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码头的留守户们都在等。被岁月撕得破布一般的红绸灯笼在热南风里与灰尘共舞,门面都不能营业了,大把的时间多出来,日子就过得极慢。三餐饭之间的漫长时段里,他们都聚集在巷子口,嘴里说着,怎么还不下雨呢,还不下雨呢?似乎是在等雨,其实人人心里明白,他们是怕着,又等着拆除行动的再次到来。

这样过了几日,似乎过了几月,拆除队伍没有等来,凤码头等来一个半熟的人—陶三河唯一的睁眼徒弟,大总。

看着大总进了陶三河的家,大家也都跟了进去,得知大总是来请陶三河带着他的徒子徒孙们去西边乡里唱丧事弹词时,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反对,反对的理由是:万一我们一走,队伍来了怎么办?

大总连忙解释:现在快得很!好几路公共汽车都直达,要是听到了队伍启动的风声,一个电话,不出半个钟头就赶回来了。

陶三河也不蛮想去,三十年前,他在西边乡里唱弹词出过一回事。

那是他眼睛瞎了休养半年之后,第一次跟师傅出去唱弹词。师傅要他唱死者的生平弹词,他唱错了死者的姓,把易桂英唱成了李桂英。而恰巧来参加丧礼的邻居里,就有一个母亲叫李桂英的。这人晚上喝了点酒,一听自己活得好好的母亲在陶三河的嘴里成了死人,乡亲们还叽叽喳喳地议论,就猛地从人群里跳出来,操起屁股底下的板凳向陶三河砸去。就在板凳快要落到陶三河身上的时候,一旁的师傅冲过来抱住了陶三河,身子一歪想躲开,躲开了板凳的身子,却没能躲开板凳那尖尖的脚,师傅的后脑勺砸出个血窟窿。陶三河闻到了师傅的血腥味儿,自己的血气也往上涌,猛地捡起板凳打算循声砸回去,关键时候师傅拦住了,说:三河,走,快陪我去医院,迟点血就流干了。

陶三河这才忍下了一口气,陪着师傅连夜到医院缝了九针。

后来陶三河的师傅给他算命,说他是木命,而西方属金,金克木,要他少去西边。当时他问师傅:怎么又克到了您的头上呢?

师傅只呵呵一笑,这事就没了下文。从此,陶三河就再也不到西乡去唱了,这事儿大总也知道,以前逢了西乡有人请,就派了徒弟去。这次大总却明说:师傅,我晓得西乡你忌讳,但是现在人家出了高价,唱一晚,您老是一千,徒弟是五百,我公司也会有一万块的进账,这样的好事我好多年没碰到过,兄弟们也都喊着要去。请的那方,是个不差钱的主,我们人去得越多越好,要知道,拆迁以来,我们都没怎么赚钱,兄弟们也要吃饭啊!

听大总这么一说,街坊就觉得不好挡了人家的财路,何况陶三河带了徒子徒孙到凤码头来帮忙,做血肉城墙,他们也没付过半文钱。心里过意不去,就又反过头来劝陶三河:不就是半天一晚么,等了这么久队伍没来,难道这个下午这个晚上就会来?

想起不能空了徒弟们的饭碗,再说这些徒弟也只能背下一部分弹词的老本,弹词的九板八腔、方言十三辙,没有一个徒弟学会了,恐怕应对不了大场面。加之自己很久没去给仙游的老者唱生平弹词盖棺定论了,也有些技痒,犹豫再三,陶三河就随了大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