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一场春雨唤醒万物复苏,安静地落在长长的宫道上,湿润了古旧的青石砖。淑妃乘着步撵行走在宫道上,来往宫女太监皆下跪行礼。

淑妃在四皇子宫门口下来,领着人直入四皇子寝殿。四皇子正在禁足,只穿了件宝蓝锦袍,正将两页纸塞在书本中。见淑妃过来,纪成曜忙起身行礼。

“免了。”淑妃自去长榻上首坐下,道:“前日宫宴之上,陛下欲为你赐婚,你为何不受?”

纪成曜不慌不忙,笑道:“我与沈家大姑娘合不来,在齐国公府这一年,总也说不上话。”

淑妃道:“糊涂!合不合得来有何要紧,你一旦与她定了亲,齐国公为了自己女儿的尊贵,也会上书请立你为太子。陛下心里也是这个想法,成家立业,你先成了家,才好立你为太子啊!”

纪成曜笑了笑,挥退身边下人,这才施施然坐下来,笑道:“便是不成家,父皇还能立谁为太子?”

淑妃一噎,又疑心纪成曜是不想与齐国公府联姻,于是问道:“你不喜欢沈家大姑娘,可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纪成曜犹豫片刻,道:“我中意沈家三妹妹。”

淑妃想了想,依稀记得家里是有个三姑娘,“可她是庶女,你看不上她姐姐,却看上一个庶女。”

纪成曜没有反驳,只道:“我若是娶,也只会娶沈清妍。”

淑妃眉头皱起来,乍一听到纪成曜的话,淑妃就对沈清妍完全没有好感,一个同自己亲姐姐争抢的庶女,能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宫中私密话自然传不到外面,就是齐国公府里的人也只知道四皇子拒了陛下的赐婚,如今正在禁足。

却说齐国公府上,年后四皇子入朝,府上学堂便散了。沈又容带着姊妹几个做针线打牌嬉戏,日子虽无聊却也平静。

那日春光正好,沈又容在桃花坡下面的小亭子里坐着,山下的流水穿石亭而过,脚边就是流水潺潺,间或有一指长的小鱼儿溯回游戏。

沈清和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花绷子做针线,一边抱怨道:“母亲前几日出去安国公府应酬,回来就揪着说我女工不好,说我到了出嫁时节,总不能连样拿得出手的绣活都没有。”

“你的绣活也不差呀。”沈又容道。

“比御史中丞郑大人家的姑娘差多了,”沈清和道:“那位郑姑娘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在宁安长公主府上,咱们还吵过架呢。那一次她没能赢姐姐,这两年越发做作了,美名传得远,人嘛,也就那个样子。”

沈又容失笑。正说着,画眉与几个小丫鬟在坡上收了一大包桃花花瓣,拿帕子包着,给沈又容看。

沈又容将帕子放在膝上,打开来,几瓣桃花扑簌簌的落下去,手帕里还是满满一包,看去花团锦簇,十分漂亮。

“这倒好了,”沈又容道:“回头缝个桃花枕头。”

“那我要插瓶的,这个香味放**我可受不住。”说着,沈清和就要小丫鬟去给她折桃花来。

沈清和看着沈又容恬淡的神色,忽然道:“母亲出去应酬,依稀听到了些不大好的话。左不过是与四皇子相关,外头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嚼舌根子,让人厌烦。”

四皇子拒婚,京城自然是有不少风言风语,男人们在这上头不会吃亏,大多是女子名誉受损。

沈又容全不在意,还有心思开玩笑呢,道:“只要不在我面前说,我是可以当做不知道的。”

沈清和便笑,远处沈清妍无所事事逛到这边,见两人都在亭子里,道:“你们都在这里呢。”

她帕子扫了扫石凳,倚着栏杆坐下了。抬眼看见桌上一方帕子里都是桃花,她也抓了一把,百无聊赖的捏着玩。

沈又容看她一眼,道:“怎么今日这般提不起劲儿?”

“无聊么,”沈清妍道:“这一天一天的,园子里都逛遍了。”

“也是,”沈又容道:“春光这样好,该寻个好天气出去踏青才是。”

沈清妍难得没有附和,想必她也知道外面风言风语多难听。

沈清和瞧着两人不咸不淡的,也不愿意在这坐着,便起身说要去折桃花,领着小丫鬟上坡上去了。

沈又容仍旧在做针线,沈清妍看着她,犹豫道:“阿姐,今日之事,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沈又容看了沈清妍一眼,“你是说与四皇子之事?”

沈清妍点头。

沈又容笑了笑,道:“这些事情从来也由不得咱们做主,都是外头大人们说了算。我生气也好,不生气也好,都没有用么。”

沈清妍若有所思,沈又容看了看她,问道:“清妍,四皇子这一出你早先知道不知道?”

沈清妍道:“他也是后来告诉我的。”

沈又容挑眉,“你们一直有联系?”

沈清妍道:“偶尔通信罢了。他说陛下并未重罚他,只是禁足而已。”

第27节

沈又容点点头,又问:“那你与他之事,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沈清妍低着头,揉着帕子,道:“他说,他会娶我。”

“你信他?”

沈清妍看向脚边潺潺流水,“我信他。”

沈又容看着沈清妍,一贯活泼的姑娘此刻眉眼间也有几分闲愁,想必这份相思实在了不得,竟能叫人变化至此。

沈清妍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失言。是四皇子拒婚导致沈又容名声受损,而她现在又与沈又容说这些,好像是借着沈又容的难堪证明自己的深情似的。

过了几天,几位姑娘给老太太请安,沈英难得这会儿过来,说淑妃娘娘命沈又容与沈清妍入宫。

沈又容入宫是常有的事,沈清妍入宫却是头一回。她心里微惊,抬眼却看见沈英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神情看着她。

沈又容与沈清妍连忙装扮起来,两人俱穿着缃色百花折枝纹宫装,匀面上妆,打点珠翠。杨氏给领头的太监塞了一荷包银子,又说了不少好话,这才送她二人上了轿子离去。

沈清妍第一次入宫,若说宫殿重重,她倒不怕。可是宫中这等森严的规矩却叫人喘不过气来。那么长的宫道,沈又容与沈清妍一路走来,端着仪态,步伐丝毫不能乱——沈清妍这才知道为何沈又容不让她在身上戴太多配饰。

沈清妍跟着沈又容进了淑妃宫殿,淑妃的宫女翡翠在门口迎着她们,笑道:“大姑娘和三姑娘到了,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有劳翡翠姐姐。”沈又容道:“我家三妹妹初次入宫,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翡翠姐姐提点。”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会意,道:“翡翠姐姐好,有劳翡翠姐姐。”

翡翠笑道:“哪里的话,两位姑娘都是好的。”

说着翡翠引着两位姑娘进了正殿。淑妃坐在上首,一身海棠色宫装,明艳大气,仪态万千。

沈又容与沈清妍同时给淑妃行礼。

淑妃等她们行完大礼,才道:“起来罢,不必多礼。”

沈又容与沈清妍起身,淑妃道:“赐座。”

沈又容与沈清妍谢过,一道入座。宫女们鱼贯而入,上了茶点。

“用一些罢。”淑妃道:“自家人,不必拘束。”

沈又容称是,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沈清妍看着她的样子,也如法炮制。

几人寒暄了几句,淑妃道:“听闻三姑娘妙笔丹青,我这里正缺几样新奇的花样子,三姑娘若方便,就画来给翡翠她们几个长长见识。”

沈清妍忙起身,“不敢,清妍遵命。”

一时淑妃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沈清妍挽袖提笔,立在书案前犹豫。她有心想出风头,心里想是画工笔画还是水墨画,或者是油画,还是风格新奇华丽的漫画。

几番犹豫,沈清妍还是画了最中规中矩的工笔画,画了一幅牡丹,一幅荷花,一幅桂花,一幅梅花,是最常见的四时花样,绝不会出错。

沈又容捏着手指,心说失策,淑妃今日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宫装,披帛上绣着海棠。可想而知淑妃是喜欢海棠的,但是沈清妍并未画海棠。

沈清妍搁笔,宫女收了四幅画给淑妃,淑妃看了,道:“不错,赏。”

于是赏沈清妍一个和合如意荷包,两对金银戒指。过后翡翠将沈又容沈清妍引到西厢房,让她们在这里歇息。

正殿里,淑妃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方才还冷淡的面容立时笑容满面,道:“陛下请看。”

淑妃将四幅画呈上去,陛下只看了一眼便搁在了手边,道:“沈三不过平平。”

淑妃亲自捧了茶,笑道:“可老四喜欢,这能怎么办。我做母亲的,也舍不得叫他不快么。”

“他喜欢?还是他故意同朕对着干,但凡朕挑中的,他总是不满意。”皇帝的声音喑哑而苍老,如日暮的雄狮,透露着威势。

淑妃胆颤,道:“四皇子对陛下满心孺慕之意,哪敢有这种心思?”

陛下不说话,径直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