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执白子那人笑道:“要我说,这事儿就像是洪涝下的树一样,根上都坏了。嫡子继承家业本就是祖宗家法,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从来分家都只有嫡子占八成庶子得二成,从来还没见过庶子和当上家主的嫡子争家产呢。既然不要规矩礼法,那还讲究什么嫡庶之分?成兄,你说是吗?”
执黑子那人涵养极好,淡笑落子:“应兄,这话就不对了。俗话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林璟玉捧着茶杯作壁上观,含笑看着两人明争暗讽,这种当众打擂台的一般是派系里的卒子。他父亲是保皇派,他先生更是旗帜鲜明的保皇党,在众人眼里,他早就已经被贴上标签了。
“成兄,你这话我颇为赞同。”执白子那人笑问,语气里满是真诚:“成兄,听闻令妹德容俱佳,我家中幼弟心向往之,不知成兄可否成人之美?”
旁边有人笑骂:“应全你小子也太缺德了。”
执白子那人话一落地,林璟玉清楚听到坐在他旁边的秦允之的咳嗽声,虽然他立马压下去了,可这也不能掩盖他被茶呛到的事实。见林璟玉双眼疑惑,秦允之好心的小声解释道:“应大人就应全一个嫡子,哪来的幼弟?他庶出弟弟倒是一大堆。”秦予之朝执黑子那人微抬抬了下巴,嗤笑道:“这位的亲妹妹可是成府上唯一的娇客。要是这门婚事真成了,倒真的能成为一段佳话。”
两人家世相当,以庶子之身求娶唯一的嫡出小姐,起了这念头就已经是结仇了。林璟玉觉得,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打脸了。
林璟玉这才明白为何众人都说执白子那人缺德了,确实够缺德的。这事要说诋毁别家闺秀名声倒也不至于,只要成家出面说一句那人痴心妄想就可回了这话,可要执黑子继续接下去就更加令人难堪了。这口气,那人便只能生生的咽下去。尺度把握得刚刚好,要是没两把刷子,怎么会被派来打前锋?
林璟玉举盏遮住脸上笑意,这门亲事要是真成了,可能很长时间贵妇们都不愁谈资了。
他们口中嫡子代指今上,两位庶子便是指婉太妃所出的两位皇子了。上皇年老体弱,便传位于今上,传位之后却不甘其中落差,在朝中大事上指手画脚,两位王爷有着上皇撑腰,愈发肆无忌惮,公然和已坐上皇位的彦央打起了擂台。
两位王爷的幕僚附庸王爷党再加上之前上皇的旧臣,合并起来竟然是扶持彦央上位的保皇派略输一筹。彦央想要打破僵局,就要先砍掉一些枝枝蔓蔓。保皇党的心思也很好猜,先拿依附着王爷党却没有实权的世家大族试试水,谈谈底。
而声势浩**的贾史王薛四家首当其冲。
林璟玉转着手上的白瓷茶杯,贾家嫡长女元春进宫为妃,明面上支持彦央,身为上皇的旧臣和两位王爷也走得很近,更和王爷党死忠甄家过从甚密。其实贾家这种才算是最稳妥的办法,也是世家最常用的方法,要么保持中立,要么双方都投资,不管是双方谁笑到最后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前提是,贾家在朝中有着足够的地位才行。贾家两个国公府,身在朝中为官的却只有出任五品小官的贾政。更何况,他外祖家做得也太明显了。外祖母久居内宅,早就不清楚外面的世道了。
想想彦央每次不经意间提到世家大族的憋屈愤恨,林璟玉心里叹一口气。在林如海身边见的多,再有徐文修细细提点,现下林璟玉已经很能揣测别人的心思了。贾家态度暧昧不明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却是贾家的钱财和他作为今上拿老臣开刀的第一人的适宜性。
贾家虽内里耗空,可架子还在。财帛动人心,有别人钦羡的富贵,却无保住富贵的能力,贾家与小儿抱金于市有什么区别?上皇旧臣除了中立派和他妻族母族,大半倒向了两位王爷,而金银钱财却大多集中在这些人手上。彦央实施新政要钱,提拔人才要钱,抚慰边疆将士要钱,而国库空虚,他不拿这些人开刀拿谁开刀?
相比其它三家,贾府虽还挂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可无疑是靠着他外祖母的二品诰命强撑着。抄了贾家,能进宫陈情的便也只他外祖母了,贾母进宫请安向谁请?太后,太后是谁?皇帝的亲娘。贾家无疑便成了那出头的椽子了。
那日他建议彦央许宫中妃嫔省亲,这般省时省力又赚钱的法子,想必彦央早已琢磨了多日,只是担忧日后留下手段不入流的名声才没下定决心吧。而这些日子王爷党的人步步紧逼,想让两位王爷的表妹和刘家嫡次子刘济源结亲的打算是真正的触到彦央的底线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宫中恩旨便要下来了。
“祖宗家法,‘盛世立嫡,乱世立贤’。现下在历届陛下的励精图治之下,九州大地海清何晏,嫡子继承家业本就名正言顺。”
听着当先两人各抒己见,林璟玉仔细观摩剩下不做声的几人脸上的表情和手上下意识的小动作,暗自揣测谁是王爷党的领头人;哪些又是中立派,等嫡子和庶子双方较量出结果之后再稳妥的表态;而谁又是保皇党的中坚。
“嫡子虽说现下已经继承了家业,可毕竟年幼,总有思虑不周之处。实是需要老家主看顾。嫡子想让老仆荣养培养自己亲信,庶子想保下向着自己的老仆,现下就看双方谁更棋高一着了。”说话的人落下黑子,淡笑道:“应兄,承认。”
执白子之人洒脱一笑,投子认输。
旁边有人直接扔出今天的重头戏:“新柴入灶三分热,就不知道这是要烧到谁身上了。俗话说敲山震虎,总要有几座山被敲下试试力道。”
林璟玉在心里暗道一声‘坏了’,抬头望向说话的人,听这话里的意思,他家里人便应该是彦央的心腹了,并且要借着‘小儿’之口于年轻人嬉闹之间将保皇派的意思诉之于众,试试王爷党的意思,是保还是弃?
林璟玉留心观察,见有好几人都去看其中着浅青色长衫男子。想必他是这一辈里王爷党的领头人了,男子含笑饮茶,神色丝毫不动,似乎手上捧着的是琼浆玉液。
“瞧我说这些干什么。”那人埋怨了自己两句,转而说道:“前些日子我可听到几句顺口溜,觉得好笑便记下了,今儿也学给你们听听,讨个乐子。‘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那人学完,问道:“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别的倒没觉得什么,话倒是挺溜的。”
贾史王薛四家本为姻亲,又出自金陵。连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有心思转得快的,已经和那人说的敲山震虎连上了。
林璟玉心里陡然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刚开始秦予之将他介绍给这些人的时候便用的是‘已故巡盐御史林海之子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大人的学生’,他的父亲和先生都是保皇党人,而他的外祖家却又和王爷党牵连不断,这火迟早要烧到他身上。
秦予之在一旁插话:“本就是乡野之人不识其中情理编了歌谣作乐子,你还较真了。”
有王爷党的人在一旁起哄:“林兄,我听说林贾两家欲结秦晋之好,不知你准备求娶的是哪位姑娘?”
林璟玉心里有些准备,等听清楚那人说的话之后,心里又气又急,一口气哏在喉咙,差点将口里的茶水呛出来。
见众人都偏头望向他,林璟玉将那口气合着茶水一起咽下去。心里咒骂了几句,脸上忙扯出笑来,含笑问道:“不知世兄是从哪儿听到的这消息?我这儿没听到这传闻啊。”
那人嗤笑一声,道:“哪儿听到的?自是有来处。贾家几位娇客素有名声,温柔似水者有,泼辣爽利者有,怯弱可人者有,听闻其中上府客居的表小姐容色无双,远超她人。不知林兄钦慕的又是哪一位姑娘?”
林璟玉听得心惊胆战,他和贾府的几位表妹都接触过,自然能将此人口中的人一一对上号。若不是有意这家结为姻亲,谁没事专门打听别家闺阁女儿?
贾母的心思好猜,若是他舍得,便嫁了黛玉入贾家,若是他舍不得,便娶了贾家的姑娘。论身份地位,自是惜春,可惜春年岁尚小,跟他的年岁配不上。剩下的,论样貌心性,唯有探春最合适。可探春为二房庶女,身份配不上他。林璟玉哂笑,他外祖母莫不是觉得国公府这块牌子有多大的脸面不成?
再过不久便是贾母的大寿,他同不同意都可以在那时回个话。而临近贾母大寿,贾母为长辈,他和黛玉自是不能在这时候给贾母找不痛快。便是他不同意,回绝的话也要委婉着说。林璟玉哂笑,这里子面子也要的做法,若是他那二舅舅能学了几分,几十年奋斗下来再加上祖宗荫庇,想必肯定不是现下这五品小官了。
彦央想要对世家大族开刀的说法还没传出来,在遍地是皇亲的京城,谁没事关注一个已经在没落的国公府?只是不知他是单纯表达对贾府脚踩两只船的不满还是想将他身后的天子帝师拉下水。
林璟玉心里不断猜测,面上却带笑道:“世兄说笑,贾府合共就一位嫡出小姐,还是个垂髫幼童,年岁上也对不上啊。”林璟玉想了想,他和贾家毕竟沾亲带故,不好撇得太开。况且他一船将和贾府有关系的姑娘全打翻了,还有黛玉在,他觉得还是需要将几位姑娘往上抬一抬:“我身无长物,想必别人家金尊玉贵的姑娘也瞧不上吧。”
有人打趣道:“林兄,这就是你想茬了。你现下还小,御史大人也管得紧,自是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年岁小有年岁小的好处,定下嫡出的先养着,纳了庶出的先用着,娥皇女英可是难得的佳话。”
“你们可别打趣我了,我这等粗鄙之人怎好高攀别人金尊玉贵的娇客。”不等别人接话,林璟玉笑道:“想必世兄是听茬了,家慈是贾家姑娘,林贾两家本就是秦晋之好。要不然的话,我就成了那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秦予之在一旁接话打岔:“你可真看得起你自个,什么金都敢往自己脸上贴,若是你成了孙猴子,那我就成了如来佛祖了,翻巴掌便将你困在五指山下。”
云开含笑捻了兰花指于胸前,装模作样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当个观世音菩萨吧,孙猴子,紧箍咒来了,还不速速受擒。”
有着几人打岔开玩笑,这页可算是翻了过去。因着这事压在心上,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林璟玉都没听清楚,不一会儿众人便散了。大部分人随着长辈前往李府观礼,剩下的大多约着好友出去玩耍嬉闹。
林璟玉辞别了众人,打发了人去问,听得黛玉说要先和姐妹们说会话,留了人等黛玉,便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看到一个新闻:英国马拉松比赛只一人完成比赛,第二名带着剩下的5000人跑错了道。
瞬间被第二名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