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路途遥远, 考虑到南北方的气候差异,萧景曜带足了保暖的衣裳和被褥,还有常备药包和药丸, 再加上笔墨纸砚和书籍等东西,行李委实不少。

张伯卿几人自从乡试那次模拟考之后,对萧景曜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尤其是这种细节方面的琐事, 几人一致认定,不需要动脑子, 跟着萧景曜走就行。

萧景曜:“……”

这几个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临行前, 萧元青还特地约了小伙伴们喝了一场酒。刘慎行等人又是为他高兴, 又有些心酸, 知道以后兄弟们很难再相见, 萧景曜要是留在京城当官, 萧元青等人肯定是要进京陪着他的。

萧元青却有不同的想法, 乐呵呵道:“我打听过了,新科进士除了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授官之外, 其他人都要在什么庶常馆学习三年。三年后能留在京城的基本没有, 都要被外放出去做官。一般都是从县令开始干,慢慢升官。咱们县衙后院是什么光景,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院子小,住的人多。到时候曜儿成家了,我爹娘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他到一处上任,我们就全都跟着他一起走?那不得被人嘲笑他还没断奶。”

“我都想好了, 曜儿那个时候正值年轻力壮,年轻人意气风发,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回来侍奉爹娘。到时候,咱们兄弟,还能在一块儿喝酒玩乐!”

刘慎行等人心中一暖,知道萧元青这是没有因为儿子发达了而瞧不起他们这帮不学无术的纨绔。

不过,损友们即便感动,也不会肉麻兮兮地对萧元青说些让他掉鸡皮疙瘩的话,反而不断调侃,“侍奉爹娘?你确定萧叔不会成天被你气得满大街追着你打吗?”

“哈哈哈,我看元青就是想躲懒!在南川县多好啊,好吃好喝好玩,还有我们这一帮好友。京城确实繁华,令人神往。但京城贵人也多,一块匾掉下来砸死十个人,得有七个贵人。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得缩着脖子过日子,哪能像在南川县这样自在?”

萧元青笑嘻嘻地勾过对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给对方灌了一杯酒,大笑道:“这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看破不说破,懂?也让我做个大孝子啊!”

“萧叔可真稀罕你这个‘孝子’。”对方冷不丁被萧元青灌了杯酒,呛得咳嗽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气来,没好气地对着萧元青翻白眼。

这混账玩意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慎行则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知道你不想为曜儿招惹是非,把所有人送的礼物全都还了回去。但我们可是看着曜儿长大的亲叔伯,曜儿进京赶考,我们这帮叔伯也得尽些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对!你要是不收,我就说你眼见儿子发达了,瞧不起我们这帮纨绔了!”

“没错,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我们没你这个兄弟!”

萧景曜简直哭笑不得。哪有人这么送厚礼的,不收还不行。他要是不收,怕是真的要失去这一帮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了。

刘慎行还拍着胸脯,十分贴心地表示,“放心,咱们给东西都私底下给。我全给银票,反正银钱在手,万事不愁。不管缺什么都别缺银子。京城繁华,好东西肯定更多。你都给曜儿买上,省得别人笑话曜儿。咱们也算是南川县数得上号的富户,就算比不上那些富可敌国的贵人,也不能让曜儿因为吃穿用度被人给看轻了!”

刘慎行精于生意,自然最清楚先敬罗衣再敬人的那套。说什么都要给萧景曜把这个排场给摆起来。

其他人纷纷跟着刘慎行起哄,争先恐后要给萧景曜送银子。

萧元青头都大了,赶紧打断他们,“我真的不缺银子!你们也有妻儿要养,我才是曜儿的亲爹,要你们花什么钱?”

我儿子,我养!你们都走开!

谁知道小伙伴通通光棍得很,“我们有银子。没钱了就问我哥要!”

萧元青微妙地觉得自己输了,因为他没有哥哥可以啃。真是同情这帮家伙的养家老大哥,碰上这等令人心塞的弟弟。

于是萧景曜又发了一笔小财,听完萧元青复述了全程后,萧景曜的心情,那真是一言难尽。

叔叔伯伯们一片好心确实令人感动,但你们这个思维方式,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只有养家大哥们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哦,刘慎行不在其中,因为他就是养家的那个。

萧景曜:……么一对比,真的很难评刘慎行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萧景曜离开前也同刘圭和郑多福小聚了一场。郑多福明年准备下场试一试县试,萧景曜看过他的文章,虽然不算上上佳,但再配上他扎实的帖经墨义,应当能在县试的榜中有一席之地。前几名估计不行,中后排还是很有希望的。

余思行今年年初过了县试,得意洋洋地给萧景曜来信,说是等着萧景曜中举的好消息。他也努努力,争取几年后同萧景曜在京城会面。

萧景曜对此十分高兴,这次给余思行的回信中,除了向余思行道喜之外,还向他分享了不少考试要点。

只有刘圭仰天长啸,觉得自己这个学渣在萧景曜这个学神和其他一堆学霸中显得格格不入。还好他继承了刘慎行经商的天赋,现在和钱璋合作,尝试着做了点小买卖,完全没用上家里的关系,也有了些进账。仔细一算,刘圭的小金库已经嗖嗖嗖的超过了同龄的好伙伴。

当然,刘圭的小金库还是不能和萧景曜相比。不是刘圭太无能,而是萧景曜太变态。萧景曜只邓掌柜合作了两次,就赚了将近五十万两银子,再算上公孙瑾那边给萧景曜的银票。

不是萧景曜吹,南川县一些富户,手上的现钱估计还没他多。

现金流的重要性,萧景曜当然懂。也就是现在考试要紧,不然有这么大一笔的启动资金,哪怕是在京城,萧景曜都能把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出发前一天,萧景曜还去县衙领了路引和火牌。这是官府给的官方证明,有了这个凭证,如萧景曜这样的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可以在路途中凭借火牌入住官道上的驿站。

驿站算是官方的客栈,只有官员能住。官府给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发这样一份火牌,也是官府看重举人们的体现。不仅如此,举人还能凭借这个火牌,让驿站安排三名役夫伺候他。若是人手不够,还能折算成银钱。不过这笔钱,细算下来也几个铜板,一般举人都不会问驿站要。

尹县令很是欣慰,亲自拿了火牌递给萧景曜,十分感慨,“我早知你绝非池中之物,却也没料到你竟然这么早就能崭露头角,一举夺得四元。单凭这份成绩,哪怕到了京城,举子云集,你也必定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个。”

尹县令不用细想都知道,一众前去京城赶考的考生中,绝大部分没有萧景曜这样从无败迹次次第一的耀眼成绩,最好的也是同萧景曜的成绩持平,同样四元在手,但对方肯定年纪比萧景曜大。

比萧景曜年轻的举人,大齐立国以来,根本没有。萧景曜连中四元的光环太过夺目,让所有人都忽视掉了一个事实:萧景曜刷新了大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举人的年纪,是大齐最年轻的举人。如果萧景曜能顺利通过会试,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大齐最年轻的进士。

说是最后还有两关,实际上可以看做一关。因为只要会试过了,进入下一轮殿试后,有个让读书人感动到落泪的好消息:殿试不刷人。

也就是说,只要你通过了会试,不管殿试考的好不好,都会被录取。

只是殿试最终录取的进士,分为进士和同进士。进士出身的官员,官场天花板更高,六部阁老和九卿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而同进士出身,处境就比较尴尬。官场有一句话,叫做“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拿同进士与如夫人相比,损是损了点,却也是实情。同进士和进士,地位就像如夫人和正妻。一字之差,地位天差地别。

但这也是针对通过了会试的卷王们来说的。一般人考试考了一辈子,白发苍苍中了举人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通过了会试,不管是进士还是同进士,那都能算是文曲星君下凡。

萧景曜闲得无聊的时候算了一下大齐开国以来的举人和进士的录取率,数据十分感人。举人录取率不超过6%,会试的录取率倒是高一点,接近8%,但这是因为举人那关拦住了太多人,会试的名额还算是比较稳定,每届录取人数在300上下。多的时候320,少的时候只有240。也得看考生们的运气。

越到后面,大家的才学越深,实力差距并不是特别大。这个时候,运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玄学,也能成为决定成败的因素。

尹县令对萧景曜十分有信心。在尹县令看来,萧景曜的运道极好,即便经历了些坏事,也能逢凶化吉。诚然,萧景曜清醒的头脑和出众的能力至关重要,但萧景曜不管是碰上自己这个带着他学习的县令,还是遇上京中的贵人,那都可以算作是萧景曜的运道。

在运道这方面,尹县令比萧景曜自己还有信心。比运气,萧景曜就没输过!

尹县令还有些幸灾乐祸,颇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口吻,笑着说道:“江南学子自诩才气冠京华,每逢会试,京中便是江南才子的天下。这一次,景曜你横空出世,也让那帮眼高于顶的江南考生看看,我们雍州的文曲星是何等风采。”

萧景曜笑着点头应下,“我一定好好考。”

萧景曜更注重实在的东西,参加宴会曲水流觞作诗词歌赋比一比,不如直接会试上见真章。进京的考生,谁不是奔着会试去的。只要会试名列前茅,就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

尹县令欣慰地拍了拍萧景曜的肩,又给了萧景曜一块折好的黄布,萧景曜打开一看,布上四个工整的大字:“奉旨赶考”。

萧景曜:“……”

这种突然想脚趾扣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尹县令捋着胡须,呵呵一笑,“等你出发之时,将这布挂在马车前方,路上所有关卡,见了这面旗帜都得放行,还不会收取你任何的过路费。除此之外,进了山路,山贼盗匪见了这面旗帜,也会远远避开,不会对你们动手。只要你们路上不出别的意外,定能平平安安到达京城。”

说着,尹县令又给了萧景曜二十两银子,更加欣慰,“按照规矩,举人进京赶考,官府要给举人一笔路费。这是二十两银子,你且拿着。我知道你不缺这份银子,不过官府给的银子,也算是个好彩头,你好好收着。”

萧景曜推辞的话就这么噎了回去,再次拱手谢过尹县令,而后仔细将火牌和黄色旗帜收好,恭敬地同尹县令道别。

“去吧,一路小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出发的时候,萧景曜见萧元青租来的最宽敞的马车,想了想,把那块写着“奉旨赶考”的黄布交给了萧元青。萧元青顿时美得不行,乐呵呵地拿着杆子将黄布套好,让旗帜高高悬在马车上方。打眼望去,旗帜上的四个大字尤为显眼。

有读书人远远见到了这面旗帜,目中便露出无限的憧憬之色,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打着这面旗帜前往京城。

在齐氏和师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萧景曜和萧元青进了马车。萧平安和车夫坐在外头,车夫马鞭一扬,马车便慢悠悠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萧景曜和张伯卿等人约好在雍州省城相聚,而后一同前往京城。

在经过快到省城的那座山时,萧景曜察觉到林中的杂草树木好像有被大批人损坏的痕迹,不由皱了皱眉,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这一次进省城,守城的士兵一看萧景曜马车上方的旗帜,再也不敢像上次那样,尝试抠油水,笑呵呵地放了行。

萧景曜进城时已是下午,一行人找了离邢克己先前聚会的茶楼较近的客栈住下。现在不在考试时期,客栈房间比较宽裕。萧元青定了两间上房,两间下房,包括车夫在内,一人一间房。惹得车夫连连向萧平安感叹自己这次跟了个好雇主,往常的雇主,都是让他和下人挤一间房。

萧景曜则去了邢克己先前带他去的那间茶楼,等邢克己几人到来,顺便打听一下最新的消息。

茶楼果然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萧景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喝着茶,正好就听到隔壁桌聊起最近的大事,“离省城不远的那座山,哦哟,可了不得,里头竟然还有山贼!前不久考完乡试,有书生回去的路上,还被山贼害了!”

萧景曜震惊地偏过头去,忍不住搭话,“两位大哥可知道谁遇害了?”

对方见了萧景曜,眼神当即一亮,其中一个更是激动地拍了桌子,“我记得你,长得这么俊的世间少见,你是这次乡试的萧解元!”

萧景曜笑着向对方拱了拱手,等着听下文。

对方也不含糊,把凳子往萧景曜的方向挪了挪,小声道:“到底是谁遇害了我也不知道。不过案子是在你们办完那个什么宴之后才发生的,据说能参加那个宴会的都是举人。反正路上出了人命,官府还派了官兵去剿匪,现在那些个该死的匪徒还在大牢里蹲着呢!”

萧景曜定了定神,回想到自己也收到过张伯卿几人的来信,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官府派兵前去剿匪,不然的话,百姓们走在路上都不安心。”

“谁说不是呢,就是可怜了那些被害的人,平白丢了性命。”

萧景曜心下更是疑云丛生,山贼头这么铁的,竟然敢对新晋举人下手?

仔细盘一盘这里面的逻辑,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萧景曜在马车上方立了面“奉旨赶考”的旗帜,一路上官兵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山贼直接对新晋举人动手,这是冲着掉脑袋去的吧?

不过对方显然也不知内情,匪徒们都被关在大牢里,具体案情官府也没公布,想来里面还有不少事。

萧景曜只是为那个倒霉的举人叹息,好不容易中了举,回家路上却出了事,当真是世事无常。

第二天,张伯卿几人也陆陆续续到了。邢克己里省城最近,消息最灵通。听萧景曜谈起这事儿,邢克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那个倒霉蛋,你也认识。”

萧景曜眉头一皱,“连水清?”

对方性子确实讨厌,但也罪不至死啊。

邢克己继续道:“确实是连水清一行人受到了山贼的攻击,也有人丢了性命。不过没命的是连水清的小厮和护卫,他自己侥幸逃了出去,据说他被吓得不轻,回去后大病一场,也不知现在身子好了没。”

萧景曜眨眨眼,心中生出个可怕的猜测,“不会是他得罪的人太多,有人□□吧?”

邢克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官府还在细查,我们也不好凭空猜测。不过这一路上,我们要更加小心,多留几个心眼肯定没错。”

张伯卿拍了拍胸脯,深深叹了口气,“我本以为科举考试,只要一关一关过了就行,谁知道这竟然还是个危险的活计,一路上不但要努力温习功课,还得注意自己的小命。现在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萧景曜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萧元青得知此事后,吓出了一声冷汗,“还好我那天怀疑之下,故意露了一手。不然的话,说不准我们回去的路上,也会遭受山贼的袭击。”

若对方真的是冲着新晋举人来的,那萧景曜这个解元,显然是最亮眼的目标,可不是一个排在中间的连水清可以比的。

萧景曜从不吝惜对萧元青的赞美,当即点头道:“还好爹机敏果断,这一路上有爹同行,我们也更安心。”

萧元青顿时得意起来,眉毛都快飞到鬓角后面了,“那是,我就说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张伯卿三人已经十分熟悉萧元青的性情,只有邢克己,头一回和萧元青相处,被萧元青这豪放不羁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萧家父子感情确实好,但萧元青这个父亲,是不是也有哪里不太对?总觉得他和世间其他爹格格不入,在孩子面前一点威严都没有。

唐振源心细,看出了邢克己的困惑,悄悄用手肘戳了戳邢克己,小声道:“萧叔性情爽朗,对景曜极好。你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邢克己又看了一眼萧元青,目光中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羡慕。

几人顺利汇合后,便开始正式向京城而去。这年头儿的马车,减震功能约等于没有,官道虽然平坦,却也难免有颠簸之处。一整天马车坐下来,萧景曜还好,张伯卿和柳疏晏这两个身子骨较弱一点的,一到客栈都倒在**装死,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发疼。

萧景曜也只能庆幸他们出发得早,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要真的赶起路来,这两人怕是还没到京城就只剩下半条命。

路上想要温习功课实在不容易,萧景曜还好,看过的书都印在脑子里。尽管马车再颠簸,萧景曜闭眼定神,就能像从硬盘中调出文档那样,将自己想温习的课业从头到尾地调出来,一字不差。顺便还能回忆一下教谕们和尹县令对他的教诲。

特别是在县衙典籍室看到的那些历年事件记录,更是成了萧景曜每天都会反复琢磨的重要内容。

经过这次乡试,萧景曜也发现了实务的重要性。更加能肯定,之后的会试和殿试,肯定也会更侧重实务方面的题目。

这也很好理解,科举完后都是要当官的。新科进士通过庶常馆考核后,一般会外放为一地父母官。要是不懂得实务,还当什么父母官?只会做事写文章可当不好父母官,朝廷要都是这样清谈的官员,那这个朝廷才是要完。

显然,正宁帝是个明君。萧景曜从县试考到乡试,不论是院试中算学题的占比加大,还是乡试中实务题的占比增多,都证明正宁帝是个注重实干的帝王。

科举考题确实都是由主考官出,正宁帝并不插手。但能让这些实干派大臣担任主考官,本来就体现了正宁帝的倾向。

萧景曜将自己的猜测和其他一说,张伯卿看着萧景曜,深深叹了口气,“我明明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给我惊喜。大家都只有一个脑袋,为什么你就能琢磨出这么多的东西?”

邢克己也摇头苦笑,“我倒是隐隐猜出来会试也会更注重实务,但只是猜测,不能说出其中的道理。景曜确实远胜于我,这个解元,实至名归。”

有了努力的方向,几人在路上也没闲着,得了空就开始钻研各种实干的方法。这个时候,张伯卿几人就分外羡慕萧景曜的脑子,柳疏晏更是激动之下抱着萧景曜的胳膊蹭了好几次,“过目不忘真的太好了,我也来蹭一蹭天才的才学,希望我的记性也能这么好!”

在马车中看书,真的不容易啊!

对此,萧景曜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天生技能,其他人羡慕不来。但这话说出来挺欠揍,萧景曜唯有微笑以对。

萧元青就不一样了,得意地叉腰大笑,深深觉得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了师曼娘,生了萧景曜这么个天才儿子。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舒心的爹吗?

萧景曜并不藏私,在沿途驿站中休息时,也会向张伯卿等人分享他在县衙典籍室里看到的文献记载。四人更是感激不已,深深记住萧景曜这份大人情,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好好报答萧景曜。

出了雍州后不久,天气明显越来越冷。萧景曜带上那堆厚实的衣裳被褥正好派上了用场。邢克己身子骨稍弱一点,小病了一场。还好他们都听了萧景曜的话,尽可能地准备了过冬的东西,又都带上了一些常用药。

快到京城时,萧景曜几人正在驿站歇着。夜间突然有人快马加鞭来驿站,驿站顿时又热闹了起来。萧景曜好奇地出门,就见对方穿着一身士兵衣裳,胡子拉碴,满面风霜,不知赶了多久的路,一边狼吞虎咽地啃干粮,一边看着马进食。瞧这模样,大概是打算等马吃完草后,继续连夜赶路。

驿丞对待这位传令兵很是客气,殷勤地送饭送水,还说已经让人备了热水,请大人沐浴清理一番再出发。

对方很是奇怪,“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担不起你这一声大人,你无须对我这般恭敬。”

年老的驿丞双手拿着水囊递给对方,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尤为和蔼,“老朽认识你这身衣裳,你是顾将军手底下的兵。当年京城被围,老朽日夜不安,是顾将军带着大军赶来救驾,解了京城之围。你们边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对方没料到驿丞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吭哧吭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话头,挺着胸膛骄傲道:“那我再告诉老伯一个好消息,顾将军知道天气冷下来后,胡人又会南下抢我们大齐百姓的粮食。提前整顿好了军队,趁着胡人王庭内乱之际,一举将胡人打跑啦!”

驿丞眼中异彩连连,高声叫好,“顾将军果然厉害!这些该死的胡人,年年来抢我们边疆百姓的粮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算是把他们都给打跑了!”

两人都没刻意压低声音,很快,驿站内就响起了无数叫好声,还有人想请这位传令兵喝一杯的。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推辞掉了,见战马已经吃好粮草,这位传令兵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对着驿站内还在叫好的人拱手道:“多谢诸位厚待,不过我还赶着去京中送喜,就此别过。”

说完,对方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同他显然十分默契,嘶鸣一声,扬起马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等大好消息,不必瞒着,他提前说出来也无妨,还能让百姓对陛下更归心。

驿站内却不复原来的平静,萧景曜就听到有人高声喝彩,让人拿酒来,他要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也有人放声高歌,隔着几间房,有人抚琴相和。还有人夸顾将军勇武无双,智勇双全,又担心顾将军是否会遭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很快,后者的声音就被人打断了,显然是不想落人口舌。

萧景曜和萧元青对视一眼,顾将……个名号他们可太熟悉了。萧家祠堂里现在还供奉着顾老将军的牌位呢。两家渊源颇深,再听到顾将军的消息,萧景曜和萧元青的心情肯定比其他人更复杂。

萧元青贴着萧景曜的耳朵,几乎是用气音询问,“顾将军不会有事吧?”

萧景曜听那传令兵的意思,顾将军估计不久后就会班师回朝。立了大功的将领,回到了帝王的眼皮子底下,应当不至于被帝王忌惮太过。

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萧景曜也希望对方平安到老,不想看到“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的悲剧。

萧元青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妥,赶紧摇了摇头,又拍拍萧景曜的肩膀,示意萧景曜早点休息。

随后这一路上,萧景曜明显感受到了空气中欢欣愉悦的情绪。官道两边也有附近的百姓前来摆摊,卖些干粮茶水,有条件的还摆了些果脯山货,萧景曜都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喜色。

萧元青买了些果脯递给萧景曜,顺便问了一下他们为何这般高兴。对方满脸兴奋,喷出的寒气也挡不过内心的火热,拍掌大笑道:“顾将军把该死的胡人给赶跑了,我们当然高兴!”

“是啊,当年胡人围了京城,路上杀了不少人。我堂叔一家就是死在胡人手里!”

老百姓不知道大齐外敌的区别,把所有外敌都叫做胡人。实际上,顾将军驻守西北,当年围困京城的,是临近北方的另一支胡人。两者都是胡人,却是不同分支,估计也没少内斗。

老百姓当然不懂这其中的区别,对他们来说,胡人都该死,杀了他们亲人的胡人更该千刀万剐。顾将军把胡人打跑了,那就是他们的大恩人!他们要在家里为顾将军立长生牌位。

萧景曜内心十分复杂,只是委婉地说道:“顾将军确实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过我听说顾将军好像不太信这些。顾将军带兵打仗,庇佑一方,肯定是想我们大齐百姓都过上安稳的日子。你们认真过好自己的日子,顾将军肯定十分高兴。”

对方本来打算给顾将军立个长生牌位,听了萧景曜这话,又有些犹豫,最后选择相信萧景曜。小伙子模样生得这么俊,又一身书卷气,一看就是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老爷。这可是文曲星下凡的厉害人物,他说的话肯定没错。顾将军不信这些,那他们就在心里给顾将军祈祷,也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邢克己深深看了萧景曜一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到达京城那天,正值京城落下第一场雪。雍州很少下雪,张伯卿几人看到下雪都有些兴奋,那雀跃的神情,让萧景曜幻视了后世一些没见过雪的大学生,看到北方下雪后,兴奋地把自己埋进雪堆里。

现在,张伯卿和柳疏晏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手,抓了一堆雪就开始团了个两个小球,试图堆出一个袖珍版雪人,揣在手心里随时带着。

萧景曜:“……”

所以南方人见到雪就控制不住的兴奋,也是被祖先们刻进dna里面的吗?

总觉得我们的血脉里刻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让萧景曜没想到的是,在他到达京城不久,还没去客栈,就有位穿着青色衣裳的微胖中年男子笑着迎了上来,“可是萧景曜萧公子?小的是公孙府的管家,公孙大人收到公子的书信,算了算时间,知道公子这几日便会到京城,特地命人在城门等候。”

“京城居住不易,大人早就吩咐小的收拾了一间小宅院,正适合公子静心温书。公子若是不嫌弃,小的这就领公子去宅院歇着。天气寒凉,宅子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屋子里放了炭盆,必定不会让公子受凉。”

别说其他人,萧景曜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公孙瑾竟然会把他住宿问题安排得这么周到。

邢克己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景曜,特别想打趣萧景曜一句“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这话还是萧景曜用来打趣他们的,邢克己觉得现在很适合把这句话还给萧景曜。

不过公孙府的管家在场,邢克己也不想同萧景曜说笑,免得让萧景曜给这位管家落个不稳重的印象,只是对着萧景曜笑道:“公孙大人一片好意,你可莫要辜负了。你先去宅院,我和振源他们去雍州会馆看一看。”

各州在京城都有会馆,前来赶考的举人们可以住在会馆中,基本不收住宿费,不过一日三餐的花销,还得举人们自己出。

萧景曜也不推辞,对着几人拱手道:“那我就先行一步,等到明天安置好了后,我们再聚。”

说完,萧景曜又对着面上含笑的管家一拱手,“有劳管家带路。”

“公子不必客气,大人特地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公子。宅院中的下人都是公孙府的家生子,十分可靠。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

萧景曜实在没想到公孙瑾会这么干,心下很是感动,他和公孙瑾不过只相处了一次,这几年虽然有书信往来,却也并不频繁,没想到公孙瑾对他竟如此上心。这个待遇,除了没让他住进公孙府,公孙瑾待他,几乎与自家子侄无异了。

不过他进京赶考的举人身份,住进公孙府也不太合适。万一他成绩太好,有人指定会说公孙瑾徇私之类的。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孙瑾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让公孙府的管家去接萧景曜。宰相门前七品官,公孙府的管家,在京城一些权贵人家也算是混了个脸熟。管家来接萧景曜,京官们基本上都知道萧景曜和公孙家有些渊源。太早打上某一方的印记,对萧景曜来说未必是好事。

但萧景曜和公孙瑾有交情,这事儿连正宁帝都知道。公孙瑾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掩饰,大大方方的,反而不会落人话柄。萧景曜住在公孙家名下的宅子里,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萧景曜大为感动,好好休整了一番。第二天正好是休沐,萧景曜恭恭敬敬地拜见了公孙瑾,感谢他对自己多年的关照。

公孙瑾的面容几乎没怎么变,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淡然摆手让萧景曜别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公孙瑾便仔细考校起萧景曜的功课来。

公孙瑾身为国子监祭酒,才学自是不必多说。萧景曜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到后来却显得有几分吃力,因为公孙瑾提问的速度越来越快,问题也越来越刁钻。萧景曜无法像一开始那样,公孙瑾刚把问题说完,萧景曜就能立马给出答案。

殊不知公孙瑾心中的震惊简直比当初第一次见萧景曜时更甚。他已经年近五十,公孙家更是钟鸣鼎食之家,公孙瑾从小就在书堆里长大,后来又当了国子监祭酒,单凭腹中的才学,放眼整个朝堂,能和公孙瑾匹敌的也寥寥无几。

但萧景曜竟然能接上公孙瑾所有的话头,可见萧景曜知识面之广。

公孙瑾都忍不住奇怪,“有些书,书局里可买不到,你从哪里看到的?”

萧景曜微微一笑,“府学藏书楼颇为丰富。”

“原是在府学藏书楼中看到的。看来你看的书并不少。”公孙瑾了然,端过茶杯喝了口热茶,一来一回考校萧景曜太久,他委实口渴了。

萧景曜又是一笑,不好意思道:“府学三年,够学生把藏书全记下来了。”

“咳咳咳……”公孙瑾一口茶呛得不轻,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萧景曜,“我倒是忘了,你过目不忘。看了一本书就是背下一本书。”

公孙瑾暗暗点头,只看才学底蕴,萧景曜应当是考生们中的翘楚,对上翰林院那帮编书的翰林们都有一战之力。

定了定神,公孙瑾又让人拿了笔墨纸砚,自己给萧景曜出策问,让萧景曜作答。

会试必然是策问占比重,殿试全都是策问,还都是皇帝出题,可见策问的重要性。

策问要想写得好,必须要有真才实干,单单纸上谈兵,也绝对不能在一众文章中脱颖而出。

萧景曜有南川县历代记载打底,又有上辈子的一些经验,两相结合,写出来的文章花团锦簇下又有着真知灼见,虽然比不得朝中重臣,但在都没有为官经验的考生中,萧景曜这份文章,已然是颗华光湛湛的宝珠,绝不可能被埋没。

公孙瑾都忍不住惊叹,“不过才七年,你竟然真的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考上举人,前来京城与我会面,还能做出这般出众的文章,会试也极有可能上榜。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羡慕对象的公孙瑾,内心忍不住酸了。

萧景曜无辜脸,“就是这么学的啊。其他人怎么学,我也怎么学。”

公孙瑾扶额大笑,“还好我与你不是同代人!”

和萧景曜同一代,压力实在太大。即便星光璀璨,但有萧景曜这轮皓月在,众人必定只见皓月,不见群星。

公孙瑾十分感慨。

正宁帝也不知从谁那里得了消息,笑呵呵地问公孙瑾,“听说你让你府上的管家去接了个外地学子?”

公孙瑾暗骂一声这帮家伙消息真是灵通,面上却笑道:“确有此事,陛下要不要猜一猜,臣让人去接的举人,到底是谁?”

正宁帝眉头一扬,“萧景曜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