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纪明珠,我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我的母亲是国公之女,贵妃之姊。而我,作为他们两个人的掌上明珠,自出生起,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六岁时我第一次入宫,在宫宴上第一次遇见皇帝。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一声皇兄。但是从我母亲那里算起,我该叫他姨父。

他很喜欢我,说我是整个京城最好看的小姑娘。彼时皇后的大公主只比我大一岁,眼巴巴地在一边望着。

我不懂,同样是小姑娘,为何他不喜欢他的亲生女儿,反而与我颇为亲近。

后来我就知道了原因,他说带我去玩,却将我带到了一处荒芜的宫殿。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坐在轮椅上,面色阴郁而苍白,“这是我父皇苟延残喘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三年。你爹,那个乱臣贼子,如此折辱先帝,他简直该死!”

他将我关在这个荒废的宫殿里,用我无法理解的恶毒的话语咒骂我,咒骂我的父亲和母亲。

没过多久,我父亲就找到了我,他以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皇帝,带着我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后来我得知,皇帝被关在了那个废弃宫殿中,足足关了一个月,再出来的时候,几乎形销骨立。

那一年,我树立起远大的志向,我想当皇帝。

当皇帝的第一步,身边要有能用的下属。

我将目标定在殿阁大学士之孙杨慎身上。

杨氏世代为官,满门清贵,是当年我父亲都没能收入囊中的人。

杨慎比我大三岁,是我舅舅的关门弟子。当我立志做皇帝之后,我殷勤地将荷包里的一窝丝送给他吃。

彼时皇帝以修养之名被我父亲囚禁,满朝文武都怕摄政王取而代之,其中以杨氏最为激愤。这份激愤感染了杨慎,他将我的一窝丝扔在地上,称我奸佞之女。

我很生气,但我忍住了,仍然笑脸相迎。

喜怒不形于色是上位者的必备修养,这点刁难不算什么。由此,我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讨好杨慎之路。

宸姨母说我是舔狗,但我觉得狮子狗还怪可爱的,于是送了一只给杨慎。

杨慎十五岁中解元,小三元的美名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个时候他已然是个俊逸公子,眉眼落雪,不染纤尘。随后,他身边出来了越来越多的像我一样的舔狗。

我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人。

那一日宫中我大侄女生辰,我替我母亲进宫送贺礼,回来后去见过母亲。

我母亲是个美人,是我生平见过最端庄优雅的女人。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使她多了一种自在从容。

她怀里抱着我的幼弟,正在教他识字。我的小弟才刚三岁,穿上大红织金的小袄,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娘。”我进去,给母亲请了安,在榻边坐下。

母亲问我今日大公主生辰之事,我将宫中之事简略与她说了,今年大公主的生日很热闹,她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连一贯不冷不热的皇帝都露了面。

“娘,”我看向她,“你这里是不是有很多父亲的字帖啊?”

母亲道:“有。怎么,你要练字了?”

我没回答,只拉着她的手,道:“你给我拿一卷罢,我有用。”

母亲说好,叫杜鹃姐姐去给我取来。我拿到字帖,立刻下了榻,准备出门。

小弟拉住我,要我陪他玩。

“乖,姐姐忙着呢。”我摸了摸纪明棠的脑袋,“姐姐忙着办大事。等事情办成了,姐姐就能当皇帝。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太子。”

母亲皱眉,嗔道:“说的什么话!”

我笑了两声,跑出去了,回廊上遇见父亲。我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

“去见过你母亲了?”父亲问道。

“是,见了母亲过来的。”

父亲看见了我手上的字帖,道:“又去献殷勤?”

我嘿嘿一笑,父亲没有多说,道:“去吧,叫人跟着,小心些。”

与京城其他的贵女不同,我是可以自由出府的,父亲母亲对我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父亲常说,如果换他来养母亲,就该是我这个样子。

父亲比母亲大十岁,他有时候真的是将我与母亲一起当女儿养。

我跑出府,坐马车到了城东一处小院子。这里住的都是贫寒人家,小小一个院子,角落里种满了蔬菜,墙边下堆着柴火,连下脚的空都没有。

我进了小院,屋中走出一个老妇人,我上前扶住她,问道:“阿欢呢?”

“在屋子里呢。”

我进了屋子,屋中简朴,窗下的一张木桌边,陆欢在写字。

他很好看,面容俊秀,眉眼斯文,身上书卷气很重。不同于杨慎那样的矜贵公子,陆欢时常是笑着的。

而眼下,他低垂着眉眼,很失落的样子。

我走上前,道:“别不开心啦,你可是第二名,胜过了不知道多少人啦。”

陆欢抬起头,看向我,他眼里有一瞬的惊喜,随后又有些失落,“还是比不上杨公子。”

“杨慎出身官宦世家,手上多少资源,这样还堆不出来一个功名,也太没用了些。”我将字帖放在桌上,道:“这是我父亲的字帖,他知道你有大才,只是稍有不慎才屈居人下。所以叫我来看看你,也告诉你,莫要气馁,前路广阔着呢。”

“你,你父亲知道我?”陆欢很激动。

“当然!”

陆欢一下子振奋起来,也不知道我爹的字帖怎么就那么管用。

“我一定会考中状元的!”陆欢抓住我的手,“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考中状元的!”

我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礼贤下士也是上位者的必备素养。

我从陆欢家出来,去了大理寺,他们今日有案子,我去旁听。

大理寺卿是我二姥爷,他虽不赞成我父母养育我的方式,但对于我的到来,还是很客气的。

在这里消磨了一个下午,我便去了我舅舅那里。舅母很喜欢我,一见了我,就将我抱在怀里揉搓。

“我们家明珠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臭小子呢?”舅母叫人上茶,又叫人送来我平素爱吃的点心,我的表弟表妹都爱跟我在一块玩,我将在外头买的竹编的小儿送给他们玩,又在舅母这里坐了一会儿。

外头下来来报,说舅舅回来了,与杨家小公子一道去了书房。

舅母推推我,“你舅舅回来了,你在我们这里也坐不住了。”

“怎么会?”我贴着舅母,“我巴不得多陪陪舅母呢。”

舅母便笑起来,我又同她说笑了几句,这才往舅舅的书房去。

丫鬟端着茶点,我走过去,接过丫鬟的托盘,道:“我来罢。”

我敲了敲门,走进去。我舅舅在桌边写字,杨慎站在书架边翻书。看见我,他神色依旧淡淡,不冷不热的。

他是我舅舅的弟子,在性格这方面与我舅舅一样冷淡。

舅舅给杨慎讲学,我就在一边旁听。

我舅舅有时会夸我,说我读书用心,比我母亲当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多了。

那是自然,我可是要做皇帝的人。

外头有人叫,我舅舅出去说话。我与杨慎两个人分坐长桌两边,聚精会神地看书。

“你去见陆欢了?”杨慎忽然问道。

我看向他,道:“没有啊。”

杨慎神色淡淡,“你的鞋子上沾了泥。除了陆欢那里,我想不出你还能在什么地方沾上泥。”

他的话语中透露着高傲,与他这个人一样。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杨慎知道陆欢的存在,我并不惊讶。杨慎知道很多东西,如果我能将杨慎收入麾下,就能像他一样消息灵通了。

“杨慎,”我把书合上,认真地看向他,“我得罪过你吗,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杨慎看了我一眼,道:“想要我对你态度好点,也可以。”

我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杨慎道:“以后不能再见陆欢。”

第49节

我想了想,道:“可以。”

杨慎挑眉,“还有齐信芳,魏萧,尚书家的二公子,金吾将军的长孙。”

我看向杨慎,颇觉扫兴,“你这就没意思了。”

杨慎冷笑一声,重新翻开书。

我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出门与舅舅说了一声,便回家去了。

我走进正院,杜鹃姐姐拦住我,说给我绣了个荷包,叫我去看看。

我往正房看了看,知道我父亲在房里,只好跟着杜鹃姐姐一起走了。

天色昏暗下来,白烟姐姐拿铜盆解了热水进屋。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了正房。

我母亲懒懒地歪在榻上,父亲站在书房给她做丹青。我也不管是不是破坏了父亲的构图,只扑进母亲怀里,向她说杨慎的坏话。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杨慎想要的,你给不了,所以他总是不高兴。”

“他想要什么?”我问:“我就差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他了吧!”

我母亲笑而不语。我父亲听见了,嗤笑道:“杨家小儿好大的口气,他一个人抵得过那么多青年才俊吗?”

我也觉得抵不过,可是我就是想要他。

自我立下志向以来,我有了很多得力的下属,上至宫中大公主,下至杨府的看门小厮。我也不是非杨慎不可了,可我就是想要他。

“他一定会后悔的,”我窝在母亲怀里,咬牙切齿道:“等我当了皇帝,我一定叫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