砍下,那两个小弟子来不及反映,所幸同门长辈察觉不妥出剑格挡,才为两个倒霉蛋赚得片刻生机,但也只是一瞬。

那把板斧削铁如泥,格挡的剑只接了一下便似切豆腐一般背利落劈断,斧子仍未收势,擦过那弟子的胳膊,直把小臂削下一大片肉来。可想若是方才没人帮忙挡那一下,只怕这弟子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伴随着一声惨嚎,众人看向来人。

她虽也是一身男子装扮,肤色黝黑,身形也颇为高壮,但前胸衣襟松散可见丰盈之势,分明是个女子,此刻她单手提着板斧一步步走向前。

便有人依凭她一身打扮和手中武器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大喝道:“花随风!”

花随风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号,影门门主座下五影主之末,虽比不得孔丹生那般光是凭一个名字就令正道武林忌惮几分,却也是影门数一数二的人物。

“影门妖人!昨日那女子果真是你们安排的!”

“卑鄙!”

先是孔丹生,再是状告常巡的孟氏女,现下又来了个花随风。人们自然而然将他们联系到了一起,便认定昨日种种必是影门诡计,叫嚣要捉拿花随风。

“小心暗器!”有人大喊一声,见花随风抬手,双掌中各捏着一枚核桃大小的丸子朝左右两边猛地掷了出去。

那丸状的暗器砸在地上,倏地满开一股白烟,味道更是呛鼻。

“闭息!切勿妄动!”那白烟必有古怪,有人出言警告,众人纷纷以袖掩鼻,只是那白烟药效之快,仅仅数息,便有人中了招,浑身无力瘫软在地。

而白烟遮蔽视线之时,另有人翻上高处院墙,每人手中都有数枚同样的丸状物,刹那间,四周传来碎裂之声,滚滚白烟弥漫开来,久久不散,竟连视线一并遮蔽了。

在场除了少数会些龟息法门的人之外,全部中招。个别内力深厚之人,尚可站着,但手也是按在手边兵器上,那些武功低微的,便都软软瘫在了凳子上。

待那白雾终于散去,场内已是倒了一片。还清醒着的便去探身边人的脉象,见人只是昏过去并没有中毒才略略安心,但还未及细想影门偷袭为何不用毒,而只用迷烟时,有人发觉不对。

竟是身边少了些人,细算下来竟有十一二人,且其中大多为各家掌门或是精英弟子。

季玉朗直愣愣站着,双拳紧攥,手心被指甲刺破出血竟都没发觉,只瞪大眼盯着身边已空无一人的座椅。

赤婴刀还搭在一边,朱怀璧人却已不见。方才浓雾越来越浓时,他曾本能伸手摸身边之人,当时就扑了个空。白烟弥漫,他无法开口,竟不知朱怀璧是何时从身边消失的。

“哈哈哈哈哈哈!”

忽闻得一阵张狂笑声,众人望去,却见一灰发黑袍之人手执拂尘立于檐上。季玉朗认出了此人正是孔丹生,他一副俾睨众生的狂傲模样,着实令人不悦,但见识过他实力的季玉朗按下心中冲动,仔细瞧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魔教妖人!是否是你们绑走了我掌门师兄!”亦有不知底细的人叫嚣着,孔丹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简直是傲慢至极。

“没头的苍蝇才会乱撞,别捡着一句会说的就说个没完,聒噪。”孔丹生说话不可谓不毒,偏生他武功登峰造极,旁人又不能拿他如何,“你们也吵嚷了好几日,道爷在山上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你们既喜欢说,那我们若是不做,岂不是亏了。”

“荒谬!颠倒黑白、胡言乱语!识相的就…呃!”那人话还未说完,便被一股劲风扫了出去,可怖的是孔丹生立于原地动都未动,只是轻扫了下浮沉,那人便口吐鲜血跌了出去。

“道爷我这辈子最厌恶有人跟我叫我识相。你们自诩本事大,便动动脑子来救人。若是道爷腻了,指不定你们就只能救回一颗头或者一条胳膊了,哈哈哈哈哈!”孔丹生面上笑容都未减半分,说出的话却是无情的,给在场所有人心里砸下重重一击,竟是连他离去都未及阻拦。

影门突然来袭,确实是众人始料未及的。

而更没想到的是,影门此次居然先下手掳人为质,让他们立时便陷入被动之境。若说是寻常弟子,大不了便当他们是舍身取义了,可一番查下来,被掳走的这十几人有名门大派的掌门人,有世家旺族的代族长,亦有年轻一辈的翘楚,这些人大多也是正道武林中坚力量,他们背后也都有些势力,总不好全舍了去。

“木师叔。”季玉朗看向木梓,见他夫妻二人皆沉着脸,木梓更是摇摇头,不由心中一凉,而此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或许他该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