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还剩一点理智, 萧景曜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亲爹。他考个举人容易吗,平日里走的还是温润稳重路线。结果呢,一不留神就被萧元青单手拎起来扛在肩上转圈圈。
萧景曜:“……”
我不要面子的吗!
萧元青顶着一头鸡窝发型, 乐呵呵地把萧景曜放下来,一口大白牙亮得人的眼睛直晃,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在散发着喜气, 搓着手不断念叨,“举人啊!十三岁的举人啊!还是第一名!我们家祖坟不会真的冒青烟了吧?不不不, 我这次回家得去族里看一看,指不定我们家列祖列宗的坟全都着火了!”
萧景曜嘴角抽搐, 这是什么不孝子孙, 说的什么屁话, 有盼着列祖列宗的坟全部着火了的吗?
周围人本来想再同萧景曜道一道喜的, 十三岁的秀才, 还连中四元, 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萧景曜日后绝对前途无量。不趁着现在还能接触到他的时候刷个脸熟, 等日后他平步青云, 连见他面的资格都没有。
但萧元青的骚操作太多,又是把萧景曜扛起来转圈圈,又是神神叨叨地嘀咕着祖坟的事情。让周围想来继续给萧景曜道贺的人也犹豫不前。
中举确实是大好事,你说句祖坟冒青烟就差不多得了,祖坟着火是几个意思?要是这话是萧景曜说的,他们高低得嘀咕萧景曜几句不孝。
但说这话的是萧元青,人家又不是读书人, 瞧着他单手拎起萧景曜的臂力,就知道这位定然是位名声不显的壮士。他们这帮读书人, 还是别瞎逼逼了。
倒是萧景曜,双脚终于落地后,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被萧元青扛起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神色从容地对着众人拱手笑道:“多谢诸位,景曜本该同诸位喝一杯以谢诸位。只不过家父仪容略有些不整,景曜失陪,同家父回府整理仪容,还望诸位海涵。”
“应该的应该的。”其他人也是头一回见着关系这样奇怪的父子。稍微代入一下自己,亲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扛起……——脚趾已经开始抠地了。不愧是本届解元,瞧瞧人家这养气功夫,多优秀!
张伯卿几人也跟着萧景曜一同回去,都憋笑憋得很痛苦,时不时还发出一声闷笑。
萧景曜无奈回头,“你们想笑就笑吧。”
张伯卿三人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哈哈——”
萧景曜无奈脸,就知道这帮损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笑话自己的机会。
萧元青剧烈地咳嗽几声,用威胁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
三人当即挺直了腰杆,一边擦拭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为自己辩解,“实在不能怪我们,景曜平日里一副老成的做派,十四岁的少年,心态比四十岁的人还沉稳。突然见到他这……,形象全无的时刻,我们实在忍不住不笑。”
萧景曜幽幽地看向萧元青。
萧元青瞬间绷直了背,“我就是一时激动,没想那么多。”
“爹,要是你说话的时候,嘴角不翘得那么高,会更有说服力。”
萧元青也绷不住了,捧着肚子笑了个痛快,张伯卿三人也毫不客气,继续哈哈大笑,四人的笑声几乎响彻整条街。萧景曜的头上却仿佛有一群乌鸦飞过。
可喜可贺,只有萧景曜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看着这四个还在捧腹大笑,毫不顾忌形象的家伙,萧景曜深深叹了口气,分外想念他亲爱的祖父。要是萧子敬在这里,萧元青绝对得和鞋底子亲密接触!
到家后,萧元青几人也正经了起来,开始表现出自己的兴奋情绪。
张伯卿喜气洋洋,进门之后连着翻了几个跟头,简直可以去大街上加入卖杂耍的队伍。柳疏晏这个缺德的家伙,顺手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就扔了出去,还鼓掌高声叫好。气得张伯卿怒气冲冲地要跑来揍他。
柳疏晏一边熟练地闪躲一边得意洋洋,“你这是嫉妒我!”
“我一个正榜举人,会嫉妒你这个两届副榜?”张伯卿讥笑。
柳疏晏摇头晃脑,伸手在张伯卿的眼前晃了晃,笑得嘴角都要飞到耳朵后面去,“谁让我运气比你更好?你以为你正好排在最后一个就算运气好了?论运气好,还得是我柳疏晏!”
这话还真就没毛病。副榜的规则总是变来变去,前朝只是张贴副榜,让副榜考生知道自己离举人的距离不远,没有什么别的优待。到了本朝太祖,副榜举人能有机会被举荐去国子监念书。一直到先帝时期,都是这个规矩。……然有举荐二字,就意味着里头可操作的空间非常大,这个优待基本没有寒门学子的份,大多是为官宦子弟准备的。
及至正宁帝继位后,对百姓休养生息,对朝中贪官蠹虫杀了个人头滚滚,空出来不少缺,便出了新的规矩,在乡试中连中两次副榜的秀才,也能成为正经举人,享受一切举人的待遇。
不过乡试年年都不同,主考官各有喜好。上一届正好投了主考官的偏好,被记入了副榜中。下一届主考官和上一届偏好却完全相反,这种事情十分稀松平常。所以很多乡试上了副榜的考生,也未必能在下一届乡试中继续上副榜。
正宁帝的规定是连着两届上副榜,隔了一届都不行。柳疏晏在这种情况下,以副榜最后一名,加上上届副榜第八的排名,成功中举,确实比张伯卿更幸运。
正宁帝登基十三年,乡试也就四届,连着中两届副榜成为举人的,屈指可数。从这个方面来看,柳疏晏说他是几人中运气最好的,完全没毛病。
见张伯卿哑口无言后,柳疏晏得意地叉腰狂笑,又跑去萧景曜面前嘚瑟,“嘿嘿嘿,论起运气,你这个解元也不如我!”
萧景曜微笑着点头附和,“确实如此,我考中解元靠的是实力,不像你,全凭运气。”
柳疏晏:“……”
这一回轮到张伯卿叉腰狂笑了,笑容从柳疏晏脸上转移到了张伯卿脸上,空气中依然满是快活的气息。
唐振源笑着摇头,“你去招惹景曜干什么?他那张嘴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欺负欺负张伯卿也就罢了,毕竟你俩从武力到口才都旗鼓相当,信心膨胀跑去同景曜叫板,你做什么这么想不开?”
柳疏晏:“……”我谢谢你啊,并没有被安慰到。
柳疏晏果断转移话题,问道:“我们肯定会接到官府帖子,去参加鹿鸣宴,赶紧去找找赴宴的衣裳。主考官冯大人和知州大人都会出席鹿鸣宴,必须得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几人中,柳疏晏最在意外表,提出这话也不奇怪。
“是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唐振源看了看萧景曜,又看了看柳疏晏,笑着打趣道:“尤其是你们两个,景曜这个解元自是不必多说,必定会被主考官考校。疏晏,你可是本届最幸运的举人,原本40名举人外的两届副榜举人,估计也会被两位大人叫过去看一看。”
柳疏晏摸了摸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打了个哆嗦,“虽然这是件好事,但我心里怎么还有点发怵呢?”
“那可是朝廷大员,能不发怵吗?”
柳疏晏一指萧景曜,语气羡慕,“景曜就一直很稳重。”
被点名的萧景曜诧异地看过来,“鹿鸣宴是为我们这些新晋举人庆祝的,两位大人同我们无冤无仇,想也知道并不会在鹿鸣宴上刁难我们,而是会勉励我们一番。既如此,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被两位大人无视,表现好一点就会得到夸奖,稳赢的局面,萧景曜是真的觉得没有紧张的必要。
柳疏晏勾过萧景曜的脖子,唐振源和张伯卿也围了上来,“真羡慕你这份平稳的心境!”
换了身衣裳,重新束了发的萧元青一出来就见到这副场景,一手一个,拎小鸡似的将柳疏晏三人从萧景曜身边拎开。
张伯卿三人顿时有种自己成了小鸡崽的错觉,看了眼萧元青并不强壮的身形,柳疏晏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可算是明白景曜方才为什么那么气急败坏了。”
他们好歹都是百多斤的汉子,也算有点分量。被萧元青这样轻飘飘地拎起来,委实伤自尊。
唐振源倒是很淡定,拍了拍柳疏晏的肩膀,“想想那棵被萧叔倒拔出来的树。再想想在登科楼里就被萧叔拎起来的景曜,好歹我们是在家里被萧叔拎起来,没有外人看见。”
要不怎么说,只要有个比自己更倒霉的,自己就觉得没那么憋屈了呢。柳疏晏看了眼萧景曜,瞬间就心理平衡了。
萧景曜暗暗翻了个白眼,又给了萧元青一记眼刀。
萧元青憨憨挠头,坚决不承认他先前是故意为之,笑着转移话题,“现在榜也放了,大家都中了举,也是一大幸事。你们既然担心参加鹿鸣宴的行头,不如去成衣铺好好看看最时兴的衣裳?还有什么鞋履发冠和腰封,通通都买上!少年举人,就该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萧景曜偏头看了萧元青一眼,心说爹你这样的做派真的很像一个暴发户。
柳疏晏三人都有些意动,又勾过萧景曜,“萧叔说的有道理,我们就去成衣铺看看,置办几身行头。”
“我夜观天象,觉得我们几人缘分深厚,不如买同一样式的衣裳,在鹿鸣宴上一露面,大家都能知道我们是至交好友。”
萧景曜站在一旁,兜着手看他们三个耍宝,又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士子衫?到时候赴宴的举人们定然也都是着士子衫。我们几个要是穿别的衣裳,都不用统一样式,大家都会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
柳疏晏三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气氛活跃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去买身新衣裳也不礼貌了。张伯卿几人也确实没带几身衣裳,又因为多次浆洗,衣裳都半新不旧。鹿鸣宴如此重要的宴会,张伯卿几人想好好把自己打理一番,以最好的面貌去见知州和主考官,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萧景曜,他对买衣裳之事可有可无。既然张伯卿他们都兴致勃勃地要去挑新衣裳,萧景曜也就跟着随了他们的心意,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后,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成衣铺。
和张伯卿他们抱着同样想法的新晋举人还真不少。在成衣铺中,萧景曜又碰上了几张熟面孔。
乡试已经放榜,没考上举人的考生们自然不想再在省城多待,黯然回乡。留在省城的举人,都是等着参加鹿鸣宴的,神经放松下来,自然也想到了置办行头的问题。
如此,省城几家大成衣铺,都来了不少新晋举人,卖的最好的,正是士子衫。
萧景曜还在人群中看到了邢克己的身影,忍不住打趣他,“邢兄也来买新衣裳?”
邢克己坦然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那身衣裳破了好几个洞,缝缝补补,好不容易攒了点银钱,也想为自己置办身好衣裳。”
两人说话间,萧景曜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萧景曜转过身去,认真地连水清,“连兄若是鼻子不舒服,应早点去看大夫才是。免得到了鹿鸣宴那日还没好,在主考官和知州大人面前失礼。”
连水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萧景曜,“你小小年纪,心机倒是深沉。若不是你故意挑衅我,让我失了分寸,这解元之位,也未必是你的!”
萧景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讥笑道:“我在你的白眼和冷哼声下都能不受干扰拿到了解元。我没有如你料想的那样,被你的恶形恶状惹的心神大乱,真是不好意思。”
知许你干扰别人,被干扰了就怀恨在心,这是什么双标狗。显然接受的毒打不够多。
萧景曜觉得萧元青看人真是太准了,就连水清这狗脾气,迟早要被人收拾。
邢克己也皱起了眉头,“连兄,乡试已经放榜,排名已定,你也该有些风度。”
连水清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狠狠瞪了萧景曜和邢克己二人,面上尤有不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会试再见真章!”
萧景曜真诚地问他,“若是我没记错,你这次乡试好像排在第二十三名,莫非你要去找排在你前面的二十二个人,一一对他们放狠话?”
连水清:“……”
人群一时陷入了安静,不知是谁实在憋不住,发出一阵笑声,而后笑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最终化为一阵爆笑。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阴阳怪气,“萧解元这话也太客气了,人家连举人可是连中小三元,眼高于顶,除了你和邢举人,他将谁放在眼里过?”
连水清恼羞成怒,“闭嘴!”
都是举人,谁怕谁啊?能考上举人的,谁不是才学过人,从小听着夸奖长大的?傲气,谁都不缺。
连水清这话一出,其他人当即冷笑,“连少爷好大的威风,不过这威风,还是冲着你家仆人去使。同为举人,我们凭什么看你的脸色?”
“是啊,连少爷先前如此威风,傲气凌人,不将我等看在眼里。某虽不才,这次乡试排在第十八,还比连少爷高五名呢。”
萧景曜准备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其他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把连水清怼得哑口无言。
萧景曜都震惊了,小声问邢克己,“他得罪的人这么多?”
邢克己同样压低了声音,“本就文无第二,他一副解元必定是他囊中之物的做派,言谈间对其他人多有不屑。同他有过来往的人,对他都有些怨言。”
萧景曜顿时瞳孔地震,用惊叹的目光看向连水清。人缘差成这样,这家伙出生时是把所有的情商都换成了智商吗?
连水清说不过众人,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又狠狠剜了萧景曜一眼,恨恨地转身走了。
萧景曜一头雾水,“我可没骂他,他瞪我干什么?”
邢克己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而后说道:“可能他觉得,要不是你抢了他的解元之位,他也不会受此奇耻大辱。”
萧景曜:“?”
真是槽多无口。
萧景曜欣慰地拍了拍张伯卿的肩,语气十分诚恳,“伯卿啊,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不会说话了。”
论情商低,还得是连水清。张伯卿也就是耿直了一点,完全没有和连水清的一战之力。
张伯卿茫然,“啊?我很不会说话吗?我觉得我性子挺好的,率真耿直。”
柳疏晏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地把他拽走,“别人夸你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自卖自夸上了?心里能不能对自己有点数?”
萧景曜扶额,无奈地看向邢克己,“你若是想同我们一起进京赶考,这一路上,怕是要忍受不少他们的吵吵闹闹。”
邢克己脸上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眼中还有几分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真挚的友谊,委实令人羡慕。
萧景曜笑而不语。
五天后,鹿鸣宴正式开始。
这次鹿鸣宴在雍州本地的一家豪强的别院中举行。其中一步一景,落英缤纷,正值**盛开之际,园中除了浓郁的桂花香之外,还有颜色不一,姿态各异的**。除却常见的**外,竟还有许多名贵品种,如墨荷,绿云,凤凰振羽等千金难买的名贵**,这别院里竟然应有尽有。
邢克己忍不住小声说道:“这家主人,当真是富贵泼天。”
萧景曜也压低了声音,“这话别让其他人听见了。”
一堆赏菊的高雅人士中,他们两个在意**价值的家伙格格不入。
邢克己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算上柳疏晏这个幸运儿,本次总共四十一名举人赴宴。主考官冯大人和雍州知州江大人端坐上位,众人下意识地正了正神色,恭敬地对两位大人行礼。
座次按照乡试的排名而定,萧景曜正好坐在冯大人的下首。
冯大人笑着看向萧景曜,在看清楚萧景曜的相貌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你就是萧景曜?”
萧景曜赶紧起身回话。
“不必多礼。”冯大人摆了摆手,语气温和,“我看了你的策问,如何治水,你答得非常好,可是家中有长辈任过一方父母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冯大人作为治理水患的一把好手,一眼就能看出考生们的答卷中,哪些言之有物,哪些是纸上谈兵。
萧景曜的回答,可行性极高,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冯大人合理猜测,萧景曜家中应该有人当过官,不然,萧景曜不会对这其中的细枝末节知道得这么清楚。
教育资源的差距什么时候都有。这个时代,寒门学子和官员子弟的教育资源的差距更是如同鸿沟。考秀才还能凭借自己的勤奋刻苦接连通关,到了乡试,策问杂文和律法,想答得出众,必须要有可行性,也就是所谓的言之有物。
贫家学子们哪里能知晓衙门各房的细枝末节?官员子弟的优势立马凸显了出来,他们家中有长辈做官,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清楚官场运行的那套规则,偶尔听上几句长辈们处理政务的方法,也是无意中在学习。更重要的是,长辈们有着丰富的当官经验,也知道乡试会出什么样类型的题目,能对他们进行针对性训练。
比如这次的主考官定下冯大人之后,官员子弟的长辈定然给他们恶补了许多治水相关的方法。萧景曜的文章为什么能脱颖而出?因为他结合了南川县历代官员治水的办法,假定了一个同南川县差不多的环境,又算好了治水需要的银两,以及如何以工代赈,治水的同时还能安抚民心。
因地制宜。这点就是那些只被长辈们灌了一脑子治水学问的官员子弟没有想到的地方。更何况,以现在读书人的清高,必定是不屑提起阿堵物的。萧景曜从策划到预算再到具体实施方案,都写得明明白白。虽然没有刻意卖弄文采,但词藻亦算华丽,又言之有物。也难怪冯大人会对他印象深刻。
直到放榜后,冯大人又听到萧景曜只有十三岁,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萧景曜绝对出自官宦之家。
萧景曜也不奇怪冯大人能从他的文章中看出端倪,要是看不出来才奇怪了。就算是公司一个普通的人事管理,也能看出职场菜鸟和老鸟的区别。冯大人要是看不出来萧景曜有官方人员相助的底细,萧景曜都要怀疑他这个治水能臣的帽子是不是都是水。
听冯大人这么问,萧景曜也就实话实说,认真答道:“学生家境寻常,并无长辈有官职在身,不过承蒙尹县令厚爱,将学生带在身边教导了一段时日,学生受益良多。”
冯大人点头,“原来如此。以你之年纪,能领略其中真意,实在难得。明年会试,本官在京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江知州捋着胡须,呵呵笑道:“景曜年纪并不大,终有一日能金榜题名。”
江知州话里话外,都对萧景曜十分亲近的模样。
其他人看向萧景曜的目光满是羡慕,这可是两位大人的青眼啊!他们也想要这份风光!
萧景曜也有些奇怪,为何江知州对他有几分亲近。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如江知州这等一方大员,消息自是灵通得很,甚至比冯大人这个京官,对京城的消息更清楚几分。公孙瑾对萧景曜的亲近,还有萧景曜在正宁帝面前挂了名的事情,江知州都一清二楚。更别提萧景曜那个连中小三元的神童身份,还给了江知州一个上等的考评。种种因素综合下来,江知州对萧景曜有几分亲近,也不足为奇。
谁不喜欢为自己带来好处的人呢?要是这个人还有强大的人脉,那就更喜欢了。
萧景曜想到贾县令,隐隐猜到了几分,面上更为淡定,又听了江知州和冯大人几句夸奖后,这才站在最前面,和新晋举人们唱着《鹿鸣》,然后一起跳魁星舞。
这都是府学礼乐课上教过的内容,萧景曜动起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优雅从容。江知州都忍不住往冯大人身边靠了靠,笑着叹道:“既有这般才华,又有这般相貌,只要萧景曜能金榜题名,他日前程必定不可估量。”
皇帝也是人,也看脸啊。同等才华下,为何不挑个颜值更高的官员呢,瞧着多么赏心悦目!再说了,以萧景曜之才学,同年中能压得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正是帝王最喜欢的臣子。只要萧景曜自己不作死,青云路就在眼前。
冯大人不赞同地瞥了江知州一眼,“那是萧景曜才华过人,同他的相貌无关。”
江知州悻悻,“我也就同大人小声说说,不会胡乱言语,反倒坏了他的名声。”
冯大人这才点了点头,特地命人将萧景曜杯子的中换成淡茶,直说萧景曜年岁小,不宜饮酒,以茶代酒便是。
这下,萧景曜是真的生出一丝对冯大人的感激。这位面容严肃的侍郎大人,确实对自己不赖。
之后,冯大人和江知州又问了几个举人。被点中的举人既高兴又忐忑,倒是真的佩服萧景曜了。被两位大人点名确实十分有脸面,但压力也是真的大啊。萧景曜刚才神色从容,不卑不亢,这份气度当真令人钦佩。
鹿鸣宴后,举人们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萧景曜和邢克己互相留了地址,约好书信往来,到时候在省城汇合,同去京城。
回家路上,一行人再也没有来时那般紧张,柳疏晏更是拉着张伯卿,一路放声高歌,吵得萧景曜简直想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
柳疏晏还挺遗憾,“早知道带把琴过来,还能一边唱一边以琴音相配。”
张伯卿点头附和。
萧景曜呵呵一声,放下车窗,完全不想搭理这两个制造噪音的家伙。
在经过那座让萧元青直觉有危险的山时,萧景曜不由警惕了起来。不过这一回,萧元青表现得十分轻松,还给了萧景曜一个安心的眼神。
萧景曜这才松了口气,又回马车上躺了会儿。
回到南川县,萧景曜还没到,萧子敬等人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门口还挂了两排喜庆的红爆竹,舞龙舞狮队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有两边敲锣打鼓的,都等着萧子敬的吩咐。见了萧景曜,萧子敬当即大手一挥,整条街都热闹了起来,锣鼓喧天,爆竹齐鸣,两只舞狮队斗得你来我往,舞龙队挥舞着长龙,围着萧景曜转了两圈。
齐氏和师曼娘早就泪水涟涟,背过身去擦了好几回眼泪。
萧子敬满脸喜气,容光焕发,上前拉过萧景曜就往屋内走,嘴上还得意道:“你是不知道,衙役来报喜那天,我们家有多风光!哦哟哟,一路敲锣打鼓,还举着官府的大牌子。那报喜的衙役也是妙人,嗓门格外亮堂,还没进门就高声向我们道喜,整条街都轰动了。”
齐氏也得意,“那是,现在整个南川县,谁不羡慕我们萧家?”
齐氏说着,还伸手捧住萧景曜的脸,一脸慈爱,“祖母的宝贝乖孙哟,你怎么这么能耐?以后别人再提起我们萧家,谁还敢阴阳怪气?”
萧子敬直接领着萧景曜往祠堂走,“什么都别说,先给祖宗上炷香。等你休息两天,我们再回村里,好好给祖宗们修一下坟!”
萧元青可算是找到插嘴的机会了,当即点头道:“是该去祖坟瞧瞧。万一祖宗们的坟都炸了,我们都不知情,那多不好。”
“我看你是想我被炸了!”萧子敬怒吼,
萧景曜赶紧拽住萧子敬想要脱鞋的手,打圆场道:“祖父,祭祖要紧。”
萧子敬愤怒的表情立马又变成眉开眼笑的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是该好好拜拜祖宗。连中四元了呢,祖宗们保佑曜儿,一鼓作气,把剩下的会元和状元都拿下!嘿嘿,连中六元,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啊。到时候曜儿必能名垂青史!”
萧景曜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这个希望不大,很难的。”
萧子敬现在格外膨胀,听了萧景曜这话,萧子敬豪气地一摆手,“确实难,但放在你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在你之前,整个雍州也没出过十三岁的举人啊!还是连中四元的举人!”
萧子敬说着说着,脸上又露出了迷之微笑。
齐氏看不下去了,抬手给萧子敬的背上来了一巴掌,和颜悦色地对萧景曜解释道:“自从知道你中了解元的消息,你祖父就有些神神叨叨的。这段时日,他天天住祠堂,祖宗牌位都被他擦了无数遍,苍蝇上去都劈腿。”
萧景曜哭笑不得。
萧子敬神色讪讪,当即表示,“我今晚肯定不睡祠堂!”
晚餐十分丰盛,萧子敬几乎把南川县城内数得上号的好吃的全都买了过来,满满当当摆了整整两张桌子。有肉有菜有点心有瓜果和果脯,比过年还夸张。
萧子敬笑眯眯地看着萧景曜填饱了肚子,这才说起了正事,“得知你中举后,县里许多富绅人家都送来了厚礼,田地宅院都有,我见那些东西太过贵重,都给推辞掉了。我虽然败家,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个道理。反正你也赚了许多银子,不缺钱,别贪这点便宜,反而给人落下把柄。”
萧景曜眼神大亮,努力点头,“祖父英明!”
萧子敬自得地捋了捋胡须,嘴角一翘,“那是。祖父没本事,也不能给你拖后腿。放心吧,祖父可不是贪便宜的人!”
说完,萧子敬又提到了回乡祭祖之事,“族里虽然同我们的血缘远了些,但也是同族。我看戏文里唱的,有些当官的,就是因为族人为非作歹,被连累得杀头。族长是个明白人,把族人管得老实本分。你中举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到时候必然有许多人来找你攀交情,要好处,想把名下的田记在你名下避税。你年纪小,不知道深浅,都交给我来推辞。”
萧元青插话,“一昧地回绝也不行,族人心中必然生怨,被人一挑拨,容易为曜儿招祸。不如以曜儿的名义,再给族里捐百亩良田,也让曜儿得个好名声。等他们得了曜儿的好处后,再让戏班子给他们唱几出戏,就唱您说的族人惹是生非,给全族招祸的戏。恩威并施,才能让他们不去惹事。”
萧景曜看看萧子敬,又看看萧元青,觉得只要不涉及商业上的败家事情,他们俩还是挺靠谱的。
处理和族人的关系上,萧景曜觉得已经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了。
正事说完,萧子敬又促狭地看了萧景曜一眼,乐呵呵道:“曜儿要不要猜一猜,我拒绝了多少个前来给你说亲的媒婆?”
萧景曜嘴角抽搐,“您再说清楚一点,给我说什么的?我才多大?”
给十三岁的少年说亲,认真的吗?
萧元青拍桌大笑,“现在就算瞎了眼的,都知道你前途无量。正好你还没定下亲事,这么好的乘龙快婿上哪儿找?当然得先下手为强,赶紧抢回家!年纪小有什么要紧,先定亲,备嫁妆,挑日子,两三年也就过了。正好是成亲的年纪。”
萧景曜无语。
萧子敬见状,又是哈哈大笑,“放心吧,我都替你拒绝了。你日后肯定是要在京城当官的,娶个京官家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就挺好,有岳家照顾,你也能轻松几分。”
萧景曜拒绝讨论这个话题,萧子敬又是一通大笑。
回乡祭祖时,如同萧元青说的那样,族人们果然十分兴奋。萧家出了个举人,那他们村的族老,在附近都能说上话。
有向萧景曜套近乎想要好处的,都被萧子敬糊弄走了,等到萧元青说萧景曜再给族里添一百亩良田后,全族人更是恨不得将萧景曜供起来,对于最先去萧景曜身边伺候的萧平安都羡慕得不得了。有同萧平安年岁相当的,更是悔青了肠子。要是他们当初对萧景曜更好一点,说不定被萧元青选去伺候萧景曜的人,就是他们了!
萧平安很是镇定,萧景曜特地让他去家里见见家人,看着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的母亲,再看看沉默不说话,眼中也露出喜悦的父亲,萧平安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掏出钱袋子递给他娘,哑着嗓子道:“娘你别担心,元青叔和景曜弟弟都对我很好,我现在还认识了许多字,不久后还能跟着景曜弟弟去京城里长见识。这些钱你收着,给康儿念书。他要是有天分最好,要是没有念书的天分,识了几个字,去县里当个账房也比在地里刨食好。”
萧母眼泪滚滚落下,伸手将萧平安抱在怀里,“平安啊,别怪娘狠心让你去伺候人。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元青叔一家都是好人,你跟着曜儿,日子也不会差。好好干活,一心照顾曜儿,别惦记家里,我和你爹好着呢!”
萧父偏过头去,眼眶微红,半晌才道:“你元青叔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你要照顾曜儿。”
萧平安见母亲脸上果然没了病容,知道这是元青叔请了大夫给他娘看了病,又好好调理了身子。萧平安心中感激,狠狠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景曜弟弟!”
萧景曜跟在萧子敬和萧元青身后,认认真真地给每一位祖宗磕头上香。
好在祖宗们的墓都很正常,没有像萧元青胡说八道那样冒青烟着火。
祭完祖回去后,萧景曜又收到了无数份邀请帖,都是邀请他参加各种宴会的。
再一问柳疏晏等人,都接了不少帖子。
几人去了府学,向同窗们分享了一下自己的考试经验。柳疏晏本着不能只有他们三人受折磨的原则,问了萧景曜的意见后,把萧景曜的模拟考试方法说了出去。
教谕们眼神大亮。
张伯卿用手肘戳了戳柳疏晏的腰,坏笑道:“你这家伙,根本没安好心。同窗们要倒大霉了!”
柳疏晏无辜脸,“我告诉他们这个好办法,怎么能算是不安好心呢?”
嘿嘿嘿,反正受苦的不是我们,高兴!
唐振源幽幽道:“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会试同样有九天。你猜,景曜会不会再让我们来一场模拟会试?二月份的天,一边冻得打哆嗦,一边闻着臭烘烘的味道,还得费心写文章……”
柳疏晏和张伯卿面色大变,仿佛两只斗败了公鸡,无精打采。
想到还要再经历一场这样的折磨,两人真是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萧景曜则在思考另一件事情。现在已经到了八月底,从雍州到京城,走官道,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
会试二月初九开考,南北天气差异大,最好提前到京城适应一番京城的气候,免得水土不服,一到京城都病倒,连贡院都进不去,只能躺在医馆喝药。
这么一算,留给萧景曜的时间也不多了,在家过个年都不行。
萧景曜把柳疏晏三人叫过来,四个人脑袋凑在一块儿分析了许久,最终决定十月份出发,十一月份到京城,路上不至于太冷而染上风寒。哪怕真的病了,也有两个月的调理时间,自己也安心。
定下出发的时间后,萧景曜就给邢克己去了封信。同时还给公孙瑾写了一封道喜信。
在萧景曜收拾好行李准备进京时,这封道喜的信也送到了公孙瑾手里。
看着信上“公孙大人,学生不负所望,如约来京城拜见您”这样不算客气却十分亲近的话语,公孙瑾当即拍桌大笑,“好小子,你竟然真的做到了!若是真的能一鼓作气再通过会试和殿试,那就真是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了。”
正宁帝在拉着公孙瑾玩三国杀卡牌时,发现公孙瑾的心情格外好,忍不住出声询问,其他阁老们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拿出三国杀卡牌时,正宁帝等人就知道公孙瑾同萧景曜有书信往来,公孙瑾自然也没瞒着,乐呵呵道:“还是那个做出来三国杀卡牌的萧景曜,他要进京了。”
正宁帝挑眉,惊讶道:“他才多大,就中举了?”
“不仅如此,”公孙瑾眉眼含笑,“陛下有所不知,他这回,拿下了雍州的解元,加上先前中的小三元,可是连中四元了。”
话音刚落,见多识广,养气功夫一流的阁老们都对公孙瑾投来震惊的目光。
正宁帝同样瞳孔地震,“十三岁?连中四元?”
而后,正宁帝想到今年正好是正宁十三年,又是大喜,“好好好!这个萧景曜,确实不负他神童之名!他要是能进殿试,朕可得好好看看他!”
各地进献的祥瑞是假,但萧景曜这个在朕登基之后出生的神童,有这般才华,分明就是祥瑞呀!
正宁帝性情温和,只是被先帝打压太过,登上皇位后也对此难以释怀。萧景曜的年纪很是讨巧,在正宁帝即位后出生,又这般出众,自然让正宁帝想到他乃帝王,天命所归。古时贤德的帝王都会有神异之人辅佐,萧景曜年纪小,正好占了这个便宜。
就算正宁帝心里知道这些说法是假的,但也对萧景曜生出了几分好感。
刚收拾完行李登上马车的萧景曜连着打了个好几个喷嚏,忍不住纳闷,谁在念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