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同情心作祟

“现在想想,他爸也是个老狐狸,知道我没学历没本事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肯定只能选家务活。那样一来,我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被占用了,肯定就没时间去缠着葛忠实,也没法跟我爸告状了。”

“那家人住的地方是在郊区,离葛忠实他们家很远,坐车都要坐好久。我又要做那么多家务,根本挤不出时间去找葛忠实,最多只能偶尔写写信。”

“一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写,信封和邮票钱都是我帮那家人种麦子换来的——之前说好的是家务活抵住宿伙食费,所以地里的活就算是额外的了,他们会付我一点点钱。刚开始的时候,葛忠实每封信都回,慢慢地就变成了两天、三天,甚至是一个礼拜。”

“我那时候蠢,光顾着想他了,都没琢磨过到底为什么回信频率越来越低。他说他忙,我就信了。我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时候他爸正在给他和另外一个女孩牵线搭桥,那个女孩的爸爸是江城美院的系主任,葛忠实他爸的领导。”

韩冰边哭边笑,神色疯癫而痛苦。

“很可笑对吧?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双标的人呢?一边说着什么年龄不够没有正式结婚要保持距离,一边又拼了命地撮合儿子跟领导的孩子在一起……难道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就能提前领证了吗?他们在那边谈恋爱,我却像个老妈子似的从早忙到晚,围着锅台灶台转……为什么啊!就因为我是农村人,就因为我喜欢他,我就要被这么作践吗?!”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质问。

我赶紧表态:“不不不,是他们太没良心,你没做错什么。他们父子俩,还有你爸,他们都有错,但你是最无辜的那个。你也不要一直说自己蠢了,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傻事呢?都说谈恋爱会让智商掉线,但在我看来,那是因为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卸下所有的防备,不回去算计、考虑那么多,所以才容易被骗。”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表明立场,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可以继续讲下去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安慰和开导。或许,又是同情心作祟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我的弱点或许就是同情心太强了。

“你也干过傻事吗?”她问。

“或许吧。”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从前的事情我全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韩冰轻声道:“真羡慕你啊,能忘得这么彻底。我要是也能忘,就好了……”

“其实你如果真心想忘记过去的话,也是可以的呀。”我说:“投胎之前,不都是要喝孟婆汤的吗,你只要去投胎,就可以把这辈子的经历全都忘掉了。”

韩冰沉默,脸上的哀痛慢慢变成恨意。良久后,她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不,亲手报仇之前,我哪都不去。”

“好吧,那你继续说葛忠实为什么杀你,如果……”我及时地收住了话头,不想太早做出承诺。

虽然,我的同情心已经让我变得想要帮她了。

韩冰点点头,调整好情绪继续讲:“葛忠实给我的回信越来越少,我也是问过原因的。但他跟我撒谎,说自己一直在准备考学,非常忙,所以没时间一一回信,但我写给他的那些信他全都看了的。我就傻傻地相信了,后来还异想天开地问能不能跟他一起考。”

“其实那个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变了,不再像刚追我的时候那样,天天夸我有天赋,上赶着要教我画画……他在回信里说画画是需要长期训练的,像我这样接触美术只有几个月,而且从来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考美院的希望非常渺茫。他劝我打消念头,可我当时想的却是,既然他说过我有天赋,那我只要把专业培训这一块补上,不就可以了么?”

“所以,我偷偷去学校里找他,打算跟他一起上课,一起学画。结果……我就见到了那个女孩儿,那个他爸爸领导的女儿。”韩冰顿了几秒,惨笑着问我:“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跟那女孩介绍我的吗?”

“葛忠实连哄带求的,让我不要公开跟他之间的关系,他不喜欢那个女孩,可是他不能没有学上,因为他是男人,肩上看着养家的责任。他说如果拿不到大学文凭,就不会有人认可他的艺术修养,他就当不了画家,不能挣大钱让我和未来的孩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当时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还在心里庆幸自己嫁了个这么有责任心的老公,感动得要命,现在想想……呵!”

“后来葛忠实还要求我保证以后都不能去学校找他,因为那个女生跟他是同班同学,我去学校找他的话很难不被那个女生发现。我其实心里头挺不舒服的,明明我才是正儿八经摆过婚宴喜酒的人,是名正言顺的老婆,为什么反而要躲躲藏藏,弄得像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呢?而且我也害怕,他们天天在学校里朝夕相对,会慢慢地日久生情。所以我就说我想他,如果一直见不到他的话,我会很没有安全感。我想要偶尔过来看看他,哪怕十天半个月一次也行……”

“但他骂了我。他说我不信任他,说我自私,不把他的前途当回事,还说我不成熟,光知道耍小孩子脾气,不知道为将来的生活做打算……反正说了特别特别多,把我指责得一无是处,我当时完全懵掉了,后来是哭着保证绝对不再去学校找他的。”

“但是我也求他,尽量多给我回信,不要每次都是我写一大堆,他就只回两三行,还是隔了好几天才回的。他说他忙着学习没有那么多时间,顶多一个礼拜给我回一封信,后来还是看我哭得实在厉害,才勉强答应三天回一封的。”

“但他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月,就又变回原样了。我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可是又不敢去学校,害怕让那个女生撞见,真的毁了他的前途和一切。我在心里挣扎了好几天,才决定去他家里找他。其实我也没想干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韩冰忍不住又露出自嘲的表情,望着我说:“你知道吗,他家的具体地址,我还是跟他那个远房亲戚打听才知道的。当时我们已经办完喜酒将近两个月了,我心里一直把他当丈夫看待,可我竟然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特可笑,对吧?”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特别认真地跟她说:“不,你只是一时被爱情蒙蔽了而已。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件傻事儿呢?没有人天生就成熟理智,都是一点点儿磨练出来的。差别只是有些人比较幸运,爱对了人,于是年轻时候那些为爱痴狂的行为都成了浪漫,成了日后幸福甜蜜的回忆。而另外一些人,没有那么幸运,所以日后回想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傻……但其实,每个人都曾经或多或少地傻过。深爱过一个人不是错,哪怕不小心看走眼看的是个人渣,也没必要为此而自责。”

韩冰怔怔地点了点头,轻声叹道:“我要是早点儿遇见你多好,就不用鄙视自己这么多年了。”

“现在开始原谅自己、放过自己,也不晚。”我说。

韩冰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似乎隐藏着某种不愿言说的原因。

良久之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纠结那些啦,我接着给你讲那个混蛋是怎么坑我的……他就是个王八蛋!”

“我去他家找他的那天,是礼拜六,晚上大概九点多吧。他当时念的是江城美院的附中,是要住校的,每个星期就只放一天假,礼拜六晚自习结束可以回家住一宿,礼拜天晚上熄灯之前必须回学校。我是特意算好了时间等在他家楼下的,结果他比我计算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淡的香味儿,我觉得肯定是那个女孩身上的味道。”

“他见到我的时候一开始很慌,然后就拉着我往黑的地方走,不停地摸我、亲我,还想……还想直接就……”她有点说不下去了,表情尴尬中还透着一种仿佛吃了苍蝇的恶心模样。

我赶紧说:“我懂我懂。后来呢?”

“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就把他给推开了。他一直缠着我不放,说想我了,非得要跟我那个,我不同意他还怪我不体谅他。我想着毕竟是摆过喜酒的夫妻了,做那种事也是应该的,就说可以,但是必须得先回他家,不能就这么在外头。万一让别人看见,太丢人了。”

“结果他一听我要去他家,立马就把我给放开了,说时间太晚了,要是让邻居看见会说闲话的,我们毕竟还没有领证什么的。反正就是说了一大堆,后来我就自己坐车回他那个亲戚家去了。我记得当时下车以后还走了挺远的路,路上连个路灯都没有,全靠月亮光,我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知道究竟摔了多少个跟头……他后来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

我听得在心里连连叹息,暗想着韩冰当年也真是够瞎的。就算一开始葛忠实对她好到天上了,后来这么多渣到爆的言行,怎么就没能让她死心离开他呢?

爱情这东西啊,真是降智商的DE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