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早就发现正宁帝和六位阁老们的视力问题了。作为中书舍人, 萧景曜自然是要跟在正宁帝身后,正宁帝和阁老们处理政务的政事堂,萧景曜同样是常客。

这一看, 哦哟不得了,李首辅看个奏折,右手伸直脑袋后仰, 一看就是老花眼。再一看,其他几位阁老也没好到哪儿去, 或多或少都有点老花眼。

至于正宁帝,萧景曜见他看东西时常眯眼, 太子也有这个习惯, 所以正宁帝猜测可能这对至高无上的天家父子是近视眼。

突然就觉得皇家也接地气了呢。

仔细想想貌似也没毛病, 这年头儿又没有电灯护眼灯, 读书人寒窗苦读挑灯夜战, 不管是点灯油还是点蜡烛, 亮度都不能和电灯同日而语。数十载苦读下来,成了近视眼好像挺合理。再说了, 这会儿也没有玻璃, 不管是纸还是轻纱糊的窗户,透光程度没有玻璃高,屋里的光线也没有玻璃窗的屋子好。天气晴朗还好,阴雨天,光线不太好的冬天,在屋里看书也费劲儿。

正宁帝当年在先帝的高压之下,没少发愤图强拼命看书, 从书中寻找破局之道。太子是正宁帝一手教导出来的,不管心性如何, 学问还是十分扎实,并非草包。说起来大齐皇室还挺重视皇子的教育的,除了福王那个奇葩,其他几位皇子的功课都十分不错,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不说样样精通,也能算是样样都有所涉猎,知识面极广。

就算是吵着闹着不爱念书的福王,也愣是被正宁帝塞进不少学问和本事。

萧景曜在养心殿见到福王滚进来出场那回,福王被正宁帝压着算账,一手算盘打得啪啪响,手指灵活算数飞快,单就那一手算账的本事,不管将他放在哪一处,都不会轻易被人糊弄了过去。

还未成年的那三位皇子,听上书房的先生们说,也十分聪明,一点就通,更难得的是还没有刺儿头,不在先生们面前摆皇子的架子。萧景曜见过上书房的先生们拿过来的三位皇子的功课。摸着良心说,以他们的年纪来看,这份功课写得相当不错,拿个中上等完全没问题。

只能说,正宁帝生的这些皇子,质量还挺不错,每个都有长处,没有纯废物。

作为皇子来说,这已经十分难得了。那可是皇子,后世多少普通人家都会宠出个没用的废物呢。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子们没有往纨绔方面发展,说一句难得倒也不为过。

萧景曜想了想上书房先生们的质量,觉得皇子们能有现在的质量实属正常。他们有这世上最优渥的生活条件,最顶尖的老师,最优越的教育资源。寻常人家买一本注释过的儒学经典都难,皇子们有这个困扰吗?他们愿意看书,皇家藏书楼里面的书够他们看一辈子的,根本没有这样的烦恼。更别提还有顶级教师小班教学,随时为他们答疑解惑。

这一套豪华的师资力量配置下来,只要皇子们的智商过了平均线,自己又愿意努力,远超同龄人绝对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是不知道那几位小皇子中有没有近视的。

十一二岁的年纪,好像也挺危险?

萧景曜对这方面没有太大的了解,他上辈子视力贼好,并没有近视的困扰。但萧景曜印象中,从小学开始,班上就有同学戴上了眼睛,那厚度还不低。到了初中和高中更加不用多说,放眼望去,全是戴眼镜的,如萧景曜这种视力一等一好的家伙,反倒成了少数。

皇子中,萧景曜也就在养心殿见过太子和福王。因为太子就住在宫中,同正宁帝相处的时间更多,萧景曜见太子的次数比见福王的次数多多了,这才发现太子可能也是个近视眼,不过看他寻常看东西不眯眼,看远一点的东西才眯眼的做派,他的近视度数应当不深。

至于未成年的小皇子们,萧景曜更倾向于他们的视力十分正常。他们又不像读书人,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就如同福王说的,投胎成皇子,他们已经超过了世上九成九的人。出生就在金字塔顶尖的皇子们,不需要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再加上现在也没有什么电子产品对眼睛的伤害,御花园的景致也不错,未成年皇子们的视力应该不至于被摧残到小小年纪就近视的地步。

不过萧景曜弄出眼镜,目标客户也不是皇子们。

读书人的视力问题才是最严重的,还有绣娘们。邢克己就曾对萧景曜提起过,他娘为了给他攒束脩,没日没夜地做绣活,眼睛都坏了。郑多福的母亲也是绣娘,以前也没少熬夜绣东西。还是后来刘慎行被冤入狱,郑多福帮了刘圭一次后,刘家人给了郑家许多谢礼,逢年过节都不忘给郑家送礼,真心拿郑家当救命恩人,两家现在来往更为频繁,已然同至亲一般。郑母才慢慢放下了紧绷的神经,总算不会一想到郑多福的束脩就焦虑不安,在郑多福的劝说下,终于不再那么拼命地做绣活,眼睛情况比邢母好得多。

正宁帝的近视度数也不是很深。这会儿没有测视力的仪器,萧景曜也不知道正宁帝的度数到底是多少,磨镜片也费了匠人们不少功夫,不知磨废了多少块镜片才感悟到个中精妙,而后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下子就磨出了好些种厚度不同的镜片。

至于镜片的具体度数……那也只能靠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把镜片的度数精确到个位数,在没点亮科技树前就是做梦。萧景曜能捣鼓出眼镜,就已经很让他惊喜了。

纯手工制造,高端(确信脸)

哪怕现在匠人们做出来的眼镜,度数上十分粗糙,不够精准。但外观上还是非常不错的,毕竟是要呈给正宁帝的东西,要是做出个丑瞎眼的成品出来,匠人们第一个将它回炉重造。

所以现在正宁帝戴上眼镜后,竟然也不显得违和,反而更添一分斯文的书生气。

萧景曜的运气不错,给正宁帝挑的这副眼镜,正好和正宁帝的近视度数差不多。正宁帝只觉得眼前一亮,好家伙,多少年没看到过这么清晰的世界了!看远处再也不是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人脸了!

正宁帝用力地眨了眨眼,世界清晰。闭眼,睁眼,看到的世界还是如此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楚远处窗棱上的梅花纹——以往站在这里看过去,他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晕。

正宁帝惊喜万分,又试着做了个翻白眼的姿势,眼睛往镜框上方看过去,很好,依然是一片雾蒙蒙。这个东西,简直是神器啊!

眼睛不好,竟然也能用外力来帮助吗?

正宁帝大笑,不太习惯地扶了扶眼镜,心情极好地问萧景曜,“苏世安说你这段时间得了空就往琉璃坊跑,就是为了捣鼓这个东西?”

萧景曜微笑着点头道:“回禀陛下,此物名为眼镜。”

“眼镜?眼镜前面的镜子吗?”正宁帝琢磨了一阵,又是一笑,“倒也不错。”

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其它眼镜,分了两边,款式都和自己刚刚戴的那副一样,正宁帝又笑道:“莫不是你还想让朕同穿龙袍一样来戴眼镜,一天戴一副?玻璃价格如此高昂,便是朕,也不能如此奢侈浪费。”

萧景曜被正宁帝给哽住了。

淦,忘记了皇帝的龙袍一天一身,不穿第二次这事儿了!

萧景曜这个资本家都忍不住要说一声奢侈,这就是帝王啊,衣裳不穿第二次,要是穿了第二回 ,那就会被大臣们夸节俭。

啊这……

萧景曜确实没想过这茬,更别提准备一堆眼镜让正宁帝一天戴一副,戴完就扔一边。

那是有病吧?

见正宁帝自己说了这种行为奢侈浪费,萧景曜这才笑道:“陛下,臣知陛下崇尚节俭,怎么会做出如此奢靡浪费之事?陛下请看,这些眼镜,虽然外表都一样,实则内有乾坤,陛下请看它们的镜片的厚度。”

正宁帝拿过其中一边的每一副眼镜,仔细端详一番,又将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取了下来,一一比对,这才说道:“这些镜片的厚度,竟是不同的,可有什么说法?”

“陛下圣明。”萧景曜随口拍了正宁帝一记,这才笑着解释道,“眼睛视物模糊症状,各有不同。有人程度深,有人程度浅。程度深的,一丈之外认不清人,三丈之外人畜不分,看什么都是一团模糊。程度浅的,一丈之外看得清楚,三丈之外略有模糊,自然不是同样的眼镜可以解决的。”

正宁帝听着,暗暗点头,又好奇地拿过镜片最厚的那副眼镜戴上,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倒让正宁帝唬了一跳,赶紧将眼镜摘下来,又拿了镜片最薄的那副眼镜戴上,嗯,看东西也清楚了一点,但不如最开始的那副眼镜看得清楚。

正宁帝琢磨出来了,“镜片厚的,适合眼睛坏得更厉害的人,镜片薄的,适合眼睛坏得没那么厉害的人。那一堆呢?同样是眼镜,你给他们分了两边,又有什么说道?”

萧景曜又夸了正宁帝一句,想了想,笑着问正宁帝,“陛下可曾关注过,几位阁老看书时,都要把书放得远远的再看。”

“确有其事。”正宁帝点头,又皱眉道,“莫非他们看远处的东西看得更清楚?”

萧景曜点头,“所以这边的眼镜适合阁老们戴。”

正宁帝试探地戴了一下,发现还是看不清,眼睛还有些酸涩感,又将眼镜放了下来,再次拿过第一次戴的那副眼镜戴上。这才是他的宝贝!这样的宝贝,他得多准备几个。这眼镜镜片是玻璃做的,看着就不太坚固的样子,正宁帝真担心自己把它给摔碎了,又没有个最合适的顶上。

堂堂天子,紧用的东西怎么能只有一样?

萧景曜失笑,赶紧说道:“匠人们都准备着呢,只是不知道陛下到底戴那副眼镜最合适,所以才一样做了一副,给陛下试一试。现在陛下找到了最合心意的,一天戴一副也不是不行。”

“那朕就成了性喜奢靡的君主了。”正宁帝白了萧景曜一眼,“玻璃一万两一块,一天换一副,一个月就是三十万两,即便朕是天子,也没有这般浪费的。”

萧景曜轻咳一声,“陛下,琉璃坊的账本,您是亲眼过目的。”

这玩意儿简直是暴利,内务府的独家产品,又好用,还有正宁帝背书,纯利润高得吓人。如果按照成本价,正宁帝想一天戴一副,戴完就扔到一边,也不是不行。那价格还比不上龙袍呢。

正宁帝也想起来琉璃坊那本令他心情大好的账本,玻璃之利,远超正宁帝的预料,再一看到萧景曜呈上来的近视眼镜和远视眼镜,额,老花镜不太合适在此提起,阁老们倒是没什么顾忌,萧景曜就担心万一正宁帝以后上了年纪,又老花眼了,每次一提到“老花镜”三个字,都在提醒他老了。那最先提出老花镜说法的萧景曜不得吃挂落?

萧景曜做事一向喜欢考虑到最严重的后果。哪怕正宁帝现在的表现,怎么看怎么是个脾气温和善于纳谏,不喜杀戮的仁君。萧景曜依然会仔细复盘自己和正宁帝的每一次对话,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皇帝这种生物,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他未来会不会性情大变。老糊涂老糊涂,人老了自然就糊涂了,一般人老了,知道自己糊涂了,索性放权,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而皇帝老了,你想让他放权?他反手就把你送进地狱。

多少皇帝老了之后,朝堂就开始了令人窒息的大逃杀模式。

萧景曜未雨绸缪,坚决不给自己留后患。

正宁帝很是高兴,命人将太子叫过来,又让人去请阁老们,想让他们都来试试新出炉的眼镜。

正宁帝用了都说好。

太子来得最快。

自从上次秋兰围场遇刺之事后,萧景曜就没见过太子,只听说东宫每天都在传太医,太子要静心养病,不能再受累。

不然的话,正宁帝回来后清洗朝堂,也不至于是宁王和平王两边瓜分了正宁帝拔出来的萝卜坑。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太子没有养病,肯定也会出手,为太子一系抢夺更多位置。

这么久没见太子,萧景曜看到太子的身影缓缓进入养心殿,当真是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大胖子是谁?

萧景曜上一次见到太子,太子虽说不算是精瘦的体型,也算是身形颀长,脸上有点肉,却也不至于归到胖的那一边。

但现在,萧景曜看到了什么?

短短五个月过去,太子几乎变成了一个球。脸上多了点横肉,三下巴,肚子仿若怀胎六七月,一路走来,太子还有些微喘,脸上冒出了一层薄汗,日光一扫,满脸油光。

啊这……

虽然说岁月是把猪饲料,但短短五个月,这把猪饲料也不至于把人变成球吧?

萧景曜都惊呆了。

好在萧景曜反应能力一流,心中震惊,面上神情却不变,眼神不过有些许的变化,立即又恢复如常,神情自若地向太子行礼。

太子的脾气好了不少,虽然胖了,但不知为什么,萧景曜感觉太子比以前更像正宁帝了。以前是相貌上像,现在则是气质和言谈举止比较像。

那种感觉很神奇,萧景曜无法精准地用言语形容,但确实能感受到,现在的太子更好相处一些。

太子见了萧景曜也是一笑,“许久不见,萧舍人见了孤,怕是心中震惊。”

正宁帝大笑,“太医说你要好好静养,你倒好,养出了一身肉。朕瞧着,你现在这模样也挺好,威严霸气,有气势,一看就是我们大齐十分稳重的储君。”

这年头儿瘦子一大堆,胖子就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得出。寻常百姓糊口都不容易,每年都能吃饱饭都是奢侈,这种情况下,要是还能养出个大胖子,那也只能说那人天赋异禀。

所以现在,胖就意味着家境好。太子胖成这样,正宁帝还挺高兴,“这样正好,朕想胖成这样都胖不了。”

萧景曜听着,简直一脑袋问号。就是说,审美差异属实大得有点离谱了。

现在的审美,要么是萧景曜这一款优雅矜贵的如玉君子,要么就是腰围八尺的威猛大汉。前者玉树临风,后者威武霸气,都是大家眼中的美男子。

将军肚在这个时代,可以划分到后者去。许多男子想把自己吃出来一个将军肚都吃不出来。

现在太子跟吹气球似的长了起来,完全横向发展,正宁帝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只觉得太子这是心宽体胖,又笑着打趣他,“朕瞧你养病养得不错,这身肉可都是你自己养出来的。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身子若是好了,就来帮朕干活。”

太子双眼大亮,噗通一声跪下,大为感动地看着正宁帝,“谢父皇!”

正宁帝看着十分恭顺的太子,心下亦是满意,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温声道:“朕记得,你的眼睛也不太好,不能视远物。来,看看,朕给你带了什么东西?”

萧景曜心说这东西分明是我带来的,怎么就成了你为太子带的了?乱揽下属功劳的老板都是屑。

萧景曜当然不会没眼色地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心情十分微妙,大概就是类似于“没想到你这么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干这事儿”的微妙心态。

太子听得正宁帝这话,双目通红,飞快低头擦了擦眼角,感动不已,“父皇时刻记挂着儿臣,儿臣铭记五内!”

正宁帝的神色更加欣慰,语气又柔和了几分,“看远处东西模糊,试试戴上这边的近视眼镜看看。这些眼镜适合不同程度的近视眼。嗯……你的眼睛应当没有朕坏得厉害……”

正宁帝一边碎碎念,一边拿出一副镜片薄的近视眼镜给太子戴了上去。

饶是太子现在心绪复杂,都被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给惊呆了,“这……这,世上竟然这等神奇之物!镜片是玻璃做的,莫非又是内务府的琉璃坊做出来的?”

正宁帝在《大齐日报》上提了玻璃之后,玻璃便名扬天下,谁都知道这是正宁帝的内务府名下的琉璃坊做出来的神奇物件,比琉璃更珍贵,更莹透。

太子虽然在东宫养病,但耳目众多,如何不知道这等大事?

略微算了算玻璃的巨大收益后,太子都忍不住浮现出了去挖他爹墙角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财帛动人心啊!

萧景曜没有选择自己开琉璃坊卖玻璃的原因就在这里。他这个中书舍人现在瞧着倒也能唬人,十分具备狐假虎威的潜质,大臣和勋贵们也愿意同他结个善缘,对他的态度十分亲近。但这等暴利之下,萧景曜毕竟只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而不是令人畏惧的老虎,位高权重者撕老虎撕不动,撕萧景曜这个小喽啰还是可以的。

到时候,萧景曜的琉璃坊能保住都是万幸,但那做玻璃的方法,绝对保不住。

现在造玻璃的方法在正宁帝手里扣着,谁敢和帝王抢生意呢?那岂不是作死。

他们只是想求败,不是对这个人间没有一点留恋。

琉璃坊做出来各种样式大小的玻璃镜就已经在高层圈子中掀起了一阵玻璃风,后来正宁帝在《大齐日报》那神来一笔,更是让玻璃镜风靡全国,不知多少富户在打听玻璃的事,想给自己也买一块。

听说状元郎给未婚妻也送了一面镜子,那可是御赐之物,多么长脸啊!

在萧景曜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些人已经将玻璃镜纳入聘礼最不可少的东西。经年累月下来,竟然成了一项风俗,每回少年郎门成亲,都要送未婚妻一面镜子,寓意新婚夫妻能像萧首辅和夫人那样恩爱。

这都是后话,萧景曜也不知道。

太子觑了萧景曜一眼,猜到玻璃镜许是同萧景曜有关,只是不知其中有什么纠葛,父皇竟隐瞒了萧景曜的功劳,不曾对外说过。

怪不得萧景曜先前连着两次得了父皇的赏赐呢。原来是给萧景曜的补偿。

不得不说,太子果然是正宁帝一手教导出来的,猜正宁帝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哪怕养病中很难见到正宁帝,以免将病气过给了正宁帝,太子还是一来就猜到了正宁帝的心思。

太子静静看着清晰的世界,犹自欣赏了一阵,这才笑道:“有了这等宝物,天下读书人都不用再为视物不清发愁了。”

太子的近视眼还真就是当初太过用功所致。但也没办法,太子生母早逝,底下的弟弟又不是傻子,太子想要在正宁帝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将弟弟们压得黯淡无光,他怎么能安稳住在东宫?

不怪太子将正宁帝的宠爱看得那般重,而是他知道,若是失了正宁帝的宠爱,他这个储君之位也会岌岌可危。所以太子对正宁帝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分到底下弟弟们的身上时,才那么焦躁不安。

太子垂下眼眸,掩饰住眼中复杂的情绪。不过一息之间,太子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笑着向正宁帝道喜,“父皇,读书人中有不少眼睛视物不清的,琉璃坊做出眼镜这物,读书人也不用再为自己的眼睛而担忧。父皇急读书人之所急,忧读书人之所忧,再也没有比您更仁德的帝王了。这不是一般的眼镜,而是父皇对天下读书人的殷殷关怀。父皇如此看重士人,则天下士人归心矣。”

好家伙,萧景曜内心直咋舌。太子这话术厉害了,拔高价值随口就来,愣是将平平无奇的眼镜和士人归心联系在了一起。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萧景曜最开始搞眼镜,为的也是赚钱,什么士人归心,那根本就不是萧景曜应该操心的事情。萧景曜也没想过这事儿,他只是看着正宁帝和阁老们视力不好,正好弄出来的玻璃,就尝试着磨镜片做眼镜。

结果太子上下嘴皮子一碰,愣是将正宁帝夸成了一代圣君,萧景曜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太子要是出一本《说话的艺术》,萧景曜肯定掏钱买一本。

正宁帝本来也没想到这一点,被太子这么一说后,原本就心情极好的正宁帝更高兴了,再次拍了拍太子的肩,一脸欣慰,“珩儿长大了。太医如何说?若是你病情好了,明天便去上朝,可不能再叫你躲懒了。”

太子心下一定,拱手道:“多谢父皇关心,太医说儿臣已经没了大碍。父皇公务繁忙,儿臣愿为父皇担忧。”

两人又上演了一通父慈子孝,看得一旁的萧景曜一愣一愣的,险些用脚趾原地扣出来一座宫殿给他们。

天家上演父子情深大戏时,阁老们到了。正宁帝立即收掉脸上感动万分之色,笑着让阁老们试着戴一戴远视眼镜。

萧景曜在一旁看着,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就阁老们现在这惊喜的神情,要是能给他们来个售后评价,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给眼镜来个五星好评。

上了年纪,眼睛也不好使了,处理事情的速度直线下降。现在有了眼镜,他们处理公文的效率又回来了!阁老们个个眼神放光,摩拳擦掌,精神奕奕地投入到满满当当的公务中,恨不得全年无休报效君王。

萧景曜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嗨呀,忘记这点了。本来老官员们因为眼睛问题可能在考虑退休的问题,结果眼镜一出……退个屁的休!老夫还能再干五百年!

额……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希望盯着阁老位置的几位封疆大吏心宽一点,别阁老们还没致仕,他们自己先噶了。

阁老们带着眼镜,都挡不住他们看向萧景曜灼热目光。

李首辅推了推眼镜,看着清晰万分的字迹,很是兴奋,又拍了正宁帝一记马屁,“大齐境内,年纪大的百姓,如臣一般远视眼的,不在少数。陛下做出来的眼镜,这是在给儿女们一个孝顺父母的机会。本朝以孝治天下,士人归心,待父母至孝,风气为之一振,尽是陛下教化之功。”

老狐狸!这是所有在场的人的心声。

萧景曜心说在说话的艺术这条路上,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学,首辅不愧是首辅。

次辅更是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气,十里飘酸,就差当场化身柠檬精。

进了内阁后,他们几位阁老的本事都不差,不然也不会能顺利进阁。但首辅之位只有一个,在大家能力都差不多的情况下,首辅之位,当然是正宁帝喜欢谁就给谁。

这么一看,次辅突然发现,娘的老子和李首辅这家伙,差的就是这份娴熟的拍马屁的功夫啊。

呸!无耻小人!

胡阁老心里只有银子,见了眼镜后本来十分欣喜,结果高兴完后才发现,娘的,高兴得太早了。眼镜也是琉璃坊造出来的东西,但琉璃坊,它属于内务府的啊!

和国库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胡阁老委屈。

委屈的胡阁老一把拽住萧景曜的袖子,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萧景曜给刺了对穿,“你那么多个鬼点子,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户部也日进斗金吗?”

玻璃镜火爆大卖,胡阁老可是特地去铺子附近看前来琉璃坊购买玻璃镜的人数。

据说,胡阁老的心腹管家很快就出门为他请了个大夫,说是胡阁老心痛如绞,怒而多吃了一碗饭。

惹得正宁帝和李首辅等人哈哈大笑。

换成别人,他们还会担心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但据说心绞痛的人是胡阁老,他还是在蹲点算完琉璃坊利润之后才心绞痛,大家心里也就有了数。这会儿见胡阁老拉着萧景曜不放,显然也是知道眼镜也是萧景曜想出来,就想耍点无赖,让萧景曜为户部出谋划策。

萧景曜不由叹气,“户部名下又没有产业……”

“工部有许多作坊!”胡阁老寸步不让,“都是朝廷官造工坊,匠人的能耐都是一等一的好。内务府的工坊能做,工部的工坊同样能做。”

甚至还能做得更好。

这话,胡阁老识趣地没说出来,但在场众人都微妙地感受到了他的未尽之意。

太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沉,复又高兴了起来,笑着去看正宁帝面上的神情,见正宁帝面上含笑,太子同样笑得一脸舒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孩子有了大出息。

萧景曜十分无奈地看着胡阁老,“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怎么能给您出主意?”

“老夫说行就是行。”胡阁老一想到琉璃坊吗门庭若市的盛况,再对比国库空****的残酷情况,心灰意冷的仿佛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神情怏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得给老夫想个办法。”

萧景曜只觉得自己的袖子都要被他给扯烂了,万万没想到堂堂阁老还会在他这个小小的中书舍人面前耍无赖,顿时惊呆了,“胡阁老,您这……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的?为国库攒银子,我问心无愧!”

萧景曜叹气,“但我不想无偿加班啊。”

天可怜见,萧景曜这个资本家,上辈子可是著名的爱国人士,企业也是十分有责任有担当的好企业,从不偷税漏税,也从不乱来,不剥削员工的剩余价值,加班费给得足足的。

谁成想到了大齐朝,他这个资本家还被人薅羊毛,得无偿加班了呢?

胡阁老,不愧是你。

萧景曜这话说得古怪,但胡阁老一听就懂了,瞪了萧景曜一眼,“什么有偿无偿的,官府不都每个月都给你发俸禄?”

萧景曜诧异,“但同样一份俸禄,我比原来多干了很多活啊。”

胡阁老:“……”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斤斤计较,一点都不懂体贴老人家,也没有奉献精神。哼!

萧景曜薅别人羊毛薅得开心,被人薅羊毛薅到自己头上来,还想剥削他的剩余价值,真是槽多无口。

封建剥削,资本家看了都流泪/狗头

除了近视眼镜和远视眼镜之外,萧景曜还让匠人做了十个放大镜。透镜大礼包,近视眼镜和老花眼镜都磨出来了,再做几个放大镜也不是特别难。这个就更有趣了,正宁帝等人人手一个,乐此不疲地拿着放大镜往奏折上放。

正宁帝一推眼镜,“这下看东西更省事儿了。”

胡阁老大力点头表示赞同,“陛下所言甚是。老臣的眼睛已经很多年没这么轻松过了。”

他们几人中最年轻的太子都拿着放大镜玩了又玩,爱不释手,又拿了一个放大镜过来,笑着对正宁帝说道:“父皇,儿臣厚颜再拿一个放大镜回东宫。煜儿那小子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儿臣便厚着脸皮替煜儿向父皇讨个赏。”

正宁帝笑着瞪了太子一眼,“如何就是一个赏?你自己的呢,不向朕讨了?”

太子故作震惊,“以往父皇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儿臣的,现在有了煜儿这个好大孙,儿臣这个大儿子,就不值钱了,一个放大镜都给不了。”

说完,太子还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太子的脑门儿就被正宁帝拿着奏折轻拍了一下。正宁帝没好气道:“学什么不好,跟老五学?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子笑吟吟,“父皇且心疼心疼您的大孙子吧。”

萧景曜想了想,太子成婚早,子嗣上却不如意。太子妃先前有过子字一女,都没养住,早早没了。其他侧妃妾室生的孩子,养住的也不多,又因为是庶出,先天名分上就差了一截,到底不能让太子满意。

现在太子嘴里说的好大儿,当然不是那些庶出儿子,而是太子妃前年诞下的儿子,一直精心养到现在,活泼懂事,又格外机灵,便是偶尔淘气,都叫人心里欢喜。怪不得太子张嘴闭嘴都是儿子,现在还想带个放大镜给儿子玩。

都说隔辈亲,正宁帝本就是慈父,见了活泼可爱的孙子,只有比太子更喜爱的。这会儿听太子这么一说,正宁帝也就由他去了,只是继续叮嘱太子,“煜儿身边伺候的人可要好好调/教一番。还有平日里一些用度,衣裳布料,都得注意,千万别一时失察酿成苦果。”

太子想到自己早夭的长子,心下一阵钻心的刺痛,“儿臣知道。”

正宁帝也是一叹,“内务府那些奴才,朕再去敲打一番。若是还敢出现五年前的事,前车之鉴犹在,谁都保不住他们的九族!”

萧景曜回想了一番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五年前,因为宫人私自藏起来了一些早该烧掉的布匹,以至于宫中再次出现天花,皇长孙不幸染上天花,没能熬过去。除此之外,东宫还没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不可谓不惨烈。

宫外的都没逃脱,宁王长子和皇长孙交情不错,经常去东宫找皇长孙。那会儿皇长孙还未发病,自然高高兴兴地领着堂弟玩耍。哪成想宁王长子发病比皇长孙还快,一时间人心惶惶,宁王也没能留住长子。

太子更气,原本皇长孙是他儿子,既长且嫡。现在,不管是嫡长孙还是皇长孙,都成了宁王家的,他能不生气吗?

太子现在就这么一个嫡子,哪能不护着。听到正宁帝那番话,太子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五年前那桩旧事,他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

正宁帝也心下一酸,又多拿了个放大镜给太子,“小孩子玩心重,手里也没个轻重,一个不够,带两个过去,免得煜儿弄坏了放大镜,又没得玩。”

太子眉开眼笑,“那儿臣就替煜儿谢过父皇了!”

正宁帝又吩咐萧景曜,“若是还有什么好主意,你就尽管去琉璃坊。”

萧景曜恭敬点头,内心却在琢磨:还能做点什么呢?玻璃的用途可大了,不止做眼镜。额……透镜都做出来,那再捣鼓捣鼓,搞个简易版望远镜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先帮正宁帝赚一波钱,到时候再向正宁帝办个研究所。众所周知,研究所最是烧钱,现在不好好给正宁帝攒点家底,以后的研究所也不好办啊。

萧景曜低头掩饰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却不知在他离开后,正宁帝和阁老们又聊了一场以他为话题中心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