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被陷害的婚姻

“葛忠实当时比我还懵,一直问我‘怎么办怎么办,我回去以后联系不上你了怎么办’之类的话……我哪知道怎么办啊?正好那时候我爸刚从地里回来,我就告诉他葛忠实他们爷俩儿打算连夜回城里去,我爸当时就炸了,直接拽着我俩去跟葛忠实他爸吵架。”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爸早就发现我跟葛忠实睡过了,但他一直憋着没说……”

韩冰的眼中又一次泛起了泪光,她沉默良久,才闷闷地叹了口气。我想,她一定知道父亲当年故意装傻的目的了。就算当年没意识到,这些年的反复回忆中,也该琢磨明白了。

所以她才会这么难受吧。被至亲之人当成交换利益的筹码,换做谁都不可能觉得舒坦吧?

“……那天我爸闹得特别凶,把周围的邻居全都惊动了。我记得当时家门口聚了好多人,全都是看热闹的。而且他们不光自己看,还招呼亲戚朋友过来一起看,到最后,几乎全村的人都聚过来了,我家院子都快挤不下了……”韩冰的声音越来越低,叙述也断断续续的,看来是仍然沉浸在当年的痛苦和难堪中无法自拔。

六十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几乎是停滞的,所有的伤痛全都鲜活如初。不得不说,这其实是种非常残酷的折磨。

韩冰数次停顿,才终于断断续续地讲完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我爸看全村人都来了,就更来劲了,扯着嗓门大声嚷嚷,弄得所有人都知道葛忠实把我给睡了。我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韩冰的声音抖得变了调,“我们村子里姓韩的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们嘴上向着我,说这事儿是葛忠实耍流氓,他必须得负责任……可是谁知道他们回家以后,关起门来会怎么说我呢?”

我看着她痛苦得几乎说不下去的模样,忍不住安慰了一句:“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年背地里笑话过你的人,现在还在不在世都不一定,他们当年说过什么,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韩冰轻声呢喃,随后朝着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讲道:“那天闹腾了很久,具体怎么闹的,我就不啰嗦了吧。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葛忠实亲笔写了一份保证书,承认是他勾引、胁迫我发生的关系,作为元补,他会娶我,另外还会给我家一笔钱算作是聘礼。他跟他爸都在上面签了字,也按了手印,还答应过几天就跟我办酒席,我爸和村里那些人才放过他们。”

“其实葛忠实真的没有胁迫过我,反倒是我爸和村民们一直在威胁他们父子俩。葛忠实他爸是教授,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名誉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一开始是打死都不肯在保证书上按手印的。可我爸也正是吃准了他爱惜名声的这一点,一定要把他拉下水,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他们不会变卦。”

“当时他们几乎是被村民们强按着签字画押的,我觉得……这事儿挺破坏我跟葛忠实的感情的。后来他对我一天比一天冷淡,以及他爸那么不待见我,用尽一切手段试图把我从葛忠实身边赶走,也许全都是这个时候埋下的根儿。”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暗想着韩冰这些年的反思,确实想明白了不少事儿。再深的感情都经不起折腾,尤其是触及到尊严和底线的折腾。更何况,他们当时的恋爱时间并不算长,感情基础其实也没多牢靠。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换做是我被逼着写下那种歪曲事实的保证书,而且还连带着父亲也沾上了脏水,我也会恨死了逼迫我的那些人吧。就算没有立刻抵消掉心里的爱,在过后一次次回想的时候,也会不断消磨,直到把爱彻底耗尽,变成怨,变成恨吧。

韩冰他爸不可能不知道把事情闹成这样,会给他们日后的生活埋下怎样的隐患,但他并不在乎。从始至终,女儿是否幸福这件事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想要的、在乎的、算计的,从来都只有金钱利益而已。

只不过,这场算计打着爱与保护的名义。

韩冰偷偷地擦了一下眼角,闷声说:“签完保证书的第二天,我爸就逼着葛忠实他爸下聘礼,第三天收了钱就在家里摆了喜酒。我们村里人大多结婚比较早,还没到法定结婚的年龄,所以通常都是先摆酒席,然后小两口就可以开始过日子了。等年龄够了,再去登记领结婚证。所以在我们的观念里,摆过喜酒就算是夫妻了。”

“我跟葛忠实那时候也都没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所以我爸才那么着急。一方面是为了赶快把钱拿到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葛忠实一起去城里。办了喜酒,在村里人的观念里,我就是他的老婆了,老婆跟着老公回家,那不是应该的事儿么?”

“我当年也是傻,大红袍子一穿,心里就只剩下高兴,把前面那些不愉快全都给忘了……更没想过之前我爸仗着人多势众那么欺负他们,等回到城里,回到他们爷俩的地盘上,他们会怎么对我……我是真傻呀!”韩冰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葛忠实也有一定的责任,他太怂了,有胆子偷吃禁果却没胆子承认。如果他父亲问他是否跟韩冰发生过关系的时候,他可以鼓起勇气说实话,相比他父亲应该也不会做出连夜回家的决定,而是会想办法做出影响更小、伤害更低的处理方式。如果没有闹起来,或许也不会再被逼着欠下所谓的承诺书,他父亲也就不会对韩冰充满偏见,甚至最后把所有的怨气都转嫁到她的身上……

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至少,可以不用闹得那么难看。

是他们两个人,用自己的贪婪和软弱,一步步把事情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们都有错,却都不认为自己犯了错,反倒是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韩冰,需要承受所有的恶果。这对她来说,何其不公,何其不幸。

“……葛忠实他爸本来是不想管我的,让我自己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但葛忠实怕我万一出了意外,我爸会找他们闹,也怕我回家告状,然后我爸把那份保证书拿出来……”韩冰自嘲地笑了一下,红着眼睛说:“其实说来说去,他担心的都是他自己。可笑我当年太傻,还觉得他是在帮我说话,搬出这些理由只是为了让他爸允许我进门儿。呵,我真是蠢到家了。”

“他爸是爱面子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去他的工作单位闹事儿,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签保证书,还允许儿子跟我摆酒席。他们父子俩都是自私到骨子里的人,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也真不愧是一家人……”韩冰说了不少怨气十足的话,我出于同情,一直默默地倾听,偶尔附和一两句,顺便暗示她赶快讲正题。

韩冰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暗示。她其实挺聪明的……嗯,在不牵涉到爱情的情况下。爱情这东西,太降智商了。

“经过葛忠实的‘求情’以后,他爸把我领到了他家一个远房亲戚那儿,让我暂时住在那边。说实话,我当时心里挺不乐意的。因为在我心里,我跟葛忠实已经是两口子了,就应该住在一起过日子。就算还差了那么一道手续,也是只要年龄一到立马就能补上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腾呢?”她忍不住又自嘲地笑了,低声自语:“其实他爸压根就没想过要承认我跟他的关系,更没想过要让我们真的结婚,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不让别人知道我是谁……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当初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呵,真是傻到家了。”

“葛忠实他爸跟那个亲戚说,我是他的一个学生的妹妹,到城里办事儿的,需要借助一小段时间。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了——我当时以为他那么说的意思是,等过段时间找到合适的机会了,就公开我跟葛忠实的关系,然后再想办法按照他们城里的规矩怎么办一办,然后让我们可以搬到一起过日子。毕竟总不可能在人家家里一直‘借住’到我跟葛忠实够岁数领证吧?那还得好几年呢!”

“可实际上,他爸想的是先稳住我,以后再慢慢找机会找理由把我撵回去……呵!”韩冰又笑,然而眼泪却已经憋不住了。

整个讲述过程中,她一直在不断地嘲讽自己,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掩盖心中的伤痕。但是,那么深的伤痕,如何能掩盖得住呢……

“葛忠实他爸还说,我要‘借住’的时间可能比较长,所以不能一直白吃白住人家的,怎么都得交点伙食费意思一下。我记得当时那个亲戚一直说不用不用,但葛忠实他爸坚持要让我交钱,还说什么亲兄弟明算账之类的话。我说我没有钱,他就让我想办法出去找份工作挣钱,如果实在挣不到,那就把那家人的家务活全包了,用干活顶账。我从来都没有上过班,也不知道自己能找什么样的工作,所以干脆就直接选了做家务,毕竟家务活我还是很熟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