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妹说了会儿话,前头来说说晚宴已齐备,叫往老太太那里去。沈又容与沈朔两个人起身去了,宴上阖家共叙天伦,不消多说。
纪成曜被沈朔拒绝后倒也没说什么,面上和和气气的,只是心里憋着股气。他自来是天之骄子,这般不给面子的人实在不多。于是纪成曜命人暗中看着沈朔,看他这段时日都做了什么。
沈朔是新起之秀,很得陛下看重,面见陛下述职之后连升两级,授官五品,入御史台。那一日沈朔身着五品绯衣回来的时候,花园里不知道多少小丫鬟偷看。
没多久,纪成曜便听说,沈朔去拜访了纪琢。
“王叔?”纪成曜问道:“沈大公子有什么事去见王叔?”
侍卫道:“听闻是因为沈大姑娘,端王教导大姑娘习字,沈大公子因此去拜谢端王。”
纪成曜若有所思,侍卫继续道:“沈大公子与端王一见如故,两人都擅诗书,相互切磋了几回。沈大公子还送了两卷珍藏古籍给端王。”
“这可真是奇了,”纪成曜道:“王叔虽然是个醉心诗书的人,可素来待人疏离。沈大公子看着也是个傲气的,这两个人竟能对了脾气。”
侍卫想了想,道:“许是因为大姑娘?齐国公府的人都知道,沈大公子最疼爱其妹。端王教导大姑娘尽心,沈大公子自然投桃报李。”
纪成曜摸着腰间的玉佩,道:“大姑娘……”
沈又容照旧踩着点去学堂,她摇着扇子走到扶摇轩外头,正巧看见山石上的藤蔓结出串紫花,米粒大小的花朵紧紧挨挨的凑在一起,瞧着便叫人心喜。
沈又容拿了帕子,上前将那串花儿摘下来。
“大姑娘倒有闲性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身影,沈又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纪成曜笑盈盈的看着她。
沈又容舒了一口气,上前行了万福,“四殿下。”
“表妹无须多礼,”纪成曜笑道:“上次也是在你摘花的时候吓了你一跳,合该向你道个歉才是。”
“哪里的话。”沈又容笑道。
纪成曜负着手,含笑看着沈又容,“似乎表妹很喜欢花儿,早先瞧见表妹头上围了一圈石榴花的发带,瞧着很别致。正巧我那里有人送来两盆山茶花,开得特别好。不若送给表妹赏玩,也是那两盆花的福气。”
沈又容手心紧了紧,道:“这等名贵的花给了我这个只会摘花的倒是可惜了,不如送去给三妹妹?她会画,也画得漂亮。这等漂亮名贵的山茶入画,才不算辜负。”
纪成曜眉头微皱,“三表妹她……”
“都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一道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沈又容看去,只见纪琢素纱白袍缓步走过来。纪琢走过来,先看了眼沈又容,随后看向纪成曜,问道:“怎么不进去?”
纪成曜只好止住话头,“这就进去了。”
说着,纪成曜先进了门。沈又容刚要走,就听见纪琢道:“大姑娘,又迟到了。”
沈又容顿了顿,道:“四殿下也迟到了。”
纪琢气定神闲,“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今日是第一次,大姑娘就……”
沈又容天天踩点上学,迟到不是一两次。
“我知错了,”沈又容又一次道:“下次不会了。”
她话音落下,纪琢就笑了,笑意盈满他的眼睛,疏离之感顷刻间便消失了,只剩下个金质玉相,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沈又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回过神,没有直勾勾盯着纪琢看。
“那夫子,我先进去了?”
“等等,”纪琢又叫住她,指了指她的裙子,道:“衣裳脏了。”
沈又容立刻看了眼自己的裙子,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洒金长裙,银红色半臂上襦。但因为方才同纪成曜说话时不自觉将摘下来的花儿捏在了手里,花汁子便沾在了裙子上。
大红色的布料最是娇贵,沾上滴点花汁,颜色就黯淡了。
沈又容将帕子抖落开,里头的花朵残渣都落到一边石头上。杜鹃立刻抽出帕子给沈又容擦裙子,但是污渍已成,擦不干净了。
纪琢道:“罢了,大姑娘回去换衣裳吧。”
沈又容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手帕,道:“谢谢夫子。”
沈又容换了衣裳又回来,因为她迟到,今日的字多了一倍。每次休息沈又容都埋首写字,以至于纪成曜再没找到机会同她说话。
等下了学,纪成曜闷闷的回到自己院子,小幺儿见他怏怏不乐,便问四殿下可有什么烦心事。
纪成曜不答,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叫小幺儿给他办件事。
午后齐国公府的少爷们同四皇子一道学习骑射,一百支箭没有射完,纪成曜就先走了。总归今日教他们的不是齐国公,其余人也不敢管四皇子。
纪成曜在池塘边的柳树下乘凉,他一边揪着柳叶子,一边看向湖对岸。只见一个小幺儿沿着小路跑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纪成曜。纪成曜接过东西,笑道:“干得不错。”
他从荷包里掏出片金叶子扔给小幺儿,叫小幺儿喜得不住作揖。
他们两个转过头沿着石子路往回走,刚从假山那边过来,就看见纪琢坐在一处草棚子下面钓鱼。
纪成曜站住脚,将东西塞进袖子里,随后走到纪琢身边,笑道:“王叔好兴致。”
纪琢也看见了纪成曜,他的目光自纪成曜衣袖出略过,问道:“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武场么?”
纪成曜面上不见心虚之色,直接道:“我不耐烦在那儿晒大太阳,所以先回来了。”
纪琢很不赞成,“皇兄之所以命你暂居齐国公府,就是怕宫中贵人们对你娇宠太过。齐国公教导你也是尽心尽力,你何必早退呢。”
纪成曜也不耐烦听纪琢的话,只道:“我知道了,王叔,我先过去了。再晚些蚊虫就要毒起来了,王叔快回去吧。”
说罢,纪成曜便过去了。
长鸣伺候在纪琢身侧,低头奉茶。纪琢眼看着纪成曜越走越远,眸中神色褪去了温和,渐渐变得冷淡起来。
“去看看。”纪琢淡声道。
“是。”长鸣放下茶,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第9节
掌灯时分,长鸣从外头回来,在院子里便看见窗户上纪琢长身玉立的影子。他进门,隔着珠帘回话。纪琢站在里面书桌边,朱砂笔轻巧地在沈又容的字上画了圈,意思是这个字不好,要多写几遍。
长鸣走进去,将一只荷包放在桌上,道:“这是四皇子今日使人得来的。”
纪琢放下笔,拿起布巾擦了手,这才将荷包拿起来。
在灯下细看,那荷包用的是上等内造的料子,靛青的底子绣淡紫色的竹叶纹,另一面则绣了两个小字,娴娴。
长鸣道:“这是沈家大姑娘的小字。”
纪琢挑眉,“她的荷包?”
“是。”
纪琢摩挲了下荷包袋子上的碧玉珠子,“不知道咱们四殿下又在打什么注意。”
长鸣不语,纪琢扬声叫白烟进来。白烟走进内室,同样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纪琢把荷包递给她,“拿去给那边大姑娘,就说这荷包是你看见了一个小厮拾起来的,因觉得用料昂贵,许是哪位夫人小姐的东西,所以拿来给她,要她出面还给失主。”
白烟问道:“若是大姑娘追问是哪个小厮捡起来的,该怎么回?”
纪琢想了想,问长鸣,“四皇子身边的那个小幺儿叫什么?”
“回殿下,叫封儿。”
纪琢点点头,看向白烟,“去吧。”
沈又容今日写了双倍的大字,自觉手腕微酸,晚间用玫瑰花露兑了水洗手。画眉捧了一匣子玫瑰花瓣来,细细揉搓沈又容的一双手。
“咱们院里后边的凤仙花开的可多了,”画眉道:“明日我去摘些好的,回来给姑娘染指甲。”
沈又容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指甲,她近来为了练字,指甲修剪得勤,看着多不好看。沈又容心里嘟囔了两句,杜鹃捧着布巾给沈又容擦手。
白烟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又容在用香膏擦手,她穿着一身家常衣裳,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
白烟将来意说了,又将那荷包放在桌角。沈又容的神色立即就变了,画眉杜鹃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不大好看。
沈又容看向白烟,笑道:“不知道是哪一个捡到了?我回头好谢谢人家。”
“是四皇子院里一个叫封儿的小幺儿。”白烟道。
沈又容点点头,又同白烟闲聊了几句,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
那边白烟一走,画眉当即向沈又容请罪,沈又容身上的东西,金银首饰荷包香囊一向是她管着。沈又容自认不可能将这东西丢到那边,那这东西是怎么丢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又容对画眉道:“咱们院里的人该好好申饬申饬了。”
画眉说是,一定叫姑娘满意。沈又容又看了看那香囊,眼中颇为厌烦,“拿去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