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品慧听了极不服气，甚而站起来反对道：“据我的观察，批评傲雪的其实很多都是支持软性电影的。他们认为电影最大的作用是消遣，他们也习惯了电影以消遣女性的方式赚取票房。可是总经理，你是懂电影的，电影应该是一种刚柔并济的艺术。我们星火一直在用电影支持抗日事业，这就是电影刚硬的一面！”

马忠合也表示赞同：“是啊，苏傲雪借电影为女性发声，这也是妇女革命的一种方式。可以说，苏傲雪和我们星火是志同道合的，我们应当和她站在一起！”

邀请苏傲雪加入星火的目的，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马忠合向组织请示过，未来要培养苏傲雪成为文化阵线上的中坚力量。所以，从各方面来讲，这次合作都至关重要。

“看见了吧，都是这两年长出来的。”吴新杰摸着他半白的板寸头，“如果星火资本雄厚，我当然不会找你们来说这个话。可我们厂里现在已经周转不开了，我没有冒险的资格。今天，本来是约了苏编剧来聊最后的定稿，但我实在是……我想拜托你们二位替我转达，确实是我违约在先，定金就不需要苏编剧退还了。我很抱歉，也祝福她前程似锦。”

说完这一句，吴新杰抱着拳，一路退到了会议室门外。

朱品慧能体谅他有难处，却不原谅他的出尔反尔，故而攥紧了拳头，道：“自己的同胞只能靠自己救！”

“什么？”马忠合起初没懂她什么意思，转而一想立刻便意会了。

当初他们劝说吴新杰不要因为电检的刁难而放弃出品抗日电影时，曾说过类似的话，我们的国自己不爱谁来爱，我们的同胞自己不管谁来管？而当主语改变的时候，能坚定地站在孤立无援的女编剧这边的，大概也只会是妇女同胞了。

苏傲雪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她只看到了愤怒的朱品慧，以及无可奈何的马忠合……

解约的坏消息，让苏傲雪手里的定稿变得格外扎手。

这段时间以来，多少捕风捉影的谣言压在她身上，她都一一打落牙齿活血吞了。为的就是要摒弃杂念，把手上的剧本写好。她期待自己能向着更高、更自由的地方飞去，结果却被现实打了一记闷棍。

回到饭店，苏傲雪抱着剧本，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滴，泪水把墨迹都晕开了。模糊的不止是几个字，也是她的心血、她的前途，以及她的梦想……

杜景堂本以为回来时见到的要不就是一片漆黑，那说明今天的会面大家都畅所欲言，所以苏傲雪会晚归；要不就是门一开，直接被扑个满怀，苏傲雪会弯起笑眼，捧着他的脸亲到停不下来。哪知道他推门看见的，是把一双眼睛都哭肿了的苏傲雪，那么弱小、那么可怜地抱着她最宝贝的剧本。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苏傲雪昂起头，她连往前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抽抽噎噎地说自己被星火拒稿了。

杜景堂听了，一下也懵了。新剧本的合同已经签了，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的？就算不满意，那也应该是让她回来修改才对。因想着，就那样问了。

苏傲雪讲起详细的情形，哭得更伤心了：“我是不是……我那天是不是不该为了图一时的痛快，就痛骂那些记者？那天以前，他们也已经把我写得很不堪了。我非但没有警惕，反而选择以卵击石，结果闹得自己连饭碗都丢了……”

杜景堂气得紧了紧后槽牙，但他不能当着苏傲雪的面表现出太大的愤怒，这会惹得她更加伤心的。因此，强装轻松地笑了笑，道：“别难过，不是还有凤姿这个老巢嘛。你说，我是为什么要投资凤姿的呢？”

苏傲雪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表情依然很紧绷。她一点没觉得豁然开朗，甚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杜景堂知道她有顾虑，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别怕，一切由我来开口，我不会让你丢一点面子的。你苏傲雪有股东做靠山，什么事都是手到擒来。那些小报记者虽然造了不少谣言，但这句话我有信心让它成真。”

苏傲雪眼中依旧阴云密布，摇着头道：“不是丢面子，我是觉得开这个口太不厚道了。当时为了跟星火合作，就拒绝了续签新作品的提议。现在在外头碰了壁，又舔着脸要人家收留……”

杜景堂拍了拍胸脯，大拇指向自己身上一指，语气夸张地保证着：“你不是说有了我就有恃无恐了吗？你尽管写剧本，别的事都交给我。我可是凤姿的股东呢，我一句话一定能让新电影开拍！”

“我……”

“傲雪！”杜景堂一根手指封住她的唇，“你的剧本如果不能开拍，那银幕上就没有女性说话的余地了。”

他懂她，懂她的剧本，更懂她的理想！

厚不厚道、丢不丢面子都不重要，这个本子能搬上大银幕才是最重要的。

苏傲雪真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最温柔，也最能体贴心意。像他这样把重要的人都放在心上呵护的人，要他冲破既有的一切去对抗自己的出身，也许真的有些残忍了。应该给他更多的时间，哪怕他一直犹豫，那就陪他一直待在上海也可以。苏傲雪想到朱品慧也是一直在上海做地下工作，可见不管身处何方，总有合适的方式去革命，也不一定非要去延安不可。

心里攒了许多话，但都没法明说。苏傲雪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笑，轻声道：“那我改天得跟美新还有子兰姐说一声，原本已经在置景了，还跟她们说定了这阵子要开机的。说起来，我最没法交代的是蔡逢春……明明说好了要请他当导演的。”

杜景堂握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那也不算什么，至少范胜风的短剧确实定了蔡逢春做导演，而且已经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