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品慧很怜惜地回握着苏傲雪,她明白自己这位胸襟宽广的女朋友,不止在为个人的私事忧愁,她一定也痛心为什么辛苦劳作的船员们,要被这些发国难财的小人如此轻贱!

就因为船员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们想要赚钱养家的心思就要被人看不起。可说话的那两位,难道没做敛财的事吗,他们只会更贪婪、更卑鄙、更傲慢!

杜景堂也听得抬不起头来,忙抬手抵住唇轻咳了两声。

楼梯上那两个人害怕漏了他们的财,听见这种动静,吓得赶紧跑远了。

三人这才上了楼,苏傲雪叹了口气,强逼着自己丢开那些烦心事。她得赶紧把康美新的事办妥,便开口问杜景堂:“你能不能托上海那边的人,去美新家里问问情形?”

杜景堂想了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工厂的经理还要在上海逗留几日,等和市政府办好了捐赠手续,我可以请他去康家探望一下。”

回到房中,杜景堂不忙着收拾房间,先把最终定下来的声明递给苏傲雪,道:“这是马上要发出去的电报。”又见朱品慧眼中隐隐藏着好奇,便说,“慧姐也一起看看吧。多一个人审稿,就多一份慎重。”

草拟的稿子本就不是随便找人乱写的,加上杜景堂的文字功底也不坏。自然地,递到她们手中的声明稿是近乎完美的。

苏傲雪只是可惜着一件事:“如此一来,将来的历史,会把男人记成英雄,而真正有气节有谋略的妇女连个名字都不会有。”

杜景堂呼出一口浊气,刚要张口,却被朱品慧抢了先。

“不!我们会建立起一个平等的、自由的新中国,当理想的光芒照亮全中国时,妇女们会获得一切本应属于她们的权利和尊严。她们能平等地进入学校读书,她们能自由地选择婚姻,她们将在新中国的各个领域绽放光芒!”

虽然朱品慧描绘的未来极有感染力,但语言的冲击力再强,也不足以使人信服。真正打动人心的,是朱品慧本人。她自己就是新中国妇女的最好代表,她的魄力和毅力,她的信仰和意志,她的善良睿智,她的光芒万丈,足以让苏傲雪和杜景堂热泪盈眶!

“等那一天到来,她们不再是被困于闺阁的金丝雀,她们也不是为奴为婢的浮萍,当她们被历史记住时,不再是以谁的妻子、谁的母亲的身份,她们是新中国的主人翁!”朱品慧说罢,用力地在身前握紧了拳头。

苏傲雪被“主人翁”三个字深深地打动了,胸腔一阵一阵地震颤:“是啊,妇女不仅仅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她们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她们是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们热爱自己的祖国,会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她们与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同生共死,她们的汗水、泪水包括鲜血,都将洒向这片英雄的土地。这个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有一半来自于妇女,她们理所应当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杜景堂觉得自己从身体到心灵都受到了洗礼,他也渴望那样的新中国!他很早就有觉悟的,男女平等是一个起点,当妇女拥有了作为人的尊严,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弱势群体都能迎来平等的曙光。妇女革命的胜利,可以给打破世间一切不公提供宝贵的斗争经验。

内心的触动让他不自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一只脚朝着墙壁,墙的另一边是母亲、是他的大家庭;另一只脚指着门,门外是壮丽的山河、广阔的天地。

当他们抵达武汉之后,就无限接近抉择的最后时刻了……

可是,母亲在本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遇上这样重大的打击,她也需要有人关怀呀!如果家里其他兄弟姐妹能为母亲分忧,杜景堂还不至于如此为难。可惜天不遂人愿,那几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小姐们,他们无法对母亲共情。

这边杜景堂还未想定主意,那边苏傲雪已经急切地拉着朱品慧去楼下。

一忙起来,半天的工夫就糊里糊涂过去了。

蔡逢春叫了两个年轻小伙子,一道小心翼翼地把放映机搬上楼,然后带着演员们去餐厅观看范胜风编剧的短片。这片子也是他第一次去掉了导演前面那个“副”字,所以他摇放映机的时候格外带劲。

而范胜风、罗健等人在甲板上吹风,这一吹便吹出了一个新点子。

范胜风快步走在前,还未推开餐厅的门,就听见了里边的称赞声,似乎都在说《少爷耕田记》很好看。

跟在身后的罗健也听见了,很替朋友高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替他开了门。

眼下还不是用餐的时间,餐厅和厨房没多少事要忙,伙夫和杂役知道有人要放电影,也乐意凑过来瞧几眼。

蔡逢春便热情地告诉他们,这电影也就二十分钟,看完再去备菜也不耽误事。这话正打在这些人的心坎上,大家安安心心拉开椅子坐着。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他们看起种田的电影来格外觉得津津有味。

“阶级身份和人品道德未必完全相关,但一直以来,穷人在电影里永远只是供人逗笑的小丑。偶尔有一部反其道而行的电影,他们当然爱看!要不是后厨还得备菜,都恨不得让我从头再放一遍呢。”蔡逢春得意地说道,“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以后每天都给他们放短片,我带了好多呢!”

罗健也接嘴说起了他们刚才商量的话:“我和老范一直在甲板上观察,江上的船挤得都快动不了,所以我们的船行驶速度很慢。在船上,大家都没有娱乐活动,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给大家放电影呢?”

重新安排好住宿的朱品慧过来找他们,恰好就听见了,忙迈进餐厅,鼓掌道:“这可是个好主意呀!”

苏傲雪跟在身后,笑问道:“那我们放哪些片子好呢?我可知道蔡导演把私人的那口藤条箱都贡献出来了,换洗衣服只带了两身,就为了把空间都省给胶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