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血气浓郁, 风雪交加,密密麻麻的活死人从地上钻出来, 像是毫无头绪的蚁群, 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

惨叫声随着血气接连起伏,云笙腕间转动,剑意汹涌而至, 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袭击。

茫茫???*天际间, 红白光夹杂,流转于长空。

但无论怎么抵御,那些倒下的尸体下又重新出现另一批,倒是没完没了。

这些尸首里,有她熟悉的面容。

混乱中,她似乎又看见了郁起云,消瘦的身形掩于雾气中。

下意识地,云笙踢开跟前冲上来的人, 急急忙忙朝那边跑去, 视线被雾气模糊着,看不大真切。

灵光拨开朦胧的云雾后,云笙总算看清了眼前之人。

不是他啊,云笙扯开嘴角, 也是,他早就死了。

无止境的袭击接连不断,那些死而复生的尸体都是以前死在幻境里的人,本该埋藏在雪地下, 却因为察觉到自身血骨的气息, 竟是又活了过来。

幻境里, 他们本能地将自己当成那些备受觊觎的灵物, 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欲望。

他们身上沾有一袭黑气,和这冰天雪地截然不符,但正是这团黑气指引着他们重新“活”过来,直愣愣地朝前扑上来。

云笙定了定神,再次凝聚灵气挥动长剑,龙吟虎啸间,邪祟齐声被斩断。

好累。她麻木地拖着身子,手臂上的酸涩感也僵硬着。

视线里只有刺眼的红艳和冰冷的雪白,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形一顿,愣愣地看向自己沾满血迹的手。

四野苍茫全是尸骨,一点一点地被白雪覆盖,露出紫青的边角。

云笙僵着身躯,艰难地迈开步子,脚印一深一浅地落在雪地间,衣摆处正往下淌着血珠。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头顶上、发丝边,云笙拾起一小片雪花,看手心处那沁凉的白雪化作一滩清水,逐渐从指间流逝。

端详了许久,她拿起剑猛然朝自己胸口刺去,顿时淋漓的鲜血喷涌,温热的**从指缝间逃出。

疼痛感从胸口漫出,飞速沿袭至全身上下,她倒吸一口凉气,抽出沾有自己鲜血的剑。

血液仍在不停地从指间流动,滴落至脚下雪地上,点滴间洇出数朵寒梅的形状。

云笙缓缓蹲下,手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

血液在急剧流失,汩汩不绝地从胸口蔓延,风雪声愈来愈大,掩住了所有的声音。

——

数个时辰前,洞穴口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

“幻境里你是不是将所有人都杀了?”

云笙狐疑地看向他,“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幻境就一定是幻境吗?”青年轻笑一声,“或许对于我们来说那是虚幻捏造的,但身处幻境中的人只会无限沉沦其中,他们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就像被他人操纵了一般,只会跟着怨妖的指令行事。”

“你说什么?幻境里的人是真实的?”云笙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青年。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青年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离阙不是仙境而是地狱,它只欢迎幸存下来的活人,而其他被卷进来的人都得死。”

云笙愣住了,翕动双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洞口有细雪被长风席卷着斜斜洒落,温凉的气息顿时裹挟着她,耳畔有肆意的北风呼啸,全身似乎都被凝结住了。

血液也随之凝固,她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有些恍惚。

洞穴坍塌后,自己深陷雪地之间,全身上下都被冰凉包绕住了,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原本沉溺幻境中的尸体开始颤动。

远处依稀还冒着枯树的尖端,和苍茫一片的云雾混淆在一块,已经分不清天地的边界了。

云笙茫然地坐在雪地间,一时间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日在幻境的最后,自己手执长剑,血迹所至均是满地尸骨。

他们是真实的人,那自己反倒亲手杀了他们。

她紧紧阖上眼,听见耳边有低沉的嘶吼声,以及摇晃着的死人的尸体不断靠近这边的声响。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厮杀后的现在,耳廓只有寒风略过,**在外的皮肤几乎都被冻得通红。

云笙趴在地上,几乎是没有力气了,只能呆滞地看着满天飞雪落在身上,一点一点地覆盖住。

手心处黏稠的血与白得透亮的雪花交融着,化作一滩血水。

“你再这样,自己就要死了。”青年不知何时立在她身旁,语气淡淡的。

身后万里冰封,无数灰白的魂灵飘**在长空,空灵的呼声响彻天际。

“死了……就死了吧。”云笙艰难地蜷缩手指,指节已然泛红,手掌却白的和雪地几乎要融为一体了。

青年沉默了良久,缓缓行至她跟前。

单薄的衣角被风吹起,他孑然立在原地,神情肃然。

云笙颤抖着,视线不断上移,最终落在他有些纠结的脸上。

他皱着脸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没等云笙接话,他又兀自说着,“宗门上下各怀心思,长老想要我去拯救苍生,同门却巴不得我被妖物掳去,总而言之也是和你一样,所有人都巴不得我去死。”

云笙轻微颤动着睫毛,她在心里摇着头,不一样,我和你并不一样。

“所以,明明都是深陷幻境,我却清晰地意识到这些都是假的,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时,我又久违地感受到活人的气息。他们其实并不是虚幻出来的,不过他们是生是死,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触动。”

“你若是真的没有触动,又怎么会让陈川出逃。”云笙强撑着身子,十指紧紧陷入雪地里。

青年闻言高高扬起眉头,“一时兴起罢了。”

云笙嘴角还不住地流着血,她咳得断断续续的,又扯开嘴角轻笑着:“我偶然听闻,人间有一褴褛青年,长年累月浪迹于酒肆与街道处,但他曾经救下许久走投无路的小孩。”

“这并不一定是我。”

“是你。”云笙抬起眼定定地凝视着他。

那一夜里,月色被掩在云雾之后,白衣飘飘与缭绕不绝的雾色几欲融为一体。

——

郁起云做了一场长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楼阁之上,只是周围的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楼外是落雪千片,纷纷扬扬的飘洒在半空。

门被推开,云笙从外头走进来,郁起云眼睛一亮,正欲冲上去问个明白。

只是当自己的身躯迎上去时,入目所见的是师姐那张错愕的脸,还有大片大片猩红的颜色。

郁起云愣住了,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直直地插进云笙的腹部。

怎么回事!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声,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兀自抽出浸满血的刀,淡漠地退至一旁。

身子很是僵硬,陌生的触感冲上头脑,令他汗毛倒立。

可不论怎么动,他却再也不能驱动自己的身子。

画面开始不断变化,视线逐渐模糊不清,郁起云心下了然,毒素又开始发作了。

最后只剩下听觉,在嘈杂喧嚣的议论声中,他听见的全是对师姐的谩骂与厌恶。

幻境里,她怎么这样凄惨,甚至自己亲手还将她刺伤。

郁起云垂下眼睫,想起之前段流景说的,她被逐出诡楼的事,所以现在回溯到了那个时刻吗。

那她肯定会很难过吧,连自己也没有相信她。

漫长的黑暗笼罩着他,他全身上下开始僵硬,但又依稀能够感觉到四肢被提起的微弱触感,像是有根线在拉扯着。

这触感也是微弱无几的,到最后,就连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透进几丝微芒,原本毫无光亮的世界顿时明亮了起来,脸上蓦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胸口处的疼痛感开始撕裂,郁起云猛然抬头,发现云笙正淡漠地睥睨着自己,胸口处赫然是她的佩剑。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已经消失的触感又重新回来了,为什么自己又能重见天光。

只可惜,千言万语凝聚在喉咙处,最后只溢出破碎的呼唤声。

“师姐……”

是不是在幻境里死去了,他就能重新回到现实?大概现实里,自己也很快就会死了吧。

郁起云缓缓倒下,阖眸前最后的景象便是小师姐高傲地立在庭院中央,身旁是无尽的鲜血,弥漫在洁白的雪地上。

潇潇暮雪不住地洒落,他渐渐失去意识。

……

乍暖还寒,春日迟迟。

郁起云睁开眸子,下一瞬,律动的光束便迫不及待地跳进来,床沿处探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似是被清水洗净了一般。

“你醒啦?”云笙眨了眨眼,满含笑意地看着他。

轻纱裙摆从沿边**开,云笙拉开帘子,前身去勾住窗户,和煦的春风很快飘**进来。

周遭的所有都还蒙着迷离的水雾,似是大梦初醒,一切都显得并不真切。

郁起云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抬起按了按眉心,顿时酥麻的带着丝丝痛意的触感自眉心袭来。

他抬头,眼前师姐只简单挽着发髻,乌发柔柔地披在身后,被洒下细碎的光点。

指间传来暖融融的热意,他摩挲着掌心,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

“我们……还活着???*?”他愣了好久,从**坐起来,试探性地歪头问道。

其实他更想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有了感觉,巫师下的毒不是没有任何法子可解吗,那自己这又是怎么……

蓦地,脑子里响起之前有人说过的,师姐她的血骨可以解开……

郁起云猛地抬头,瞥见云笙的身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几近透明,他心下大惊,一骨碌地从**爬起来。

“云笙你是不是疯了?”他迫切地跑过去,捏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

云笙被他这大幅动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呆滞地望着他许久,总算是捕捉到了一星半点。

“你才疯了呢。”她无奈地推开他,“我没死,你也没死。”

郁起云抿着唇,又上前来紧紧地抱着,直到云笙发梢间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传到四肢百骸时,他才沉沉地松了口气。

窗子外落下几簇初雪般的花枝,惊动屏风上隐隐绰绰的影子。

所有人都如梦方醒。

向来身影莫测的楼主留了封信,信中只有寥寥几句,人已经去云游四海了。

一切都回归了原样。

……

那天满是风雪饕餮,寒气裹在身上,压得她抬不起头。

腹部血流不止,紫色外衫早已被染成红艳的一片,远远望去就像是似火红衣在猎猎翻飞。

身旁青年很久都没再出声,风声浩**,湮没了他的身影。

“云笙,你可真是……”良久,喟叹般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她再次抬头之时,破烂的布衣已是换成月白绸缎,鬓发下显露出的脸庞也已是熟悉的面容。

谢清晓挥动衣袖,指尖拂上她满是血迹的脸。

白衣似雪,直直地与身后风雪相映,清冷的面容更是与这飘落的白羽不逞多让。

“你的剑意比之前精湛许久。”恢复原样的谢清晓依旧是那样冷淡的态度,云笙沉默片刻,抬眸盯着他,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

他将云笙扶起来,指尖散开些许灵光,落在腹部伤口处,很快凌厉的伤痕开始缓缓痊愈,疼痛之意流失不少。

“自然,我练了这么久。”云笙仰起头,又气又笑。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自己毫不隐晦地道出他的身份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是一向的从容不迫,没有半分愠色。

“说出来就说出来了,有什么值得气恼的。”谢清晓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写什么。

云笙睁大了眼,不顾身下尚未完全退散的疼痛拉扯着身躯,直起身问他:“你平常扮做那名青年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嘴脸,你是怎么做到的?两种身份居然硬生生分出来两种性格。”

既是引领之人,那必然少不了在途中多加指点,或许还不止这两种身份。

登时,她意识到了什么,又喋喋不休地追问:“楼主,小雀不会也是你假扮的吧!”

闻言,他清淡的眸子里总算出现了片刻碎裂,“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会指引你到这里?”

云笙从善如流,“好,那你为什么会引我来这里?”

“助你摆脱怨妖,以及测试,不论结果好坏。”

“所以我在幻境里经历的其实是你曾经经历过的,对吗?”

谢清晓定定地凝视她,没有再说话,云笙抬眼看他,无言中倒也明白了。

所以,他想知道如果自己也处在那个境况里,她又会怎么做。

“拿自己的灵骨换他们的魂魄,不太值。”

“值不值不重要,我只是想这么做。”云笙叹了口气。

都说天生灵骨要么献祭要么牺牲,但至少最后她遵循了自己的本心。

手中利剑,既可抵御外敌,也可保护亲人。她渴望强大的实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

思至及,云笙轻轻推开他的手,微光消散,少了灵光治愈,腹部传来的疼痛感又不由得加深了些。

“别白费了。”

谢清晓本是弯着膝盖半立在她身旁,此刻站起身,衣摆拖动地上细碎的雪粒。

“知道为什么说异骨之人最后都会死吗?因为那是世人所希望的,但我从不负自己。”谢清晓顿了顿,“我希望你也如此。”

天生灵骨的人深陷的囹圄,从来都只是无数心存邪念的人和妖编织的,他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在谢清晓的幻境里,他杀了所有人。

而离阙,深处的瘴气林是无尽的怨气缠绕,但最深处却是一片冰天雪地,似乎所有的污秽都能被漫天大雪覆盖住。

只有内心坚定之人才真正能够闯过来,他是无欲无求,而云笙则是自始至终都未曾相信。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远处天地一线,白茫茫的分隔不开。

长空中的亡灵在呼喊,四周扩散的灵气如烟雾缭绕般攀爬,视线的尽头是数只鲜艳的红梅在寒风中斜斜伸展,白色人影几乎已经看不清了。

传闻诡骨楼的楼主喜爱收集人的头骨,白衣森森,而另一传闻繁华的长安街头时不时徘徊有一布衣青年,机缘巧合下救助了许多孩子。

善与恶的边际,在岁月蹉跎下被模糊,但在世人的口中却总是泾渭分明。

——

长安城内熙熙攘攘,万家灯火如星光闪烁,护城河里盛着数盏花灯,似是落入盈盈秋水中的点点星光。

“在想什么?”

“……在想幻境里你不仅不信任我,还刺了我两刀。”

郁起云眉心微蹙,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旋即他凑到云笙面前,嬉皮笑脸道:“师姐别生气啊,要不晚上让你打回来?”

云笙抬手别开他的头,“不要,你今晚别进我房。”

“别啊,你想怎么样补偿都行。”郁起云从身后环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细软的碎发扎在颈窝,有些酥酥麻麻的。

柔软的唇若有若无地贴在肌肤处,清凉的气息萦绕于肩颈,云笙沉默片刻,十指扎在他细软的长发里,带着些许力度地揉着。

身后是无数盏飘**在河中的花灯,落在眸子里就像满天洋洋洒洒的繁星。

世间再也没有令人闻之色变的异骨,那些长眠于地下的魂灵都回归原样,市井声依旧嘈杂,春风依旧潋滟。

他们总算可以潇洒人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了!!!首先感谢各位小可爱,鞠躬~

作为第一本,还是无纲裸奔的,感觉有太多太多欠缺了,文笔稚嫩,情节尴尬,呜呜呜呜呜但还是希望自己以后能慢慢输入努力改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