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中,沈英与杨氏坐在上首,沈又容姊妹几个坐在下边,沈清枫张罗着忙进忙出,被他母亲叫住,“枫哥儿,你也歇歇。”
沈清枫站住脚,道:“是。”
沈清枫在沈又容身边的椅子上落座,沈又容推了杯茶水给他,“二哥哥,喝茶。”
“多谢容妹妹。”
沈清枫端着茶,目光与所有人一样看向门口。
不多会儿,一个管事跑进来,道:“大公子已到前门了。”
他刚回禀完毕,就见门口进来一个重纱锦袍,长身玉立的俊美公子,与沈又容有五分相似的眉眼藏着如霜雪般的孤寒,在这大夏天里,仿佛只他一个是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
沈清和和沈清妍自看见他便微微有些拘束。
沈朔行到厅中,撩开衣袍向沈英行大礼,“不孝子沈朔远行归来,拜见父亲,母亲。”
沈英将沈朔扶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氏帕子掩了掩唇,道:“大公子出门在外,国公爷惦记得很,如今回来了,阖家团圆,可是再好不过了。”
沈朔听见杨氏的话,只淡淡地颔首应是。
沈清枫上前来见礼,几位姑娘也一起见礼。沈朔冷淡的眉眼在触及沈又容的时候总算有一分笑意。
沈英看着大儿子,不善言辞的父亲总是说不出关心的话,只问了一句,“出门在外一切都好?”
“都好。”沈朔回道。
“那就好。”沈英搓了搓手,要再说些什么却不能了。
忽然,外头一个管事进来,道:“四皇子听闻咱们大公子回来,想来拜见。”
沈英神情一肃,“快请。”
“慢。”沈朔出言打断,对那管事道:“你去回四殿下,我舟车劳顿,遍身风尘,实在不便见客。待我修整歇息之后亲自去拜见四殿下,向四殿下请罪。”
那管事的去回了,沈英看向沈朔,“四皇子如今客居咱们府上,你日后在朝为官,也少不得同他见面,现在见见也无妨啊。”
沈朔道:“我是给皇上做官,回京述职,还未见过陛下,先见了皇子,是个什么道理?”
沈英顿了顿,听见沈朔继续说,“况且他是正经的龙子龙孙,可不是咱们齐国公府哪一门的亲戚。什么表兄妹的名头,糊弄不了别人,反倒贻笑大方。”
沈英眉头紧皱,杨氏见状,便道:“哥儿,话不是这么说……”
她没说完,沈英摆手打断她,对沈朔道:“你先去歇息吧,晚间去见过老太太,等你面见陛下之后,再去见四皇子。”
沈朔称是,大家各自散了,杨氏着手准备晚宴,沈清和从旁协助。沈又容临走时被沈朔叫住,道:“你先去,我晚一会儿找你说话。”
“好。”
沈又容等了半晌,晚膳前头沈朔来找沈又容。画眉打帘子,杜鹃将人迎进来。沈朔此人心冷口冷,除沈又容外,其余姊妹都不大放在眼里,待下也严,画眉杜鹃不敢在他面前说笑。
沈又容坐在榻上,拿着针穿珠子。见了沈朔,笑道:“哥哥来了。”
画眉奉了茶,与杜鹃一块站在一边。
沈朔在长榻另一边坐下,就着灯光打量沈又容,道:“倒是比我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
第8节
沈又容笑笑,沈朔又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有人欺负你?”
“父亲对姊妹们一视同仁,老太太又疼我,谁能欺负得了我?”沈又容笑道。
沈朔冷声问道:“前些时日进宫,遇见四皇子的事怎么说?就咱们府上,怕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背后编排你。”
“只是在姑母处见到了表兄,算什么大事。”沈又容不以为然。
沈朔忽然呵斥道:“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兄!”
沈又容顿了顿,收起一贯的浅笑,漫不经心道:“现在还只是表兄,依着娘娘和老太太的意思,怕不是情愿立刻就过门呢。”
沈朔眉头紧皱,“父亲什么意思?”
“也是一样的意思,”沈又容:“只是父亲要脸面,见不得我上赶着。”
沈朔指尖敲打桌面,“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沈又容没回答,反问道:“哥哥,你觉得四皇子如何?”
沈朔顿了顿,道:“年轻气盛,眼高于顶,不是很对你的脾气。”
“那你觉得我嫁过去之后会怎么样?”
沈朔声音淡淡,“你若嫁过去,来日四皇子即位,你就是皇后。可四皇子不是傻的,太后皇后皆出沈氏一族,若你生了太子,齐国公府两朝太子外家,对于陛下而言,这是何等的祸患?”
“现在嫁一个姑娘作为四皇子与齐国公府联盟的枢纽,来日四皇子即位,齐国公府尾大不掉,这个姑娘会是头一个被舍掉的人。”沈朔看向沈又容,“娴娴,这个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
沈又容道:“我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由我做主,我又何必想那么多。”
沈朔审视着沈又容,“这可不像你。”
沈又容但笑不语。
沈朔见她不说,也不再追问,将一个匣子放在沈又容面前。沈又容打开,只见一对硕大圆润的金色珍珠,一对拳头大的鸦青宝石,并一对满绿冰种翡翠手镯,入目光华璀璨,便是整个齐国公府,也找不出能比得上的。
“前头那些绫罗钗环都是拿给你玩的东西,”沈朔道:“这些才是搜罗来的好玩意儿。”
说着,沈朔又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五千两银票,“三位舅舅各出了一千两,外祖父拿了两千两。”
沈又容问道:“怎么忽然给了那么些银子?”
沈又容的母亲出身金陵世家,是传承百年的大族。可是如今世家没落,打头的那几个早都没了,其余世家不敢冒头,退居各地,惟恐碍了陛下的眼。齐国公府以军功发家,未免被人说粗鄙,这才与世家女周氏联姻。
可惜周氏刚过三十便过世了,两家关系也淡了下来,除了四时节礼外,来往甚少。沈朔外放做官时在周家借住过一段时间,由此恢复了周家与沈朔兄妹的来往。
沈朔看了眼那银票,道:“说是给你添妆。”
沈又容一顿,道:“他们也以为我要嫁与四皇子了?”
沈朔嗤笑一声,道:“你心里明白就是。”
“我与四皇子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外祖他们怎么这么着急?”沈又容有些不解。
“成不成的不重要,”沈朔道:“成了,是给未来皇后添妆,不成,也是给外甥女,左右不是白给了别人。”
沈又容就道:“那你早说是舅舅外祖的心意不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把人往坏处想。”
沈朔端着茶,“既非全然真心,自然没法叫我感恩戴德。”
“想必你身边难有知心好友,”沈又容笑道:“心冷口冷,眼里一点沙子容不下,怪不得老太太不喜欢你。”
沈朔放下茶盏,笑道:“你我兄妹是一样的人。”
沈又容抿着嘴笑起来,画眉收了沈又容描好的大字,问道:“姑娘,现在送去东斋?”
沈又容拿过来检查了一遍,道:“可以。”
“什么东西?我看看。”沈朔接过来,“在练字?不错,大有长进。”
沈又容听见夸奖,心情舒畅,心说我就知道自己写得不错。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练字了?”沈朔问道。
“是夫子留的作业。”沈又容抱怨道:“他说我的字不堪入目,每日看着我写。今日你回来,我原以为可以不用写了,谁知他说,‘那就晚些时候送来’….好像叫我晚两个时辰就足够宽宏大量了。”
“夫子,”沈朔问道:“是端王殿下?”
沈又容点头,“他还给了我一本字帖呢。”
沈又容将字帖拿给沈朔看,“这字帖比我从你那里拿的,写着费劲多了。”
“这是端王殿下亲自写的字帖。”沈朔翻着字帖,“端王师从大儒,隶书行书楷书样样精通,其中以魏碑最好,古朴大气,舒畅流丽。曾有人花一千两黄金换一卷端王的字,端王都不肯。如今他肯为你写字帖,你还不好好珍惜?”
沈又容不知道自己这本字帖这么值钱,喃喃自语道:“如此看来,端王殿下倒真是个好夫子。”
沈朔没说话,一直在翻看字帖。沈又容道:“现在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这字帖如此珍贵,合该还了这个人情。”
沈朔合上字帖,“你一个女孩儿,同端王来往太多不方便,这人情,我替你还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