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临安府,像炸开了蚂蚁窝一样乱哄哄地,吴全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一个禁军统领被杀案,到现在自己只查了一半,虽说冉璞江万载那里说是查到了真凶,可还没有得到刑部和大理寺的最终认可。昨夜又冒出一个惊天大案:竟然有人如此胆大狂妄,在临安城里四处散布为济王鸣冤的传单,难怪皇上震怒。他已经派出了所有捕快和探子,到临安城里所有的印铺和书行仔细查访,到现在还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如果过了皇上的限期查不到作案之人,自己的官运算是到头了。他心里暗暗叹道,能得个平安退下,就是祖宗护佑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管事来报,真德秀大人派属下冉琎前来议事。吴全眼神一亮,上回宋慈等人来衙里查案,宋慈和冉琎兄弟都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知道这都是非常精明能干的人物。他现在过来,一定跟这个案子有关,赶紧让人把冉琎请进来。稍许工夫,冉琎进来,吴全迎了上去,问道,“冉先生,真大人差你过来,可有什么指教啊?”冉琎拱手施礼说道,“吴大人,我们真大人听说了传单之事,非常震惊。特地差我前来,跟您借一些收缴的传单,我们要仔细研究一下。”吴全回道,“这个好说。真大人如肯施以援手,吴全感激不尽。”于是让主簿拿了一些传单,放在官袋里面封好,交给冉琎签收。

冉琎称谢就要告辞,吴全赶紧拦住,谄笑着说道,“冉先生稍候,本官想请您指教一下,您觉得这个案子会是什么人干的呢?”冉琎笑道,“吴大人,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案子,在下此来就是要帮助吴大人您破案。如果有任何发现,我们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吴大人就是。”听了这话,吴全仿佛落水之人突然得救了一般,感激地握着冉琎的手,说道,“多谢真大人,多谢冉先生。”冉琎又问道,“吴大人,您去查了城里的印书铺没有?”吴全说道,“捕快们都去了,到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冉琎就拱手告辞。

回到了延祥居,冉琎打开了公文袋,掏出所有传单,一张张开始查看。此时真德秀外出办公事去了,冉璞从外面回来,看到摊了一桌案的传单,好奇地拿起了一张观察起来。冉琎问道,“你看出了什么?”冉璞闻了闻手中的传单,说道,“这个墨色,味道,都像是刚印出来不久的。”冉琎笑道,“正是如此,应该就是这两日内印制的。”冉璞说,“临安城里大概有上百家印铺罢,一家家去查,总会查到端倪的。”冉琎想了一下说道,“估计没有那么容易。”冉璞问,“这是为何?”冉琎笑道,“只怕有人并不想查出来。”

真德秀回来后,冉琎把公文袋呈给他,真德秀打开看了几张传单,问道,“今天你可查到了什么线索没有?”冉琎摇头说道,“城里有众多印书坊,临安府已经派出大量捕快差役,吴全说正在一家家排查。可我觉得很可能查不出什么线索来。”真德秀问道,“这是为何?”冉琎笑着回道,“即使查出了什么,只怕那吴全也不敢声张,更不会继续查下去。”真德秀若有所思,说道,“有人在临安城里突然散发这样的传单,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恐怕就要出大事了。”冉琎说道,“明日朝会,大人千万小心。我总感觉那些人正在跃跃欲试,他们要在朝里掀起一阵风波。很可能就是冲着您和魏大人等诸位来的。”真德秀默然想了一阵,让人备轿,他要到魏了翁府上去一趟。

这夜,临安城里的各位朝廷大员们都是心事重重,不约而同地预感到了,第二天的朝会恐怕会有事发生。

次日早晨五更时分,冬季的街道上寒意逼人。此时天色尚早,到处漆黑一片,引领大臣们官轿的灯笼显得格外醒目。各位大臣的官轿陆续到达了皇宫门口,随着钟声响起,宫门开启,百官们身着朝服,手执笏板,排列整齐,依次进入宫门。今日上朝在端诚殿,进殿以后,大臣们按官职序列排队朝班,全都默然无语,等待着理宗上朝。过了片刻,理宗进殿,一眼就望见宰相史弥远今日也来了。众臣向理宗拜礼已毕,理宗询问道,“众位爱卿平身。今日可有事情陈奏?”

大殿内鸦雀无声,空气中透着紧张,还有一种诡异的气氛。一些心里有事的大臣,心里越发得忐忑不安,临安府少尹吴全已经紧张得双手开始微抖起来。这时一人站出班列,说道,“陛下,臣有事要奏。”众人一看,是御史王仁。

理宗点头说道,“有事奏来。”王仁奏道,“臣要弹劾临安府少尹吴全。”吴全听到,立时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发飘了,几乎就要站立不住。王仁继续说道,“前日夜里,有心怀叵测之徒,在临安城里到处散发传单,所写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言,猖狂悖乱之语,貌似为了济王鸣冤叫屈,其真实用意是在侮辱圣上,搅乱朝纲,让我大宋人心不稳。其心之毒,令人发指。身为临安府知事,吴全责任重大,但他却辜负了圣心,未能尽职看护好京城门户,阻止此等宵小恶行。臣以为陛下应该另择合适人选,不让此等事故再次发生。”王仁刚刚说完,吴全已经跪倒,带着一丝哭腔向理宗奏道,“为臣也心中惭愧,请陛下治臣无能之罪。”

理宗看着吴全,心里怒气难消,但是他竭力隐藏了自己的厌恶情绪,面无表情地说,“让你限期破案,你可有进展没有?”吴全嗫嚅着回道,“临安城里有将近百家书坊,臣已经派人追查了一半左右,目前还在继续调查。”

这时李知孝出班奏道,“启禀圣上,臣以为吴大人查案的方向错了!”理宗看着李知孝,知道他话里有话,就问道,“李爱卿,你有什么看法?”李知孝回答道,“前些日子,胡梦昱狂言乱政,被贬走象州。听说他的同党对朝廷愤恨不已,臣以为这些传单就是他的同党,或者是一些同情济王之人,出于泄愤所为。吴大人,你应该首先去查查这些人。”

听到此言,魏了翁从队列中站了出来,愤怒地说道,“陛下,李大人刚才的话,貌似公议,实则挟私,心怀不轨。他是要在这朝堂之上,借此事掀起一股整人的恶风。”李知孝冷笑道,“魏大人,你如果胸中无愧,何必心有戚戚。那日你到城外给胡梦昱送行,还写诗赠别。分明就是他的同党。”魏了翁正色回答道,“自陛下登基以来,谕旨多次告诫群臣,不要再搞朋党之分。今日李大人为何明知故犯,又提此言?”李知孝一时理亏,只好不语。

魏了翁继续说道,“济王赵竑,乃是皇族,身死之后,负责治丧的官员却安葬地极其潦草,下葬的仪式也不合皇家规格。因为此事,民间流言四起。臣已经多次进谏皇上,宽宥人伦,厚葬济王,传言自然平息。而且对湖州一案,朝会上曾经确定了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审理,可是至今尚没有定论。所以民间才会一直流言不断。”

这时,真德秀出班奏道,“魏大人所奏关于安葬济王一事,臣在礼部多有耳闻,济王善后事宜并没有公之于众,其中多有赏罚徇私,馈赂公行之事。为臣也曾经多次上疏陛下,济王之事有违纲常,未尽人伦。仁君圣主,当力行众善,以掩前非,将来就一定可成为盛德之主。这是愚臣的一片心愿,也是天下人之愿!”

殿内很多大臣们听了真德秀这些话,都纷纷点头,心里暗赞真德秀敢于仗义执言,一些人甚至直接低声赞好。这时,站在队列首位的史弥远,有意侧回头看众人的表现。众人见史弥远严峻的目光扫了过来,都纷纷低头不语。史弥远看众人不再说话了,这才转回身子。

真德秀刚刚站了回去,梁成大出班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刚才真大人之言其实是大佞似忠,大辨若讷。他是要假借高尚之节以要挟圣上。臣曾经听说有人评价,他的所学,其实是欺世盗名的伪道学。”魏了翁大怒说道,“梁大人,请你注意朝堂的体面,不要好似骂街一般,如此出口伤人!”这时莫泽站出来说,“陛下,臣以为梁大人所言极是。”

此刻,大殿内气氛骤然紧张,一场激烈地朝堂争辩,已经点燃并且大有随时激化之势。李知孝再次出班说道,“陛下,臣想说句无关的话。为臣曾经上表说过,近来一些官员都喜欢追求‘名声’,真正为国考虑而有作为的人很少,附和偏激的人变多了。这些偏激的人,往往担心皇上不能信任选拔他们,甚至担心朝廷不能容下他们。”李知孝停顿了一下,看到史弥远频频点头,就继续说道,“所以他们在朝堂之上喜欢说一些慷慨激烈的话,来故意显示自己的忠心。然后退朝就等待朝廷贬斥的命令,最终他们会恳切地请求离职而去。这些人的真实目的是,希望邀买人心而拔高自己的声望。这就是为臣所不能理解,更加不能苟同的地方。”

史弥远听完之后,站出来说道,“什么是识人断事,什么是为国尽忠,李大人能说出这番话来,他就是这样的人。”说完回头看着众人。理宗心里对史弥远的话并不以为然,但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也同时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梁成大见史弥远出来说话了,就附和说,“臣也深表赞同。刚才李大人的话,真是一语中的啊。在我看来,真大人刚才所说乃是真小人之语,而魏大人之言就是伪君子之言!”

这话一出,大殿内议论纷纷,有大声说好的,有怒斥梁成大太不像话的。真魏二位对他的这些话根本不屑一顾,都面露鄙夷之色。而乔行简、郑清之和余天锡他们这些人,则面无表情,甚至闭起了眼睛,假装瞌睡了。此时史弥远干脆彻底转身,他要盯着看现在群臣们都是什么表现。而理宗不但看了群臣,更是仔细地观察着史弥远的反应。

群臣的声音逐渐平息了下来后,翰林学士洪咨夔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想奏劾太学院最近管束不严,太学生们对大臣颇有不敬之处,应该严加斥责才是。”理宗问道,“爱卿这是何意?”洪咨夔回答道,“臣最近去太学院,亲眼看到太学的学生们将梁大人的名讳添了一笔,实在不妥至极。”旁边有人起哄道,“洪大人,你说的是哪个字啊?”洪咨夔正色答道,“他们实在不成体统,在梁大人名讳的最后一字多加了一点。”众人都在想,‘大’字多了一点,他们说的不是“太”字,应该是个“犬”字罢?众人忍不住都想大笑,已经有人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原来,梁成大对史弥远府上的管家万昕颇为巴结,来往密切,二人引为密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很多人都非常看不起梁成大甘愿做个相府奴才。

梁成大顿时又羞又恼,对洪咨夔怒目相对。这时史弥远又站了出来,说道,“他们这些太学学生说对了,梁大人是朝廷的“鹰犬”。有他在,就是朝廷之福,可以震慑诸邪。”史弥远说出这话,众人都默不作声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汝述,站出来说,“陛下,臣有事要奏。”理宗说,“爱卿奏来。”赵汝述大声说道,“臣在审理湖州之案时候,发现真大人写过一封书信给济王赵竑,信里内容对朝廷,对圣上多有不满之词,而且有挑唆济王之意。”这话一出,整个朝堂又是一片哗然。

真德秀大声抗议道,“陛下,臣从未与济王有过任何书信来往。那信是有人伪造的。”

理宗之前就已经知道此事,见赵汝述在这个关节时候才说了出来,知道他们对今天的朝堂攻讦是谋划已久了。理宗说道,“既有此信,为何不拿出来看看。”赵汝述就把那封伪书递给了小太监董宋臣。董宋臣呈上了书信,理宗仔细看完后,说道,“此信委实难辨真假。”史弥远说道,“今天朝堂诸位,颇多书法行家,何不传看一下呢?”理宗点头同意,于是董宋臣拿了书信,挨个地送给每位大臣鉴看,熟悉真德秀字迹大人都说,这是一封伪书;更多的人此时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只是推说看不出真假。

最后理宗说道,“今日朝起,朕选在了端诚殿。这‘端诚’二字,经常萦绕在朕的心头。我希望诸位,能将它们写在案头,经常看看,想想。这封书信的真假,朕相信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诸位就都不要胡乱猜疑了,也不要再传一些捕风捉影之事。”理宗这话一说,很多大臣的心里都暗暗称赞。

史弥远随后出班奏道,“启奏陛下,真魏二位大人,今天的奏对多有对圣上不敬之处,臣以为应该有所惩戒。”理宗点头,说道,“丞相有什么意见,散朝后跟朕细谈。各位如果无事上奏,就散朝罢。”大殿里鸦雀无声,再没有人出班言事。于是董宋臣喊道,“散朝。”

然后理宗走了下来,挟着史弥远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内殿。众人目送他们走了进去,都是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