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干柴烈火,碰上哪有不响的 文 / 浪里飘云 (粉丝群)

王厚华在小界岭牺牲的消息传到汉正街,人们又震惊又悲痛。厚德厚生闻讯赶到麻城福田镇,当地百姓已为殉国烈士开过祭奠大会,除厚华外,其他阵亡将士埋在一座大坟墓里了。正值非常时期,东线武穴、广济和东北方向潢川、信阳相继失守的战报,让王氏两兄弟作出决断,灵柩不必运回汉口,只拍下厚华遗容,将他安葬在父母亲陵园里。

随后,又去附近“王家凹”山村看望养病的精忠。王家凹离小界岭不过五里,只有三户人家,四面尽是陡峭山峰,掩蔽于一片原始森林中,十分隐秘。冰儿随部队来到大别山之初,借住一位农民大嫂家中,丈夫受伤后,冰儿提出交给她照料。部队长官考虑医护人员奇缺,精忠失血过多,长途担运对伤病员不利,答应她的要求。这样,精忠住进王家凹。主户大嫂,心地善良,古道热肠,对精忠夫妇体贴入微,常吩咐男人贤贵打些野味给他俩补养身子,时时劝慰她:“你们安心住,鬼子来了也找不到这儿。”“你莫要说麻烦我,论起来,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呢。怀孩子时,切不可伤心过度,会影响胎儿发育。”

王氏兄弟由崔秘书带领七弯八绕,好不容易找到崇山峻岭中王家凹,随着几声狗叫,循声瞅去,老远见冰儿坐在茅屋前同个妇女聊着,待走近,见她脸皮蜡黄,挺个肚子,知道不久要生产了,看来,暂时不便将她夫妻二人接走,塞给主户大嫂两百银元,作为精忠二人叨扰费用。农家夫妻推辞再三,冰儿说,你家也困难,收下吧。再说,精忠疗伤买药,我马上生娃娃,都要花销呢。听这般说,淳朴的大嫂只好接受下来。冰儿又悄声嘱咐两个伯伯,不要讲出爹牺牲的事儿。免得精忠悲伤,影响他身体。

当躺卧床头的精忠问:“大伯,二伯,听说我爹转到汉口医治了,现在伤势怎样?”

“在法租界医院呀,你皎皎姑姑找了有名的外国医生给他瞧着呢……”

“你二伯说得对,我去瞧过,都能下地走路,他盼望你快点养好伤回部队。”

两位伯伯带来的消息让精忠欣慰地笑了,又问战局如何?大伯直摇头,说:“东线很吃紧,武穴、广济丢了,小界岭那边的潢川、信阳也失守了!”

“可能武汉要撤,你安心养病吧,伤好了,如果武汉没保住,去重庆找我们,我们已将机器拆卸装箱,委托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全运到四川了。”

精忠急躁起来,叹口气说:“大伙都忙着抗战,我在这里成天躺起。”冰儿担心他犯犟要回汉口,宽慰道:“养好伤也算抗战嘛,只有医好创伤才能再上战场啊!”

经三人反复劝告,精忠才捺住性子躺卧养伤。

小界岭守军撤离,日本鬼子才由河南沙窝经福田镇进入麻城,此时,大雪开始封山,外人进不来,精忠得以在小山村静心养伤,身体渐渐康复。而冰儿也在腊月间生下一个胖小子,取名抗战。幸亏王大嫂提前置办了小孩所需一应物品,衣服呀,尿布呀,摇篮呀,风帽、披风、猫猫鞋呀,当然,还有冰儿喝水煮鸡蛋的红糖。大嫂细心、有经验,预防冰儿奶水不足,特地磨了好多米粉喂抗战。小家伙像小狗一样贪吃,长得胖乎乎地,喜得大嫂直说:“简直比得上春天园子里菜秧棵啊,一天一个样儿!”冰儿说:“抗战,抗战,快快长哟,帮爸爸去打鬼子兵哟。”精忠已经可以坐起了,摸着儿子圆脑袋笑了:“哪会等他长大打鬼子?能用哪么长时间赶走日本强盗么?”贤贵是老实巴交的山民,成天噙根旱烟担,没多的话,这会却笑了,说:“兄弟,你知道我打野物枪法哪那准么?每次扣扳机,我就把面前猎物想成小鬼子,所以,百发百中啊!”淳朴汉子的谑语逗得大伙开心地笑了,连冰儿怀里大头娃娃也摇着手,格格连声。只有大黄狗摇摇头,甩甩耳朵,意思是,小菜一碟呢!……这两家人过得像一家人融洽和美。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阳春三月,山顶积雪化作涓涓小溪,树梢长出嫩绿新叶,峡谷里开满野杜鹃,红艳艳,黄灿灿,又一个美丽的季节来到了。

这天,太阳暖融融地,冰儿抱儿子坐在门前场地同王大嫂拉家常,黄狗朝山坡狂吠起来,原来坡上下来两个人,年纪大点的,戴瓜皮帽,穿深蓝长袍;年轻的,扣顶草编礼帽,斜背一杆长枪,冰儿见了,显出慌张。大嫂说:“不打紧,保长,算是咱王家幺叔呢!那背枪保丁是王家侄子。”说时,老远就打招呼:“幺叔,二狗子,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穷山凹里了啊?”王保长笑着挥手问:“贤贵呢?”大嫂带嗔地回答:“他能闲得住?还不是钻山去了。幺叔,又要摊派捐税呐?”问答间,两个人已走拢来,王保长一见冰儿笑着致意:“稀客!贤贵家,这娘儿俩哪里的贵客呀?”冰儿也笑着招呼:“幺叔,你好!”

“她是我娘家远房老表,躲鬼子,来这山凹里住些日子。”

“唔,不能说‘鬼子’,应喊作皇军,知不知道?赶集时你这么叫,会惹祸的!今天不是派捐派工,皇军现在实行食盐配济制,按人头,每人每月四两,我给你发票的……”

“怎么盐也变得金贵起来?一月四两,用舌头舔也不够啊,腌腊货怎么办呢?”

“唉,省着点吃吧!”

“日他妈,小鬼子想这缺德办法整治抗战游击队,能行吗?”保丁瓮声瓮气骂道。

“二狗子,你可在联保公所吃粮啊,嘴给我扎紧点!”保长说着,将盐票递给侄媳妇。

冰儿在他们一问一答时,背过身,装作逗儿子,其实,每句话都在心里掂量着。保长临走,客气地打招呼:“多玩些时吧,山里比城里和美安静呀。”

精忠回来时,冰儿说:“幸亏你同贤贵哥钻山打野物了,让保长碰见,更不好支吾呢。”

“不打紧,他是我自家叔叔,二狗子也是王家人嘛。”贤贵挺有把握安慰道。

“要是他俩无意中说出去呢?再说,就不会有别的人窜来?”

“嫂子,我们也是得走了,瞧,鬼子这样变花样挤兑人,这么点盐,可不能拖累你家,主要是我们当家的身子完全复原了,心里蹩得慌,哪坐得住啊!”

“妹子,等伢儿长大一点再出山嘛。”

无论贤贵夫妻俩如何挽留,精忠冰儿执意要走。大嫂只好帮忙清点行李。所谓行李,主要是小家伙的衣帽鞋袜加尿布之类。贤贵闷葫芦心倒细,嘱咐精忠绕过福田镇到项家河,再步行几十里,从滠水坐船转黄孝河回汉口。临行那天,贤贵两口子和大黄狗,一直把他们送到峡谷口,王大嫂抱着冰儿泣不成声,再三嘱咐,平静了一定来玩。两个男子汉也十分感伤。然而,终于挥手告别了,走好远,回头看时,那对山里夫妻还站在坡上目送,黄狗蹲在一边也显恋恋不舍样子。这情景,让冰儿一路走着,一路流着眼泪。

战火连天,夫妻俩带着不足周岁孩子颠沛流离,艰难困苦真是难以尽述。所幸,两口子年轻,有身好武功,兼复惯于闯**江湖,几经辗转,终于回到汉口。

路途,精忠思量,纵使大伯二伯将纺织厂、面粉厂,包括几家大商铺迁往四川,总还有产业留人看管,找留守人员多少可以弄点路费去四川的。岂料,守店的掌柜是满窖,正在阳明书院对面店堂打麻将,听他要路费,摇头冷笑:“你们是王家三房少爷少奶奶,照说,拿几十块银元做盘缠有什么话可说?只是,厚德、厚生两个老表走时把现钱全带走了,大表嫂更是刮得干干净净。如今全靠门面出租养活几个仆役,紧巴巴,月月还不够开销呢!”

精忠听父亲说过,满窖是表爷爷张守田娶的小妾生的仔,德行与满仓表伯是大不相同的,贪得无厌,手特黑,明知他叫苦,不再多说,问道:“表叔,后湖大院现在住上人没有?”

“你们自己去看吧,门都没上锁呢!”说完,自顾自打牌了:“北风!”

冰儿两个抱起孩子来到后湖,不由愣怔了,只见院墙四处缺豁,屋子门窗洞开,显然被人偷撬走了,左厢房还算完整,两人只好先在这儿安顿下来。清理房间时,精忠忽地瞟见一张破纸片上写着“厚华先生千古……刘歆生敬挽”他头一嗡,打个激灵,语不成句地叫道:“冰儿,冰儿,你快来瞧,这是怎么回事?”冰儿抱着抗战过来瞅瞅,叹口气,说:“其实,你被濑谷打伤后,爹就让小鬼子乱枪害了性命。大家担心你发急,枪创迸发,一直瞒起了……”精忠听妻子这番话,泪如泉涌,就地一跪:“爹,儿子与小鬼子不共戴天,一定为你报此血仇!”冰儿说:“住两天,摸清情况我们去四川,你回部队打鬼子,我负责带好儿子,等他长大也打鬼子,赶跑了还不算数,再飘洋过海打到他们日本老家去!”

第二天,精忠从满窖嘴里得知,厚华牺牲噩耗传回汉口,各界为他举行隆重追悼会,挽联挽幛拖了好几汽车。报纸发了专刊,有人画幅画:厚华一手将濑谷按进棺材,一手拿七星宝刀扎在敌酋胸口上,濑谷头伸出棺材哀哭……

精忠长长叹口气,说:“表叔,你知道怎样能到四川?”

“不好办哟,鬼子对西去乘客检查很严,而且,轮船最远只通宜昌。到了宜昌,五里一岗,十里一哨,只要是年轻人,抓进劳役营做苦役。年轻漂亮的女人更不放过,”说着,仿佛害怕精忠开口凑盘缠:“船票也忒贵的。”

然而,精忠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去四川投军,只是,身上仅有几块银元,当务之急得弄上一笔钱,不说盘缠,嗷嗷待哺的儿子也需一笔开销呢。可是,怎样弄钱,他一窍不通,在白莲教也好,在军队里也好,从不曾赚过一文钱啊!想到这里,他懵了。

突然,有个瘦子用肘拐撞他一下,拿张纸亮一亮,马上揣起,说:“咸的,要不要?” “什么甜的,咸的?”“对,正是这东西!转手就赚好几十文呢!”瞅精忠眼神,那人说:“你是真‘洋盘’,还是装‘洋盘’?我是急于扳本,才便宜出手呢!”说时,指指一间屋子,从里面传出摇骰子声音,还有大声呼喝:“单,单,单!”“双,双,哈,双啊!”……

精忠摸摸腰里银元,问:“转给谁呢,能赚多少?”那人看他真洋盘,凑近低声告诉诀窍,正说着,惊叫一声:“谈不成了,缉私队来了!”说毕,慌忙闪进小巷溜走。果然,街那头过来三个人,斜挎盒子炮,瞅瞅精忠,没看出什么,将他一扒,横冲直撞而去。

其实,精忠根本不会马上买,是想打听赚钱门路。他特地转去问满窖。

“这可使不得呀,表少爷,要被何佩瑢的缉私队抓住,轻则送劳役营,重则丢命啊。”

“我明白,哪能那傻呢!”

回后湖,精忠将街头奇遇讲给妻子听了,冰儿哼一声:“表叔把你说得那没用,未必束手就擒,让他抓去?”精忠点点头,说:“这些汉奸!老子不抓他们是时候未到,三两个混混,还想将我办了?嘿,说起来,爷爷是街上有名的商人,我一点不懂生意呢,爹还在西北主持过一方商务,未必我这么没用?干,就从贩私盐开始,反正要活命。”冰儿赞成这主意,又叮嘱:“尽量不与那些汉奸走狗动武,我们要干自己的事嘛。”

第二天,精忠专程到遇见瘦子的巷道口逛来逛去,等了一会,真等着瘦子,问:“你那张盐票呢?”瘦子手背一甩,头一偏:“还有那便宜的事?早出手啰!不过,你真想要,我可以介绍,你只给这点好处……”说时,食指中指捋捋大拇指,这种江湖手势精忠懂得,视买卖大小,酬劳七个铜板,或者七十、七百个铜板,他点点头。瘦子见精忠答应给好处,转身进屋,没一会,领个呲大黄牙的光头出来,光头掏出两张配济盐票,开口要五百铜板,精忠摇摇头,装出立马就走的样子,瘦子担心到手好处没有了,拉住他说:“生意,生意,是议出来的嘛,你说给多少?”转而,又嗔光头:“你不看看一口大黄牙呲着多恶心人,怎么来个狮子大开口呀!”经瘦子两边撮合,最终,以三百铜板成交。瘦子看光头点清钱数揣进怀里,推他进屋:“快去扳本呀!”光头懂他用意,笑笑说:“行,你分账吧。”精忠瞅光头进了赌场,将数好钱往瘦子袖笼里一塞,瘦子用手捏捏便估出款项,笑道:“你很老道嘛,昨天对我装洋盘!”精忠说:“我真初入道啊,请教老哥,除了小河边,哪里还有店铺收这物什?”瘦子指点道:“岱家山附近有的。不过,在那里抓住,会作通匪罪论处的,缉私队认定不是为牟利,而是运往大别山资助抗日游击队的。”

精忠听了,记在心里。这天,却是拿到汉水边小新码头一家杂货铺卖了五百铜板,转手间,赚得两百铜板。他合计,如果一天收上十来张,岂不是赚到两块银元。

此后,在瘦子教授下,他渐渐打开局面,运用利滚利办法,本钱越来越丰厚。有次杂货铺老板说:“盐票多了,去盐务管理局批发盐,专管员会起疑心,问,是不是买卖盐票?会科以扰乱票证管理罪名。最好背上现货,我收购时,也会每斤多付十个铜板呢。”

精忠回来同冰儿商量,如果顺当,一天能多赚出一两块银元,快点攒够钱,就可以用作去重庆的盘缠呀。夫妻俩太想早点离开沦陷区,扬眉吐气过日子。精忠咬咬牙,说:“行,老子怕谁找麻烦!”说毕,拿上镰刀到西北边坡地割草打树枝,好给冰儿烧水做饭。

这天,精忠刚从几处人家收得盐票,准备买了盐背往杂货铺变现,三个人将他围住了,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呼喝道:“站住,缉私队的,身上揣了什么?”精忠斜睨他们一眼,说:“你们刚才不是站在一旁瞅我同人交易么,揣的什么不早看清楚了,还问我干什么?”

“噫嘿,他说话蛮硬戗呢,上!”满脸横肉叫喊道。随这声命令,另两人直扑精忠,然而,只几招,被精忠撂倒在地,满脸横肉揎拳助战,仍是来个饿狗子抢屎。三个家伙不甘心,冲上前死缠滥打。精忠说:“朋友,再纠缠不休,莫怪我下狠手了。”

这当口,一旁有人大声制止:“兄弟息怒,有话好讲!”精忠循声一瞧,是个蓄山羊胡子老者,右掌放在额际朝他扬扬,这是纯粹的江湖礼节,于是,他也双手一拱:“不知大爷有何见教?”山羊胡子唱道:“东边一朵祥云起,西边一朵紫云开,祥云起,紫云开,是不是群龙聚大海?”好长一段时间,白莲教里有洪帮,洪帮里也有白莲教,精忠曾是白莲教大当家,自然通晓江湖切口,明白在盘“海底”,双手一拱,回应道:“飘来飘去一朵花,香堂高高义气大,四海之内皆兄弟,五方人马何惧他!”听他如此唱答,山羊胡笑了:“原来小兄弟也在帮?”那三个打得鼻青脸肿的汉子,摸摸痛处,也笑了:“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说时,几个人请精忠换个地方吃茶叙谈。随四人走进巷里一个院落,刚坐下,精忠拱手告罪:“刚才小弟冒犯了。”满脸横肉的人摆摆手,笑道:“梁山好汉,越打越亲热。”当这几个人问明精忠系厚华儿子,不由肃然起敬。

“王团长可是三镇景仰的大英雄,太夫人陈小莲更是我们偶像啊!咱这支汉江洪帮香堂上关帝爷右边就挂着小莲大当家的圣像呢!难怪小兄弟如此勇不可当。”

“那全是父辈光荣。”说着,精忠讲起自己当前窘境。

“兄弟既干这咸买卖,我们鼎力相助,只要在我们地盘,缉私队也得让三分。”

满脸横肉的话教精忠十分感动,同他们进到里间香堂给小莲祖母叩头上香之后,告辞而去,买上盐,背到河街杂货铺里卖了。

现货变现钱利润格外可观,可是,风险也很大。精忠熟悉了其中路数,采取稳妥做法,即,收了盐票,买好盐,观观风,没人盯起,就直接拿去卖了。如果发现可疑人注意着,先往家里背,这样,有人查问,可以回答,是自家买了食用。这办法有次果然应付了缉私队的追问,然而,他也被镶金牙的缉私队长盯上了。道理很简单:一家人一个月能有多少配济盐?一个月能吃多少盐?总不成将盐当米做饭吃吧?因此,他更得谨慎行事了。

有天傍晚,精忠刚买好半口袋盐往后湖背,回头瞟见三个缉私队从街西头巷子里转悠出来,正瞅他呢。他赶紧加快步伐往家里跑,缉私队喝令道:“站住!”精忠装作没听见,反而跑得更快,进门瞧冰儿坐在灶前烧水,对她说:“准备家伙,**的汉奸撵过来了呢!”冰儿瞧丈夫慌里慌张,接过口袋,将盐全倒进水缸,用锅铲搅搅,而后,把口袋塞进灶里烧了,若无其事地坐在灶前添柴。这时,听得院子里喳喳一阵急骤脚步声,随即闯进三个拿盒子炮的人,为首的镶金牙队长恶声恶气呵叱道:“都不准动!”说时,用枪指指精忠质问:“刚才叫你站住,你跑什么?”精忠莫明其妙地问:“你是叫我?没听见呀!”另一个胖子问“你刚才口袋里背的什么?是不是犯私盐?”冰儿冷笑着顶撞道:“你没看见我烧水等米下锅?呶,口袋不放在这边,瞧瞧吧,是买的米还是什么盐?”胖子上前用脚扒扒,感觉果然是米,这当口,一个人往水缸里瞅瞅,屋子采光差,自然瞅不清,又揭揭罐子盖,也没看到什么。冰儿说:“你们轻点啊,别把小伢吵醒,我连饭也做不安生了。”这话提醒稍瘦的家伙,赶到床前揭揭被子,又用枪挑开卧单,跪下瞄床下,只见空空如也,仍没发现异常。但是,大金牙悟出什么,侧耳听听,问道:“灶里怎么噼哩叭啦直响?是不是盐炸着响?”说时,盯起冰儿,打量她神色。冰儿也不理会,抓把柴往灶里一塞:“听吧,是不是噼哩叭啦响起了?干柴烈火,碰上哪有不响的?”在汉口市井,常把旷夫怨女形容为“干柴烈火”碰上了,就会“想”……胖子没料到美丽庄重的少妇竟说出这等**亵语,乐了,浑身肥肉打颤,坏笑着,用枪挑挑冰儿下巴:“哟,小乖乖,你想谁呀……嗯?”这一说,汉奸全打起哈哈来,冰儿用手背将枪一扒,正颜厉色道:“你给我放尊重点!你们可是公干的人啊!”“哟,我的小乖乖,还公干呢,那不是大家来干啊!”

大金牙头一摆,说:“好了,走吧!我警告你们,发现做黑市贩盐,别怪枪籽不长眼。”

事后,冰儿把缸里水煮煮,全成精白盐,反倒更值钱。

这次贩盐,虽经冰儿机智应付过去,有惊无险,精忠感觉未免太憋气,数数积攒的银元,将近两百元,应该差不了多少盘缠了,决定走一步瞧一步,去四官殿打听到宜昌的船票是什么日期,要多少钱。刚走到集稼嘴,背后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瞧,竟是崔秘书。

他惊讶地招乎道:“崔……”崔秘书将他嘴一捂,悄声说:“换个地方讲话。”

于是,二人来到江边望江茶楼,找个雅间,关上门,尽情聊开。

“我看路费差不多了,想去重庆找队伍。”

“打仗嘛,添你一个不为多,差你一个不为少。我看还是贩你的盐,也算抗战呢。不过,小打小闹不行,还要做大,你家世代经商,应该不成问题吧?”

“贩盐的确赚钱,做大?让我赚更多钱资助抗战?这算哪门子抗战!”

“嗨,本来盐这东西,海里有,井里有,甚至泥土里也有,只是量少。你懂不懂鬼子为什么控制食盐?人不吃盐,没劲打仗,盐还可以洗伤口消毒,鬼子是卡我们抗日游击队嘛,在湖北,主要卡大别山里李先念的新五师嘛。”

“你的意思是,将盐运往那里支持抗日队伍?”

“对,只是你现在运作的,不过是最初环节,用鬼子话形容,小小的干活。但是,你刚才不说过,汉口结识了好多人,再说,你是麻城人,有人缘,又在那里打过仗,养过伤,熟悉地形,应想办法做大。这比你当营长指挥几百人打仗作用还要大啊!”

崔秘书的话教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当下承诺为新五师贩盐,可是,他不知哪里找新五师。崔秘书凑拢身悄悄告诉他如此这般,便找到联络地点和联络人……

同崔秘书分手后,精忠当即去找汉江洪帮几位朋友,表明要将私盐生意做大的计划。

“湖南才子湖北来,鸟为食来人为财。有钱哥们合伙赚,生意兴隆通四海!”

山羊胡是江汉堂老大,听精忠打算,很感兴趣,说:“其实,缉私队大金牙也是在帮兄弟,我来发话,谅他不会不答应。只是,一时能弄来多大本钱呢?”

“老大,本钱一个铜板也不要你出,关键是有些关卡要买通。”说着,精忠讲出自己琢磨的“空手套白狼”套路。简而言之,有点颇类现今毒犯贩卖毒品的方式,即,广泛联络私盐贩子,将食盐零星背到岱家山,蒙过缉私检查站,在谌家矶集中,而后,或经举水,或经倒水,或经滠水,用船运到宋埠野狼沟,那里是敌伪空白区,即可雇马车送到王家凹,与新五师交易。新五师接货人一般付给黄金或鸦片,回汉口,再将黄金、鸦片分给各个小盐贩。这两种东西全属硬通货,必定比汪伪发行的储备券受欢迎。

山羊胡很赞赏精忠这办法,晚上即把大金牙叫来挑明贩盐买卖。大金牙开始很犹豫,瞅他阴沉沉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结结巴巴问:“真能赚钱?”山羊胡笑道:“每笔生意你抽一成,算算吧,一个月会是多少?”大金牙心里默默估计一番,乖乖,一根条子呢!于是,爽快答道:“老大,岱家山缉私检查站站长是我要命的兄弟,不成问题。”

精忠策划的买卖,果真行之有效,盐贩子得到实惠,喜不胜喜。山羊胡更是夸不绝口:“到底是世代经商出身呀,头脑活络。”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精忠铺设的供求网络越干越广,起步时,由于他的本钱最大,所有账目又经他结算,同时,为避免日伪怀疑,他又开设起粮栈油行“洗钱”,没几年,这个来自大别山,一文不名的穷营长,竟然家财千万,成为汉正街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