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铁砣家的房子,凤码头的几家钉子户备受打击。这个陶三河,他们信赖了几十年的街坊长者,当初开会说得多好啊,共生死,同进退,每家每户的拆迁价一定要争取到和旁边新建的门面一个价,另外还要紧抓房子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迫使指挥部给每家每户失业下岗的人找条活路。现在,他倒是越活越精彩,活成了活化石,就不管他们了。怨过恨过之后,他们便轮番劝说梅嫂,要她让女儿找来电视台原来的同事,背着机器去指挥部采访。

梅一朵问:采访什么?电视台是政府的电视台,找来了也要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的。

与梅一朵曾经生过情愫的李春,搬出去之后考了一个大专院校的工艺美术系,毕业后跟药店老板的女儿结了婚,便丢掉了手中的画笔,但他的文青情结还在,愤青情结也在,他也帮着劝梅一朵:要你的同事找政法频道,他们很愿意为民请命。

梅一朵摇了摇头说:没有过硬的理由,没有大的事件,人家不会来。别人都同意拆了,拿了补偿搬走了,就我们几家顶着,指挥部也没把我们怎么样,他们不会来“请命”的。

李春说:我弟弟搞到了他们内部的拆迁真相,他们用的是推杯换碗法,你看走得最早的那些拆迁户,虽说名义上在补偿外都奖励了一万元,但是跟走得迟,会谈判的比,还是吃亏了。他们第一天贴的公告上的拆迁价格是正当的,但是他们只半夜在巷子口的墙上贴一下,拿录像机录下做证据,又换成了少得可怜的所谓的评估价的公告,因为他们知道人心不足,无论出多高的价,大家都会要再往上涨,因此他们就这样来骗我们。那些搬走的街坊很多都厌倦了谈判,反正老屋都租出去很多年不住了,也没有我们这么多困难,就在他们涨了些价的时候,签字了事。实际上,他们应该给我们一大碗的,只给了一酒杯那么多。所以我们剩下的这几户,都是有实际困难的,我们也是有理由的,我想,政法频道是会看到这个新闻点的。

梅一朵有些被说动。队伍第三次来她家的时候,僵持那么久,她一直都没见刘冬明下车来,或者他根本就没来,现在指挥部又已经拆了铁砣家,她的心里也起了恐慌。她很想知道刘冬明现在的真实心情,这些天,她又像许多年前那样,不断地想着他,梦到他。

梅一朵便去找了政法频道。没料到政法频道还真的对这个事感兴趣。她换上了那条大褶子红短裙,与政法频道的记者以及众街坊一起,来到了指挥部。易藻远指挥长拒绝回答记者的提问,众街坊就簇拥着记者说要闹到市政府去。

易藻远指挥长想了想,态度软了下来,说:我帮你们叫市政府的领导来。

车一驶进闹哄哄灰蒙蒙的拆迁指挥部,刘冬明副秘书长就看见了梅一朵那耀眼的红裙。他面无表情地走下车,经过梅一朵与众街坊的时候,也不正眼看谁,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选个代表出来谈。

梅一朵想都没想就抢着答:我吧。

时隔十年之后,曾经熟悉又眷念的四目相对,层层岁月的云翳退去,又都呈现出了湿润的暖意。

刘冬明长轻轻地说:你受苦了。

梅一朵心里**起来,面上却平静:都过去了。

刘冬明又说:你还是那样漂亮。

梅一朵说:老了。

刘冬明说:香味不一样了,以前是暖香,像广玉兰一样,现在是冷香,真像梅花了。

梅一朵不好意思起来,她知道街坊还在外面等着,大开的门外,指挥部的工作人员和街坊群众不断地经过,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知道自己还肩负着邻里的信任。

梅一朵冷冷地说:还是谈拆迁吧。

刘冬明说:你告诉他们,剩下的这七户,要按照煤码头那些底商门面商品房售价来补偿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保证是凤码头拆迁户中最高的价。但是一定要保密,也要配合指挥部做一些相应的形式,你们可能不知道,实测面积如果和总价不合,上面审核时会通不过,款项也是拨不出来的。

第二日,按照指挥部的暗示,每家都将便宜的杉木板子买到家里,用屠户烧猪毛的那种小型液化气火枪烧一遍做旧,再连夜在房里隔出一层楼,这样一来,隔出来的楼层面积,便使得每户各多了十几万到二十万不等。

你看,只要船过得舵也过得,我们都会想办法的,所以你们真的不要信那个瞎子的了,他只晓得瞎搞!一线拆迁人员这样对被拆迁户说。

大家将信将疑地签协议,不到半个月,凤码头的最后七户,就拆得只剩了陶三河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