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可以提前拟,但报社绝不能提前联络,否则会有走漏风声的危险。如此重要之事,要其他几房满心只想着家产的儿女去办,吕英很难放心,只能托付给杜景堂。
可在此之前,杜景堂要先跟着苏傲雪去看看朱品慧一行人是否都安全登船了。
船底的货舱内,阴冷又潮湿。为了不让设备受损,大家想了各种办法,撸起袖子把设备都高高架起。同时还要考虑是否稳固,会不会因颠簸而跌落。而潮气浓重到能结成一层水的地平,即将成为他们的床铺。
苏傲雪一瞧是这种情况,起先那个全员都安稳上船的好消息,已经没法子让她欣慰了。她看了眼靠着角落休憩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
虽说让朱品慧带的队伍,都是文艺界的中青年,但他们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必然有家属要跟着一起走的。这样的住宿条件,年轻人能忍,老人孩子怎么忍?
“要不,让孩子们到楼上去住吧。我们的房间可以打地铺,里面还有一张双人位的沙发呢。”苏傲雪一只手挽着朱品慧,一只手焦急地扯了扯杜景堂的衣袖。
杜景堂有同样的想法,也管不了太多了,干脆说道:“是啊!我可以搬下来住,让老人孩子们都去楼上。”
朱品慧很能体谅他们二人和家庭之间的矛盾,忙摆手道:“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要是你的父母知道你晚上缩在这里睡……”
苏傲雪听了,便没底气继续向下劝。
杜景堂则若有所思,跟着便提议道:“住的问题……我再去帮你们想想办法。还有,这几天你们经常要开会,最好也有个宽敞的空间。船上的餐厅除了饭点就没人用了,你们随时可以过去。我先带你们上去认认路,顺便也跟餐厅关照一声。”
说罢,他领着一队人上了楼,送到了地方,还没谈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朱品慧很细心地发现杜景堂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而且,刚才留他参与会议他也坚持不肯。按说,他也是文艺界救亡协会里的骨干,向来热心此事,今天一反常态,愈发证明事出有因。想罢,朱品慧忙问苏傲雪可有发生什么事。
杜家的事明天就会见报的,虽然跟事实有一定出入,但总归是瞒不住的。
苏傲雪垂眸,把楼上的事以及杜景堂要忙着给各大报社发电报的事说了说。曲折离奇的故事,比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剧本还精彩,听得大家一时都忘了要开口。
最后,还是范胜风提了一句:“这个应该改成一个剧本。”
苏傲雪慌得连连摆起双手,人也往后坐了坐,道:“我不敢!他们家的人肯定会记恨我把这些事搬到舞台上供人指指点点的。”
朱品慧和蔡逢春同时说着“也对也对”,接着,大家便开始谈正事了。
“好了,我们今天来讨论一下胜风的电影剧本能不能改成话剧。”朱品慧作为会议主持人,说话时始终站着,声音也清脆激昂,“我们这支队伍里还有几位演员,如果赶得及,我希望可以在船上完成改编和彩排。到了武汉,大家修整一下,顺便等候佐飞带领的第二支队伍跟我们汇合后再一同起程。”
第二支队伍还有很多不确定性,许多因老弱而不适宜长途跋涉的文艺家,需要更稳妥的转移方式。像今天这趟船,大家挤货舱,有太多不便和隐患了。所以,朱品慧打算连夜写一封快信,把杜家的商船当做备选方案,她请求组织再努力协调出一个更好的方案。
滞留上海的也有谢子兰一家,因为她女儿的病势,他们夫妻不敢冒险离开。这一家三口也许更愿意谨慎地选择走陆路,每到一站就休整休整,再转向下一座城市。这样既不必舟车劳顿,万一小女孩的病情恶化了,城市里看病也比较方便。
康美新也没有跟着朱品慧这支队伍,她的父母都是谦卑善良的性格,为了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主动表示愿意花更高的价格去黑市上买票前往武汉。
蔡逢春却无法和康家一起走,因为他懂摄像,也看得懂设备说明书,还可以试着学习维修原理,所以他和设备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苏傲雪看到他眼底有深重的焦虑,便凑过去悄声安慰:“别着急,横竖景堂今天要忙着发电报,我让他想办法联络一下上海的朋友,去康家问问他们买到票了没有。即便买不到,我也答应你,这件事我一定会帮到底的。”
蔡逢春是个从乡下进城淘金的穷小子,自己也才刚混出头,除了为女朋友干着急,根本帮不上多少忙。现在有了苏傲雪的话,他的心便定了许多。焦虑得到了缓解,朱品慧的声音就能从容地进入他的耳朵了。
从前在上海时,朱品慧因为要对自己地下党的身份进行严格保密,一向是隐身在佐飞之后,许多属于她的智慧和能力都是借佐飞展现出来的。
此时,没有了束缚,朱品慧的光芒便再也遮掩不住。
“我们两支队伍合起来只有三台放映机,我建议由三个人组成一支小分队,到时可以去武汉周边的村镇给老百姓们放电影。至于慰问部队的任务,我打算只带表演队和摄影组,我们轻装简行,用舞台剧的形式去给前线士兵演出。组织上觉得胜风拍摄的《少爷耕田记》很接地气,根据地的百姓一定会喜欢的。我们游击队的士兵大多也来自农村,对这个题材即便不喜欢,但亲切感一定是有的。而且,这个故事讲的是城市里的阔少偶然走进农村,在种地的洋相中,慢慢了解了农民的不易,这对消除不同阶层之间的误解有着积极意义。我们的国家正在遭遇生死存亡的危机,需要全国上下团结一心。那么,当下就需要我们创作出能提升民族凝聚力的文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