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林璟玉回了府便打发了人去贾府打探消息,温书实在静不下心,便随便挑了本游记在湖边凉亭里翻着,一边等消息。翻了几页,却什么也没看进去,索性随手将书搁在一旁的凳子上,瞟两眼湖里缓慢游动的锦鲤,林璟玉起身抓了一把搁置在石头上的鱼食,闲闲的往湖里扔。
林府湖里养的锦鲤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就个头而言也别家的大些。刚开始的时候林默就以‘大爷,要不咱还是养几条草鱼在湖里吧。’来暗地里反对林璟玉的看法,不过还是遭到了林璟玉的严词反对。
别人家都养鲤鱼,他家养几条草鱼在湖里像什么话啊?别人上门的时候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当然,林府养的锦鲤论个头也不比草鱼小到哪儿去就是了。
那日彦央上门,第一次见着湖里的锦鲤,打趣他说莫不是养着等湖里的锦鲤渡劫化人,然后和人来一场人妖殊途的生死恋歌。
林璟玉除了在心里翻白眼,什么都不能代表他那时的心情。如此凄美绝伦的故事比话本上的才子佳人有趣多了,林璟玉之前从未想到彦央的联想功力如此之大。第二天便借用了彦央的想法,给黛玉讲了一出跌宕起伏、如泣如诉的人妖恋歌,还惹出了黛玉的一场眼泪。
林璟玉觉得,像他先生想的就要实在得多,徐文修表达他对林府湖里锦鲤的看法也相当简单直接:
‘如卿,咱们今天中午就吃这条吧!’
林璟玉随着他先生的食指望过去,回应他先生的打趣也极其风趣:‘先生,我觉得那条小了点,旁边那条白的好像要大些。’
一边回想着这些趣事,一边瞧湖里锦鲤争食。不一会儿,手上的鱼食便没了。正打算再抓一把,便看见石头风风火火的朝他这儿冲。
林璟玉拍拍手,将手上鱼食残渣抖落。暗想着将石头扔给林风,让他好好跟着他大哥磨磨性子。
“大爷,苏州来信了。”
林璟玉手上的动作一顿,忙站直身,朝前厅走。边问道:“可是你父亲的来信?”
林管家自从他父亲去世之后便留在苏州看管老家,时常写信到京城禀报些事情,或为家中产业盈利,或为让他注意身体,或旁敲侧击打听他对黛玉婚事的打算。
石头挠挠头,咧着嘴笑:“林叔让我过来请你,我没问呢。”
林璟玉白他一眼,屈指敲了他两下脑门瓜子。“我说石头,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些。我说你和你哥是一个娘生的吗?别是林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吧。”
林风行事稳重,心思缜密,林璟玉也比较放心他,多将手上重要产业交给他去打理,像是这次屯上好木材的事便是交给了林风去打理。而石头平时却跳脱得多,不过好在嘴严心细,大事上比较正经,帮着林璟玉处理了几次阴私之事,要不然林璟玉早将他换下去了。
“大爷,我觉得不能,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娘那个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林家李娘子泼辣,要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早扔出去了。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树都还长两片不同的叶子呢,何况是人。我哥那是谁啊,我爹跟前的能耐人,我拍马也赶不上啊。”石头随手从旁边树上扯了片叶子甩着,吊儿郎当的说道。
“你就贫吧!”
虽说嘴上打趣石头,脚上却没停。不过片刻便到了花厅。林默正站在抄手游廊上,见他过来了,几步迎了上来。“大爷,是江府和梅府的来信,送信的人正等着,要传过来吗?”
林璟玉抬步往小花厅里走,“传吧。”
进了花厅,林璟玉便见到了林默摆在案几上的几封信件,拿了上面的几封,见上面都写了‘林璟玉亲启’几个大字,只是一旁的落款人不同。因着是家信,信封并未封口。林璟玉先挑了江城的信先看着。还未看两行,林默便带着送信的人过来了。
送信的人风尘仆仆,神色疲惫,想必林默之前已经让安排他先下去歇息,他却还坚持等林璟玉传召。林璟玉见他神色疲惫,便直接免了他的礼。
“林大爷,小的是江府的下人,老爷派小的将信和几样物件带给你,还有梅家梅世林公子和楚云天楚大人的信。”
林璟玉偏头便看见了摆在旁边案几上的几个匣子,想必林默是为了他待会儿查看方便,特意将苏州送来的东西也摆在了案几上。“你一路辛苦了,江伯父江伯母身子可还康健?”
“老爷太太一切俱安,走时太太交代小的帮她带话,让您注意身体,并预祝您金榜题名。”
林璟玉含笑道:“伯母费心了。”
送信的人顿了顿,说道:“上刻有芙蓉花样的匣子是太太交代要给贵府小姐的东西,便劳烦林大爷转交了。”
林璟玉站起身来,走到案几前,果然看见有一个纹有芙蓉花样的匣子。笑道:“自然。”
林璟玉本想再问些江府的近况和三位知交好友的信息,只是见送信人神色疲惫,便打算等他先稍事休息之后再问,便说道:“你一路舟车劳顿,现下信已送到,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便可以松一些了,你先下去用口热饭,歇歇脚稍事休整一番,我再详细问你些事情。”说罢偏头交代林默道:“林叔,你去安排吧。”
见林默将人带下去,林璟玉便接着读江伯父写给他的信,这封信与之前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快要结尾的位置说了些江柳的情况。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不打算让江柳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之前半点儿风声不露,怎么一下子就说不让江柳参加明年的春闱了。林璟玉皱眉,忙从那几封信里挑出江柳的拆开。
江柳的信一直很厚,林璟玉一直觉得‘字如其人’这话是无稽之谈,但是江柳的字却是随了他的人,一样的狂放不羁,肆意张扬。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说,不是今儿和谁打马游街,便是说哪个青楼又出了位姿色上佳的美人。林璟玉直接跳过江柳无赖泼皮般的打趣,捡着重要的事情看。在看了将近一半的时候,才找出了和江伯父信里说的事情相关的信息。
林璟玉简要提炼了一番,却是江伯父觉得他行事狂放,为民请命需踏实谨慎,江柳实在与之相去甚远,而他现在年岁不大,便让江柳先四处游学三年,磨练一番,等待下一届的科考。
看着江柳字里行间对他父亲横加干涉的抱怨、不能与他和世林一道参考的遗憾还有隐隐夹杂着的对即将到来的游学的欢喜雀跃,林璟玉沉默,这种有父亲兄长在背后扶持的肆无忌惮,现下他却是已经没有这份底气了,若是父亲还在......
江城桃李满天下,江柳兄长和舅舅都在朝为官,江柳游学几年晚几年入仕自是好上许多。而他,却是等不得了。林家等不起,他等不起,黛玉更等不起。
江柳寥寥几句话勾起了林璟玉潜藏在心底一直不曾正视的羡慕,就算是梅世林上京的消息也不能缓解林璟玉此刻的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林璟玉才觉得心里好受些,提高了声音唤道:“石头”
石头在外面应了一声,快步进来走到林璟玉身前躬身问道:“大爷,怎么了?”
“梅家三少爷梅世林你还记得吧?”见石头回想了片刻之后点头,林璟玉继续交代道:“他上京赶考,看时间差不多再半月左右的功夫就到了,过几日你便安排人到码头上去等着。现下,你先让林叔将客房收拾出来,免得到时候忙乱出错。
石头以为他家大爷还要接着交代和他家大爷关系很好的江家少爷便垂首等着,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见没有丝毫提起和他们一科的江家少爷的意向,语带疑惑的问:“他一人吗?”
“还有他随身的小厮。”
石头见林璟玉神色有些不好,没有接着问,告退之后便下去了。
林璟玉摩擦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了案几上的信件好一会儿才将几人来的信存放到专门放家信的匣子里。正打算叫语箫过来将东西入库,便见林风脚步匆忙的走进来。
“大爷,水公子来了。”
林璟玉忙将纷乱的心绪收起,草草整理了衣衫便出了花厅去迎接。没走到正门,便见林默带着人进来了。
林璟玉笑道:“彦央,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你这儿我熟悉着呢,你还怕我走错了道不成?又不是十天半月没见面,有什么好接的。”彦央边笑着打量了‘已经十天半月没见’的林璟玉,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笑意便也消散了,问道:“怎么了?瞧这落寞的。”
“没什么,夏日炎炎,犯困呢。”林璟玉先回了彦央的话,再侧头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林默说:“你先下去吩咐厨房安排午饭吧,做两道清蒸玉手和鸳鸯会。”
林璟玉和彦央在外面吃过几次,虽然彦央每次点菜都点很多且有些杂乱无章,但林璟玉还是凭着直觉和细心观察揣测出了彦央对这两道菜的喜好。自此之后,在外面吃还好,每次彦央在林府用饭,这两道菜都是必点的。
侧头看一眼一旁沉默的林风,最近一直是林风负责屯木材的细微事情,他只是大致掌握方向,待会儿少不得要问他,可是彦央一直不喜旁边有人跟着......林璟玉想了想,交代林风道:“你将庄子上送来的莲蓬送到清风亭来。”
交代完林风,对彦央解释道:“我京郊有个庄子上种植了大片的莲藕,今早他们刚送了些新鲜的莲蓬来,你也尝尝吧。”
见彦央点头,便打眼色让林风先下去准备,他则带着彦央朝清风亭去。林府整修的时候,林璟玉特意寻了江南水乡的人绘图设计,山林竹石、亭台水榭相映成彰,整个府邸都透着江南水乡独有的婉约清雅。清风亭临水而建,凉风习习,草木葳蕤。现下正是热的时候,京城里的冰被达官贵族炒出了天价,不留在书房温书时,林璟玉是决计不会留在屋子里浪费的。清风亭比别处凉快许多且环境优美,林璟玉便常在这里消夏。
随着林璟玉一道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心不在焉的观看坐凳楣子上雕刻的精巧花纹,打开手上纸扇,便随意摇着便问道:“之前看你情绪低落,到底怎么了?跟我有什么不可说的,少年慕艾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说吧,瞧上了谁家姑娘?”
彦央面带笑意,边摇着手上扇子边随意的打趣说笑。只在说最后两句时顿了顿,手上的扇子被攥得紧些罢了,不能引起人丝毫注意。
林璟玉不想说,只是彦央在等着。况且既然这类打趣话都出来了,便表明了彦央对这事的关注度。林璟玉在心底腹排了两句好奇心害死猫,组织了下语言淡然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在苏州结交的一好友决定不参加明年的春闱,准备先出门游学三年历练。”
“所以你遗憾你们不能一道参加科考?”彦央脸上的笑一顿,话一出口才发现语气有些不对,提着一颗心看一眼正望着湖面发呆的林璟玉,暗自喟叹,好在如卿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但是一想要是如卿听出不对,依着如卿的玲珑心肝,或许便能明白些什么。彦央一时也说不清楚心里是庆幸还是遗憾。
“那有什么可遗憾的,遍访名山大川能人隐士一直是他的心愿。”林璟玉淡笑摇头,见彦央看着他,以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将自己纷繁复杂的心情告知:“他这般随性而至实在是让我等凡夫俗子钦羡不已。”
彦央松了口气,转瞬便明白了林璟玉对于江柳的羡慕嫉妒和心底不能诉之于口的委屈。在这一点上,他们太像,所以便更能体会他们缺乏那种有人在背后支撑的安心。他没有,不过并不妨碍给如今正缺乏着的心上人一种天塌下来有人陪着他的感觉,或者说......是承诺。
“有我在,所以别怕,别羡慕。”
江柳有江城,而你有我。江柳可以随兴而至,你也可以,天塌下来也有我陪着。
林璟玉摩擦着玉扳指的手一抖,差点将手上的玉扳指扯下来,眼底湿润。无人能体会自父亲去世后他的压力,他是林家的顶梁柱,所有人都在看着。别人看林家百年富贵清誉是否会毁在他手上,贾家在等着他一着不慎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先生在看着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选定的学生是否走眼,将黛玉和林家交给他的父亲母亲也在天上看着......
他要防着想从林家分一杯羹的外祖贾家,要防着外人见他们势弱然后趁火打劫,要安抚林家下人会维持住林家体面然后可以给他们一碗饭吃,要安抚着对前路担忧的黛玉,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他身上,压在了明年春闱上,他赌不起更输不起,其实,他真的很累。
他不想去想彦央在这一刻说这一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默默享受着这一刻彦央带给他的安心和勇气,似乎他可以无所畏惧,做好了会有人奖励,办砸了也有人收拾烂摊子。彦央出现的时机太好,他紧绷了一年多似乎下一刻就会断掉的弦松了些,心里酸涩不以。
林璟玉坐在坐凳上,仰靠着檐柱,身下是清波碧湖,似乎稍微不慎便会掉进水里。林璟玉闭着眼,感受着彦央将手撑在檐柱上松松的环住自己以防掉落,嘴角含笑,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沉静闲适。
这一刻,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不去问彦央的来意,不去问他什么时候下旨‘恩赏’功德之家,也不去想怎么借着‘恩赏’的机会借着彦央的东风大赚一笔。所有的事情都留到下一刻吧,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有人在背后护着,有人给他撑腰的普通人而已。
谁在乎那是不是假的?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到这里才发现,小攻和小受的感情交流基本为......零。
我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