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只螃蟹风筝飞在沈又容头顶,橙黄色的纸,黑黝黝的眼珠,怪模怪样的。

杜鹃来寻沈又容,见沈又容依旧在桂花树下的木桩子上坐着,便近前来,道:“姑娘看什么呢?”

“看天上的风筝,”沈又容道:“咱们家里也有春天糊的风筝呢。”

杜鹃笑道:“回到咱们家,就可以痛快玩了。”

沈又容笑了笑,杜鹃扶起沈又容,道:“郑姑娘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回去罢。这地儿幽静,怕有人冲撞了姑娘。”

沈又容收回目光,道:“好。”

杜鹃同沈又容出了桂花坞,沿着小路往湖边走。忽听湖岸那边传来“噗通”一声巨响,随后便是丫鬟小厮们的呼喊。

“快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沈又容站住脚步,往那边看。杜鹃忙护在沈又容身边。

一时间府里的小厮侍卫下饺子似的全都往湖里游去,连带着园子里的公子姑娘们都往那边看。

沈又容走进了,在人群里见到了纪琢。纪琢长身玉立,神色平静地望着喧闹的湖面。

沈又容捏紧了帕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慌。

沈清和找来了,站在沈又容身边,有些惊慌道:“阿姐。”

沈又容眉头紧皱,“妍丫头呢?”

沈清和给她湖对岸,“在那边呢。”

沈清妍在人群里,面色也不大好。

沈又容见她无事,便稍稍放了心,问道:“谁掉进湖里去了?”

沈清和低声道:“听说是安国公府的姑娘。”

陆嫣之,沈又容心里一咯噔。

岸边众人都在焦急的等待,忽然看见一个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姑娘上了岸,岸边候着的人立刻拿了披风将那姑娘裹了起来,忙忙地去叫大夫了。

“四皇子将陆姑娘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快去叫大夫!”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惊疑。

宴会不了了之,沈又容几人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说起今日之事。沈清和问道:“陆姑娘怎么忽然落了水?是不小心还是……”

沈清妍忽然开了口,“郑家姑娘与她狭路相逢,两人争执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落了水。”

沈又容看向沈清妍,“还好四皇子就在附近,陆姑娘也无大碍。”

“她不是四皇子救上来的。”沈清妍忽然道。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一眼,道:“怎么说?”

沈清妍抿了抿嘴,道:“我刚与四皇子分开,就听见有人落水。我当时往那边看,不知道怎么就见四皇子也掉进了湖里。他会水,陆姑娘与他越来越近,最后两人到了一块。再后来湖里的人就多了,我看见将陆姑娘带上岸的不是四皇子,但是四皇子就在身边,于是有人喊了一句,说四皇子救了陆姑娘。”

那这事就有意思了。沈又容琢磨着,忽然听见沈清妍问道:“阿姐,四皇子救了落水的陆姑娘,是不是就要娶她了。”

第33节

沈又容抿了抿嘴,没有骗她,“落水一事陆姑娘失了名节,她除了嫁给四皇子,没有别的出路了。”

沈清妍面色扭曲了一瞬,“依我看,或许从头到尾都是陆家姑娘设局,目的就是为了嫁给四皇子!”

沈又容神色严肃起来,“清妍,这事如今还没有定论,陆姑娘或许是受害者,你不能这么说她。”

沈清妍一顿,眼中怨愤之情忽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些愧怍与忧虑,“是,我知道了。”

回去的当天晚上就下了雨,秋雨打落了枝头的残花败叶,草木似乎是一夜之间染了秋色。近来杨氏染病,府中大小事务由沈又容与沈清和一同照看。两人正待在沈又容屋里,预备发放做衣裳的份例。沈清和跟在她母亲身上学了许久了,第一次做事也算有模有样。

她们放下了账本,小厨房送来了个红漆食盒,里头装了几样点心,有一碟儿合欢饼,一碟儿蟹粉糕,一份珍珠团子并两碗冰糖燕窝。

沈又容捻了块糕点,瞧见窗外画眉用帕子包着一包东西回来,问道:“拿的什么?”

画眉进了屋,将帕子打开给沈又容看,原来是一包枫叶,红彤彤的十分漂亮。

沈清和拿了只枫叶看,道:“又是一年秋天了。去年秋天,三丫头在枫叶上头作画,然后用彩线穿起来,十分漂亮。”

沈又容便问道:“三姑娘呢?”

画眉回道:“三姑娘进来似乎心情不大好,一直在院子里,不爱出来走动了。”

沈又容与沈清和对视了一眼,吩咐画眉,道:“你亲自去请三姑娘,叫她来我这里玩。”

“是。”

画眉去了,不多会儿沈清妍也来了,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绸缎衫子,脸上不施粉黛,打扮的也十分素净。

沈又容很看不过眼,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却先把自己弄憔悴了。”

沈清和给沈清妍让了位子,叫她坐下,道:“三丫头,别老这么郁郁寡欢的,对身体不好。”

沈清妍强打起精神,道:“倒不会全为他,这两日身体不大舒服。”

沈又容见状,便吩咐道:“去叫厨房煮一碗牛奶茶来,三姑娘喜欢喝那个,要热热的,甜甜的。”

沈清妍对沈又容笑了笑,道:“你们在做什么呐?”

“方才在对账,都是些俗事。”沈又容道:“刚说起来去年这个时候你给二丫头在枫叶上描画,今年也不想着画了。”

沈清妍道:“画画么,不算什么大事,你们要我画什么?”

沈又容想了想,道:“我之前还说要做个风筝,如今只用纸糊了骨架,你若得闲,给我画个燕子罢。”

“好。”沈清妍应下,沈又容即刻命人准备笔墨纸砚,沈清和便去一边看沈清妍画画了。

姊妹几个玩了一下午,沈清妍又活泼起来,拿着画好的燕子来沈又容面前邀功。

“真好看,”沈又容道:“三丫头,你说要什么赏啊?”

沈清妍便笑起来,“大姑娘仁厚,有什么能入您眼的,便赏我两件罢。”

沈又容笑起来,开了妆奁,取了一对点翠穿珠流苏步摇,一支给了沈清妍,一支给了沈清和。

“这是内造的首饰,我也没有几件,你们可得收好了。”

沈清妍忙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姐姐。”

说着,几人就笑起来。

秋风萧瑟,宫中宣政殿里,陛下位居上首,安国公,齐国公,几位大学士,还有郑御史都在殿内。四皇子跪倒在殿中,听着陛下的责骂。

陛下恼他行事轻狂,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安国公出面客气了两句,道:“若非四殿下相救,小女怕是性命不保。老臣在此谢过四殿下。”

沈朔站在郑御史旁边,瞧见他的面色越发淡了。今日这一出落水,本来是四皇子为郑家姑娘准备的,借此迎娶郑家姑娘,然而被个陆嫣之横插一道。四皇子同郑家姑娘的事情不成,郑御史当然开心不起来。

皇帝接过王有的茶,抿了一口消消气。他是真的生气,不是气纪成曜算计人家姑娘,是气他做事思虑不周,弄成如今的局面。

安国公出列,跪在地上道:“如今已是这个情形,老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发发慈悲,给小女一条活路。”

他姿态放得底,又是老臣,就是皇帝也得客客气气的。

“爱卿这是哪里话,”皇帝叫人去扶他,“这件事,诸卿有何看法?”

与安国公交好的张大学士立刻道:“依臣所说,陆家长女与四殿下年纪相仿,又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嫡女,莫过于将二人配一对,成就一番天赐良缘呐。”

齐国公当时面色就不好看了,齐大学士瞧见了,便道:“可是四殿下早先已与齐国公家的姑娘定了亲,这……”

“这又何妨?”张大学士道:“齐国公家的姑娘只是定了侧妃。”

齐大学士笑道:“依张大人的意思,这齐国公不比安国公,沈家的姑娘也比不得陆家的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齐国公沉默了好一会儿,出来道:“回禀陛下,臣自知小女无状,性情顽劣。自陛下为小女与四殿下定亲以来,臣日夜忧叹,惶恐不安。今既有良缘,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解除四皇子与小女的婚事吧。”

此言一出,四皇子忙道:“不可!”他看向皇帝,道:“父皇,不可!”

陛下希望能稳住手握兵权的齐国公,四皇子希望能拉齐国公为己所用。同时他们又忌惮齐国公,不想给他太大的体面,所以沈家的姑娘只能为侧妃。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爱卿哪里话,你家的三女与朕这不成器的儿子感情甚笃,你与朕就不要做这棒打鸳鸯之事了。”

齐国公府面色铁青,沈清妍与纪成曜有私情,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沈朔忽然张口,“既然我家小妹与四殿下感情甚笃,又何必横插一人,致使夫妻离心?微臣失礼,此事于情于理都不合,请陛下明鉴。”

安国公立刻道:“你家姑娘只是侧妃,殿下岂有不娶正妃之礼。”

齐大学士在一边煽风点火,“这有何难,沈家姑娘与殿下情投意合,也是国公之女,怎么就不能立为正妃了?”

庭下立刻吵嚷起来,几位重臣吵起架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都不相让。

最后,陛下敲定,立安国公府嫡女为正妃,齐国公府庶女为侧妃,享正妃仪仗,赐金玉如意一对。

众人叩谢圣恩。陛下离开了,几人慢慢走出宣政殿,谁也不搭理谁

安国公跟在四皇子身边,面色称不上热络,还算客气。纪成曜拱手道:“国公爷放心,陆姑娘既然要做我的正妃,我自然尊她敬她,照顾好她。”

安国公总算露出个笑脸,道:“过两日正是小女诞辰,殿下若无事,可来看看。”

四皇子忙道:“一定。”

另一边,太监追上齐国公,说陛下特许齐国公与淑妃见一面,叫齐国公略等等。

“我引舅舅去罢,”纪成曜走到齐国公面前,对那太监道:“我正好要去给母妃请安。”

那太监很快退下,纪成曜站在齐国公身侧,叹道:“因缘际会,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

齐国公面色缓和了些,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三丫头听到,怕是要难过。”

纪成曜一下子沉默下来,良久才听见他道:“我日后一定好好待她,不叫她受委屈。”

外头这些腥风血雨府上的姑娘们一概不知。是夜,沈清妍要同沈又容一道睡,她心烦了许久,正想找个人说说话。

杜鹃在里间铺床,沈又容和沈清妍坐在榻上卸妆。妆镜里露出沈清妍明媚的一张脸,沈又容坐在她身后,拿个梳子给她慢慢地篦头发。

“瞧你如今这揽镜自怜的模样,哪还有一点飒爽三姑娘的样子。”沈又容慢慢道:“可知情情爱爱害人不浅。”

沈清妍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可说呢,这个样子我自己也不喜欢。”

沈清妍拉下沈又容的手,问她:“阿姐,你觉得四皇子好么?”

沈又容顿了顿,道:“你是不是对他没那么有信心了。”

沈清妍叹道:“我也知晓不该轻易疑他,可有些旧事想来,总觉得不一样了。”

沈清妍不是傻的,她不仅不傻还很聪慧,而有些事情本就经不起琢磨。

沈又容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对沈清妍说。

忽然,画眉匆匆忙忙闯进来,道:“陛下要为四殿下与安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了。”

沈清妍愣住,只觉得心里一根弦“啪”的一下断掉了。

画眉所知道的,是沈朔着人告诉她的。关于四皇子的打算,关于四皇子与郑家姑娘那些事,关于安国公府是怎么掺和其中的,沈朔都让她们知道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清妍声音艰涩,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不语,只看着沈清妍。

带入纪成曜的立场,沈清妍很快理解了他所有行事背后的原因。

沈又容眼看着沈清妍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沉默下来,再到眼圈变红。她看向沈又容,带着哭腔道:“原来,他真的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