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清晰传入车厢里。
“纪瑰夏。”
傅时一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纪瑰夏紧靠车门坐着, 心里气着他怎么可以如此霸道,侧身看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闻言没好气道。
“干什么!”
傅时一沉默了一会, 再开口时嗓音填了些沙哑。
“沈奶奶今天过世了。”
纪瑰夏闻言呼吸一轻, 慢慢转过头,看向车厢另一端的傅时一。
月色如霜混着城市霓虹, 斑驳光影从车窗落进来,忽明忽暗间傅时一眼中神情沉重又疲倦。
纪瑰夏动了动嘴唇。
此时说一声‘节哀’似乎太过轻巧。
她与傅时一都是亲情缘薄的人,但在这世上, 她至少还有舅舅在,沈奶奶却是傅时一唯一的亲人。
如今沈奶奶走了, 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亲人,他彻底成了个孤家寡人。
纪瑰夏大抵可以猜测到傅时一此刻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悲伤与那无力回天的乏力。
生老病死, 自然规律面前, 纵有无数钱财无上权势,无论多么不舍,还是要眼睁睁地接受失去。
纪瑰夏想了想, 轻声开口。
“那天你出去后, 沈奶奶与我说,她年轻时夫妻恩爱,老来子孙出息, 这一生很知足。除了惦念小辈, 余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傅时一目光沉沉地看着纪瑰夏, 他知道, 她这一番话, 是为了安慰他。
车厢内安静起来,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复杂。
“纪瑰夏,你是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傅时一忽而开口,语气几乎笃定。
纪瑰夏当然能听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她就知道傅时一会抓住刚刚在医院的事不放。
“我没有口是心非。”
“那你哭什么?”
纪瑰夏咬了咬唇。
“是因为沈漾骗我,他说你出车祸了。”
“所以呢?”
“所以我…”
纪瑰夏话语一滞,把涌到嘴边的后话咽了下去,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所以你担心我。”
傅时一帮着补充,见纪瑰夏埋着脑袋不接话,又反问。
“你不是说心里没有我吗?那你担心我做什么?”
“你不回答我,”傅时一步步紧逼:“就说明,你是小骗子。”
“我…”纪瑰夏抬起头,语无伦次:“我…就是看到路上撞条狗,我也会担心啊。”
话音落下,车厢内空气一静,司机坐在前排频频抬眼,透过倒车镜向后看。
“是么。”
傅时一眯起眼睛,冷冷笑道:“那傅某真是要多谢纪小姐关心,纪小姐今晚不是还约了人去吃鱼吗?不如我送纪小姐去吧。”
纪瑰夏没想到傍晚在公司楼下,赵长安的话竟被傅时一听到了,可是论起来,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阴阳怪气她?
纪瑰夏不假思索,不甘示弱说道:“傅总不也是约了人共进晚餐吗?”
傅时一闻言蹙了蹙眉,见纪瑰夏冷哼一声,转开了脸,刹那间,傍晚陈璐的某句话突然冒了出来。
傅时一观察着纪瑰夏的侧脸,她的不高兴显而易见。他忽而意识到什么,紧蹙的眉头松动,心底暗笑了笑。
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纪瑰夏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傅时一透过车窗注视着纪瑰夏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向后枕在椅背上,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可只有她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医院里,她转头看来时脸颊上一道道清晰的泪痕,还有方才她出口与他争执约了旁人共进晚餐时的表情。
傅时一抬手盖在眼睛上,兀自低笑了一声。
小乌龟、小骗子,胆小鬼。
沈漾打来电话:“手术挺成功的,还好只是骨折,病人家属也都到了,同意咱们私下赔偿。”
“明语吓得不轻,我先把她送回榭水明苑,后续的事咱俩再商议。”
傅时一静静听完沈漾的汇报:“为什么给纪瑰夏打电话?”
“是陈璐,刚刚打电话来问问咱们这边的情况,她教我给纪瑰夏打电话的,不得不说,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沈漾呵呵一笑:“瞧纪瑰夏平日里铁石心肠的,今天落点眼泪,都给我吓着了。”
“不过人惹哭了,哄还是得你来哄。”
傅时一将盖在眼睛上的手放下来:“到了榭水明苑别走,我去找你俩。沈奶奶葬礼结束前,免不了要和何家人打交道,”
*
纪瑰夏拿起吧台上的卡通日历本,在18号上画了个勾,距离月底没剩几日了,新的铺面还没有找到。
纪瑰夏扣上笔帽,叹了口气,目光下意识朝侧门方向望去。
离那晚傅时一送她回家,也过去了好多日,她虽然每天开业,却一面也未再见到他,想来是在忙沈奶奶的后事。
纪瑰夏将笔帽推开扣上再推开扣上。
现在她的心思藏与不藏,或许傅时一已经知晓了,也或许他如今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了。
纪瑰夏将签字笔扣在台面上,做了个深呼吸,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烦躁什么。
傅时一不再来找她,难道不是正合她心意吗?
小唐提着一摞彩色票券走过来。
“纪姐,你要的饮品券都打印出来了,是要做什么活动吗?”
纪瑰夏走出吧台,伸手接过来,一摞优惠券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上楼一趟。”
纪瑰夏去秘书办找梁秘书,将优惠券交给她。
“这是你们公司的福利,每个员工发三张,凭券可以兑换菜单上任何饮品。”
“我也不知道你们公司具体多少员工,要是印的不够,你帮忙统计个数出来,我再补。”
梁秘书将一摞优惠券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快要和人一般高,闻言有些懵。
“这是……”
纪瑰夏眼睛看向别处:“这是你们傅总吩咐的,给员工的小福利。”
王秘书凑热闹走过来,推了下眼镜。
“这非年非节的,怎么发福利了?”
纪瑰夏笑了笑:“傅总觉得大家最近工作辛苦了,几杯饮料而已,梁秘书帮我发给员工吧。”
梁秘书高兴地应下来:“特调咖啡也可以兑换吗?”
“都可以,只是…”纪瑰夏停顿了下:“只是麻烦大家要月底前用完。”
“纪小姐放心,我等下就发下去,我猜多半是因为公司快要上市了,傅总对我们也越来越好了。”
纪瑰夏笑着应和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梁秘书热情的送纪瑰夏去电梯间,进电梯前,纪瑰夏忍不住说了句。
“你们傅总最近忙,这点小事不用打扰他。”
梁秘书点头:“好,纪小姐放心。”
纪瑰夏回到店里,站在吧台先喝了一大杯水,听梁秘书说,傅时一好多天都没来公司,想来后面几日他也不会来,正好方便她悄悄搬家。
纪童打来电话,突然响起的铃声吓了纪瑰夏一跳。
“过两天有个慈善晚宴,姐姐来救个急呗?”
纪童讨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纪瑰夏放下水杯,闻言拒绝道。
“我忙,怎么不找你女朋友?”
“别提了刚分手,最近被女人吵得头疼。”纪童先叹了声,随后继续嘴甜:“好姐姐,帮帮忙。下此我妈再想给你相亲,我提前通风报信!”
后面这话,**力十足,纪瑰夏想了想,问了纪童慈善晚宴时间,答应下来。
晚宴当晚,纪瑰夏提前关店,回家换衣服。
纪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纪瑰夏换了礼服从卧室出来,走到客厅的全身镜前照了照,然后对镜带上耳环。
纪童听见动静抬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机屏幕时一愣,他瞬间又抬起头,朝前方定定看去。
香槟色的礼服包裹着曼妙的身姿,抹胸低腰的款式暴露出大片雪白的美背,灯光下的肌肤细腻如脂、吹弹可破,遥遥望去,楚腰圆臀纤秾合宜,高开叉的裙摆间,修长**若隐若现。
纪童盯着纪瑰夏的背影,虽然十分不应该,心里却还是痒了痒。
他当场展现了一把卖队友,扔了手机,起身朝纪瑰夏走过去,站在她身侧,倚身靠在墙面上。
“姐,你就是太低调,每天窝在咖啡店亲力亲为,但凡你得空到我的场子玩玩,我马上就成香饽饽。”
纪瑰夏一边带耳环一边瞄了眼纪童:“为什么?”
“他们会抢着找我要你微信啊!”纪童挑眉笑道:“那可不得先贿赂贿赂我吗?”
为了搭配礼服,纪瑰夏还特意卷了头发,平日里素面朝天疏于打扮,不修边幅习惯了,今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刚拿起卷发棒时还有点生疏。
带好耳环,又拢了拢头发,纪瑰夏站在镜子前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随后抬头对纪童笑道:“走吧。”
纪童看着纪瑰夏带笑的眉眼,感觉胸腔里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下,回过神忙移开眼咳嗽两声:“好,我去拿手机。”
纪瑰夏披了件黑色长风衣,与纪童一前一后出了门,到会场时略早,人员未齐,偶有觥筹交错,美女却是如云。
期初纪童还陪在身边,可一个转眼就扎进美人堆里,纪瑰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着不远处被一群美女拥蹙着的纪童,连连摇头。
重色轻姐,不过如此。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吗?”
纪瑰夏正在刷朋友圈,头顶传来声音,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男人,身下的长沙发宽敞,她答了句可以,继续看手机。
男人坐下后又问:“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纪瑰夏闻声转头,看向紧挨着自己落座的男人,立即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去拿点喝的。”
纪瑰夏本以为躲开了,没想到她刚拿起一杯香槟,男人就跟了过来。
“请问美女贵姓?我姓陈,在智信资本工作。”男人端起一杯酒,欲与纪瑰夏碰杯。
纪瑰夏敷衍的笑了笑,放下酒杯,向旁边挪了几步,环目四顾寻找纪童的身影。
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许多摄影师抱着相机跑过去。
纪瑰夏随着人流看去,目光突然触及一道熟悉的身影,更准确来说,是两道身影。
傅时一从正门走入,挽着他臂弯的女伴是那日在公司见过的混血美女。
他在人群中一向是引人注目的,不少媒体围在门口拍照,乱哄哄的人群里,闪光灯此起彼伏,他的神色一贯清冷,远远看去,他这几日似乎瘦了些,面庞愈加深邃立体。
纪瑰夏看着傅时一出了神,不想他突然抬眼看来,四目隔空猝然相撞。
纪瑰夏脑海空白了一瞬,待回过神匆忙低头,躲闪开视线。
正巧身旁的男人递了杯酒过来,纪瑰夏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心里局促下意识就接了过来。
傅时一看着远处的纪瑰夏,会场昏弱的光线落在她玉雪般白皙的香肩,她整个人白到发光,过分性感的礼服勾勒着窈窕的身段,她将自己打扮的明艳动人,周围的男人不怀好意,面露垂涎。
傅时一盯着纪瑰夏,见她接下男人递来的酒杯时,不禁眯起眼睛。
陈璐挽着傅时一的手臂,顺着他注目的方向瞧去,看到纪瑰夏,眼底暗暗惊艳。
“傅总,那不是纪小姐吗?可真巧啊。”
陈璐收回视线,仰头看还注目不动的傅时一,抬起另一只手,也抱住他的手臂,略微压低声音。
“傅总别瞧了,听我一句劝,你今晚先冷一冷纪小姐。”
傅时一闻言看了眼陈璐,目光淡淡略过胳膊上,她一起抱来的双手,举步向会场内走。
纪瑰夏再抬头发现傅时一和陈璐已经被众人拥蹙着走远,身边的男人却因为她接过的酒杯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纪瑰夏走到哪男人跟到哪,好不容遇到纪童,朝他使眼色,可他周围绕着四五个美女,根本没空搭理她。
纪瑰夏被男人缠得头疼,也不知为何,自从见到傅时一,便觉得胸腔里闷闷的,她下意识在场子里环望一圈,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倒是看到了不远处那位从荷兰来的混血美女正在与人聊天。
纪瑰夏抿了抿嘴唇,仰头一连喝了好几口酒,顿时觉得胸腔里更闷了。
“小姐,有没有幸请您跳支舞?”
男人放下酒杯,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不会,抱歉。”
纪瑰夏拒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欲走,男人果然紧跟了过来。
“没关系,能和小姐您聊会天,我今晚也算不虚此行了。”
纪瑰夏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男人。
“先生,我想一个人待一会,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男人神色变了变,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甘心,最后掏出手机:“那我可以留小姐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纪瑰夏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懒得再维持客气。
“不可以。”
话落正要转身离开,不想对人男人突然拽住她的手臂,满眼热切开始对她长篇大论的表白。
“刚刚你一进会场,我便留意到你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你知道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纪瑰夏没料到男人会有如此举动,一时间又惊又愣,回神立刻用力想要挣脱男人握来的手。
“你放开我!”
“我对你是认真的,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男人闻言,更紧抓着不放。
纪瑰夏做梦都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她从小到大收到的表白不少,却从来没见过如此激进的人。
纪瑰夏越想挣脱,男人握得更用力,正着急无助的时候,一道手臂从旁伸来,力道颇大,直接将抓在她胳膊的手硬生生掰了下去。
纪瑰夏意外抬头,撞上傅时一沉冷的眉眼,他皱眉看着她,眼底的薄怒显而易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