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巡本全神贯注与童诗较量,那暗器自他背后而来,又因为站得近,眼看就要打在他背心。
童诗此时手腕陡然一转将那枚暗器挑飞,同时伸手一抓,将常巡人捞过来,自己却因为常巡收势不及而被割伤了手臂。
那女子一击不成,面上流露出懊恼悔恨之色,随即伸手往怀里摸,离得近的侠客怕她又要掏暗器伤人,连忙抢上前点了那女子穴道,用蛮力将人按压在地。
“木夫人,得罪了。”常巡收了剑向童诗抱拳致歉,纵然那一剑是因为童诗伸手拉他才不小心划到的,但到底是被自己伤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视而不见。
“无妨。”童诗反手提刀,只应了一句便朝方才暗器掉落的地方去了,拾起来细看却发现并非寻常匕首,那白刃一边刻有一个‘孟’字。
“贤侄受惊了,童大侠的伤可有大碍?”拿着那柄匕首返回,耿垣已来到台中问候。
童诗淡定摇了摇头,答道:“皮肉伤,不碍事。劳盟主挂怀。”
“小侄无事。”常巡盯着那女子,此刻她已被耿家剑侍牢牢按住。若是照他的脾气,定要将这女子活剐了示众,但武林盟会之上,还是要顾着慈悲剑的名号,只得忍下心中怒火责问道,“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姑娘,竟要害我性命?盟主可识得这女子?”
那女子身上穿的是侍女的衣裙,又是跟着耿家奉茶侍女一道来的,自然让人先想到的就是耿家。
耿家人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下人的容貌长相,招来奉茶的侍女询问,皆以为是府中人手不够新招募来的,便没有人留意,但无论此女是否为招募而来,抑或只是偷了衣裳混进来的,耿家都难逃一个监管不严的罪过。
“老夫御下不严,让贤侄受惊了。”耿垣先是安抚了常巡两句,随后板着脸命令那女子抬起头来。
剑侍扯着那女子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右颊一道扭曲的伤痕直蔓延到嘴角,生生把一张艳丽面容毁得不成样子,她拼力张口却喊不出来声音,只不断扭动挣扎,眼神怨毒地盯着常巡看,还是先前制住她的侠客想起解了她的哑穴,女子这才发出声来。
“常巡!畜生!你不得好死!”那女子即便被压制着,却仍不断挣扎,声嘶力竭咒骂常巡。
“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一旁有人却反对道:“盟主,这疯妇险些害了常大侠,您还听她的作甚?!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常巡也附和道:“小侄以为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影门之人,她方才出手一击可见是有武功底子的,必定不是寻常良家女子,不若押下去细细拷问……”
“常大侠这话,本座倒听不明白了。”
台下一人出言打断,常巡看去,却是朱怀璧。
“不知朱楼主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常大侠方才那句有武功底子的比不是良家女子……”朱怀璧话只说了一半,视线却在场中飘忽不定,毕竟武林之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家学底子。方才常巡这么说时,她们倒也没觉得如何,只是被朱怀璧这么一带,好像听着真有些别扭。
常巡板着脸回道:“朱楼主不要断章取义,曲解常某的本意。”
“呵。话是常大侠自己说的,朱某可没有改你的话。”
“常某一时言语不慎,不知哪里得罪过朱楼主,竟抓着常某一时疏忽不放?!”
常巡义正严词辩驳了一番,竟还听出些许委屈来。他在江湖上素来广有侠名,而被他指责的朱怀璧近来名声着实不太好听,两下一比,自然有人更倾向于常巡一边,但顾忌着问刀楼的势力,却也没敢说得太过,只劝道:“朱楼主想是误会常大侠的用意了,近来影门屡屡侵扰中原武林,这女子刺杀时机来得如此之巧,若是不幸被她得手,正道武林岂非要痛失一肱股。常大侠也是为了正道武林着想……”
“常大侠行得正做得直,那不妨让盟主问上一问。贵友和您这般急着处置这女子,莫不是想灭口?”
常巡面上险些没绷住,他握着剑忍了又忍,驳道:“诸位英雄今日齐聚此地正是为了商议讨伐影门一事,常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不知朱楼主句句阻挠,给常某人身上泼脏水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想庇护此女?事关正道武林存亡大事,朱楼主可别错了心思。”
朱怀璧起身,却不理会常巡的质问,而是直接朝耿垣拱手道:“既然常大侠并不忌讳,劳烦盟主问上一问,也好让众人一起听听,出个主意。”
“老夫正有此想。”耿垣应下,直接把常巡反驳的话噎了回去。
众人重新落座,耿家剑侍奉命解开反绑女子的绳索,将人带至台中询问。
童诗也暂时回了,朱怀璧递了伤药过来,木梓凑上去查看伤势,纵然只是皮肉伤,也让他心疼得不行。
季玉朗之前不言不语,那女子出现之时,他便知道这女子必是尹枭安排的,但朱怀璧开口呛常巡却是让他出乎意料。那本是他要做的,常巡意图掩盖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思量如何开口更有信服力些,却不想朱怀璧替他说了,且句句都是阴阳怪气的口气,直把常巡都怄死了却不能还嘴骂他。
那边女子跪在台下,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一片白绸。她展开白绸,那绸子上的血迹都变成了黑褐色,可见这血书已有些年头了。女子双手高举面向耿垣,声泪俱下控诉道:“小女孟冬珂,家父是涿州义商孟尧。今持家姐血书,控告常巡恃强凌弱,逼死良家女子、图财害命,勾结官府让我全家求告无门!草菅人命、作恶多端,小女恳请盟主主持公道,让这等恶徒血债血偿!”
常巡素有侠名,甚至因其扶危救困,广散家财襄助百姓而被人美誉为‘慈悲剑’,可今日女子所言,着实与常巡素日形象相距甚远,一时众人未敢真信。
先前替常巡开口主张要将女子处理掉的那人厉声斥道:“一派胡言!定是魔教妖女来这里混淆视听,意图诬陷常大侠!”
那孟家女儿紧紧抓着手中的血书,回头怒骂道:“你们是一丘之貉!别以我不知道,当年就是你与常巡一起当着我爹爹的面欺辱我姐姐,爹爹才急怒攻心而死!任子鹤,你敢说你的青湖剑派不是踩着我孟家的尸骨血肉建起来的?!”
大抵是未想到一个小女子竟将自己的名姓和剑派都说得清清楚楚,那任掌门的脸皮登时就挂不住了,梗着脖子怒斥道:“一派胡言!妖女,是谁指使你如此污蔑我们!”
若说先前众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见任子鹤这般反应,多少心中都有些动摇。
常巡此刻只想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舅子,但面上他却仍是一脸镇定,起身一步步走近道:“孟兄义名涿州府上下无人不知,当年家父还曾想将家姐嫁予孟兄,虽二人有缘无分,但常孟两家一直有来往,我怎会对孟兄和两位小侄女下此毒手?岂非愧对先父在天之灵?”他并未直接反驳孟冬珂,而是转而说起两家渊源,大义凛然的模样完全不似任子鹤那般气急败坏,再则他善名在外,这么一说当真有几分可信。
常巡看向因他方才话快速冷静下来的任子鹤,语重心长道:“任兄细想想,可开罪过什么人?孟家侄女说不定是一时糊涂才遭奸人蛊惑,你我是长辈,该宽和些,怎可急躁?”
言下之意就是孟冬珂是被人蛊惑诓骗才往他二人身上泼脏水,任子鹤也是一时情急才言辞激烈了些。
“你才是胡说!你们当年罪行都是我亲眼所见,我姐姐留下血书还能有假?!”
“孟家侄女,你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眼见并非为真,须知这世上有种精妙易容之法,连亲近之人都无法辨出。”常巡语气和缓,好似真的是个体恤的长辈,他俯身向女子伸手,被对方挥手打开也毫无气愤之色,“当年孟兄一家遭难,我还甚是遗憾。说起来,孟家侄女你是如何逃过一劫,可是有恩公相救?”
一句话便彻底扭转了局势,顺便点醒众人。毕竟如果孟冬珂所言为真,常巡和任子鹤有何理由放过她,而她今日带血书混进耿家山庄,于擂台上刺杀常巡,又是得了何人助益?若是得了旁人帮助,这人若不露面,是否真如常巡所说是被人蛊惑,才泼了脏水要诬陷他二人。
孟冬珂也意识到了不对,她身后自然有人,但却是不能说的。只是又取了一卷羊皮卷质问道:“常巡!你可还记得冶炼名家朱逢公?”
“自然记得,当年我正是托了朱大师才锻造出了这把慈悲剑。”常巡答后,眼神忽得往一旁的朱怀璧脸上瞟。
“常大侠这么看着朱某作甚?”
“常某只是觉得有些巧合。”
朱怀璧轻笑一声,手指在酒杯口轻轻摩挲,却是头也不抬回道:“确实巧合。”
常巡没再跟朱怀璧较劲,他虽直觉朱怀璧和今日这告状女子有些关联,但到底无凭无据,也不可能把他攀扯进来。
孟冬珂不知他二人之间有何联系,只朝着常巡斥道:“你当年托朱逢公锻造出了那把剑,却担心朱逢公将锻剑的材料名录泄露出去,叫人知道你害我父亲是为了我孟家那块祖传陨铁,便将朱逢公和他弟子一并灭口!你可曾想过,朱逢公将那些矿铁一一记下,由他弟子藏于密柜,才不教你把一切都遮掩过去!耿盟主,此卷上位朱逢公亲笔,如有疑问,可请人来辨认一二,便可知此为朱逢公死前亲笔!”
“贤侄你看?”
常巡朝耿垣拱手,端的是一副无惧无畏的凛然模样,直言道:“小侄不知是否为朱大师真迹,只是疑惑救孟家侄女的恩人究竟是何居心,蛊惑无辜良家女子意图动摇正道人心,还请盟主明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常巡面上却没有半分慌张遮掩,反而立劝耿垣查清事实,好似他真的跟此事毫无牵连。再则近来影门中人屡生事端,正道武林本就没个章程,而却如常巡所说,孟冬珂的出现未免突兀,虽然她声泪俱下,句句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物证,但到底此事来由经不起推敲,三两句便被常巡牵着鼻子走,众人口风也瞬间调转。
孟冬珂眼见无效,竟朝耿垣磕起头来,恳求盟主查明真相,事到如今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既如此,这位孟姑娘便由耿家先行照顾,待日后查证清楚再行商议。”
耿垣身为盟主,由耿家看护人确实也没什么异议,但见常巡面上得意,季玉朗却难掩怒意。
一只手横插过来压在肩上,强势把刚要起身的季玉朗按了回去,却是朱怀璧。他未等徒弟开口,便端了一叠糕点横在季玉朗面前。
“尝尝。”朱怀璧眼含警告,面上却仍是笑着的,季玉朗强忍下心中怒火,伸手取了一枚。
此时便听得常巡问道:“朱楼主可还有何疑问?”
“常大侠心中有数便是,朱某不过局外人。”
这事尘埃落定,先头帮孟冬珂说话的朱怀璧这会儿反倒多了些小肚鸡肠的坏名声。
“你中途为何阻我两次?尹枭费心安排只为今日让常巡名声扫地,你没帮上忙还要阻我成事?”别的事季玉朗都能忍,唯独为血亲报仇一事容不得旁人置喙,他与尹枭准备许久,却没想到因为朱怀璧横插一手而功败垂成,怎能不气。他也就顾不得隔墙有耳,一回了院子,关上门便朝朱怀璧发了脾气。
“常巡经营多年,大风大浪也经了不少。何况他是连皇亲贵胄都敢屠戮的人,一个孟氏女你就想把他拉下来,未免天真。”
“即便不能让他即刻声誉扫地,你若不阻我,今日也可……你做什么?!”
朱怀璧将木窗支起,回身瞧了他一眼,神色淡漠。
“你吼那么大声,我寻思你不在意旁人听到。”他又走到另一边,将所有花窗都支起来,这样外面的情景便可看得清楚,“本就只是个引子,你还想一蹴而就不成?”
“你总有话狡辩,左右我说不过你!”
说罢摔门就走,朱怀璧叹了口气摇摇头,身后正对的木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