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听了，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觉得自己心头的所有包袱，都能在杜景堂这里得到最完美的解决。受着感动，便点点头笑答：“希望那边拍摄顺利吧。”

次日，一刻不敢耽搁的杜景堂，拿着苏傲雪的剧本去了凤姿。

陈冬易看完之后，瞧着稿纸上沿那张拘谨的脸，心中不由暗哂，道：“我说老同学，你回上海之后，每一次低头都是为了你的女朋友吧。”

杜景堂抿了抿唇，绷着脸纠正：“是未婚妻！”

陈冬易无奈地扶额失笑，顺手把稿子放回了桌上，道：“万国兴都跟我说了，你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找到他，差点把他吓坏了。他说，你拜托他帮忙的时候，跟在舞厅里偶遇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杜景堂对苏傲雪的偏爱，这也确实是事实。但被人当面戳破，杜景堂还是会不自在。他先摸着鼻子偏了偏头，跟着又是咳嗽又是清嗓子的，着实忙了一阵，才想起来反问：“已经过去的事，跟我的来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面这位不止是老同学，也是公司的重要股东，陈冬易哪敢把玩笑开过头。赶紧敛起神色，身体前倾表示重视，沉声道：“我给你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同样是饱受诟病的女人，女编剧的处境会比女演员糟糕许多。”

杜景堂闻言，眸光顿时变得晦暗阴沉，脸色也忽地煞白。这话他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被流言缠绕的女演员会因终日抑郁而撒手人寰，可陈冬易居然说苏傲雪的境况会更糟糕，那岂不是……

思及此，他立刻猛摇了一下脑袋，似乎在命令自己必须停止这种不吉利的想象。

陈冬易继续道：“女演员是能积累观众缘的，但观众没有了解编导的习惯。也就是说，一个女演员名声再臭，也能靠着脸蛋漂亮和以往的好成绩，获得观众的宽容。编剧就不一样了，这个群体和观众距离很远。如果有好消息，最多红一阵，马上就会被忘记，只有在爆出丑闻的时候，才会被大众牢牢记住。”

杜景堂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两只大掌拍在桌子上，一脸愤愤然，道：“可那些话都是污蔑！”

陈冬易随之半站起身，两只手挡在跟前，忙劝他：“你别急，我只是陈述事实。只有业内才关注编导，观众只是凑个热闹。哪个上街买鸡蛋的人，会关心蛋是谁下的？”

杜景堂的脑子有多灵光，陈冬易是最清楚的，可他现在当局者迷了，根本不愿意多想这些。

然而，逃避能管什么用呢？重要的是，有没有法子帮助苏傲雪解困。

想罢，杜景堂不耐地松了松领口，咬牙低声道：“说下去。”

“苏编剧现在的问题是她有了宿敌——一群最难搞的小报记者。这种报纸在租界印刷、在华界售卖，工部局和公安局都拿他们没办法。一旦有苏编剧的电影上映，他们就会疯狂写新闻攻击她。你知道《新女性》上映后的阮玲玉，是怎么被攻击的吗？”

陈冬易小心翼翼走到他身侧，语气谨慎地试探他的情绪是否还如刚才那般激动。

杜景堂始终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侧过脸，抬眸用眼神让陈冬易接着向下说。

“几个记者包下了一个饭店房间，既不用跟踪，也不出门调查，从睁眼写到睡觉。写她怎么给男人喂酒，怎么拉着男人跳舞，怎么勾着男人留宿……就好像他们趴床底下看了全程。”

人们喜欢通过电影肖想女性，自然也喜欢通过文字肖想。当一个有才有貌、本该高高在上的女人被描述成**时，露骨的文字会给看客，尤其会给男性带去极大的刺激。

光是想到这些，杜景堂的拳头就捏得比石头还硬。

“按现在的情势，苏编剧将来会遇到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攻击。她自己不在幕前演戏，所以是没有观众缘的，再加上市面上有各种不堪的言论攻击她，并且他们会抢先占领所谓的正义立场，呼吁观众应该让十恶不赦的妖女受到惩罚，而不是享受荣华。舆论在演员身上可以转化为双刃剑，既给他们污名，也让他们在大众视野里混个眼熟。”

陈冬易的右手虚虚地团起，敲在杜景堂的视线中心，是请他格外重视的意思。

“但在编剧身上很可能是单刃，只有负面没有正面。”

这也是星火那边的吴新杰不愿意冒险的最大原因。

有争议的编导不可怕，反正观众健忘；有丑闻的女演员也不可怕，只要她够红就行。但刚刚冒头却已得罪了小报记者的女编剧，既不能给电影带去关注度，还会给剧组惹来骂名，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杜景堂眼眸晦暗，望着他问道：“所以，你也不想要这个剧本，哪怕你知道我可以为这部电影单独投资？”

陈冬易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狡黠，拍着他的肩膀，提议道：“要不……你回去商量看看，苏编剧能不能改个笔名。”

杜景堂弯唇一笑，道：“明白！从头来过，包括稿酬。”

“你把我想得也太小气了。稿酬不会少给一个子儿的，不过……”陈冬易未语先笑了，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以后很难以真名示人了，要不要考虑一下……干脆隐到另一个身份后头呢？”

“什么意思？”杜景堂瞪大了眼睛，虽然猜不到陈冬易接下来要说什么，心中却无端地警铃大作。

陈冬易清楚这对公婆的心气一个赛过一个，但他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而且，为了凤姿未来的发展考虑，他认为这次的小人，应该会做得很值。想罢，便极力按捺住愧色，道：“有个大人物的女儿，很想有个才女的头衔……”

杜景堂双眸微眯，尽管心里直打乱鼓，却依旧能拿出八风不动的坦然，冷笑道：“看来的确是个大人物，居然能说动你来劝我。我更要佩服你的口才，能把找枪手这种话，说得如此之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