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乖巧听话的◎
翌日, 帝王薨。
文武百官齐聚于前朝,默着声哀悼。同时, 作为前太子的李唯被一斟毒酒赐死。
李钰自然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成为新一代帝王。
那些见风使舵的太子党很快便开始奉承新帝,只是他们第一日上朝时,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发挥自己的口才时, 这位年轻的帝王却开始直接大刀阔斧直指政律。
大臣们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觉得这样年轻毫无根基的皇帝必然会就此作罢。
可没成想,新帝极有手段,且极为雷厉风行,那些政律很快颁发下去,政绩显然,舆论很快转了方向。
皇宫外,又是一道利落的剑锋直下,地上横七竖八倒着数具死尸, 均是那些妄想弑君的杀手。
云笙甩了甩手, 溅开的鲜血噗呲一声洒在地上,她踢开脚边的人,抱怨道:“他贵为帝王,就没有亲信来保护他吗?”
郁起云刚想要阻止她, 但无奈开口比她出手更晚,眼睁睁看着她手起剑落,大片血洒落于地,喉咙口忽然有些哽住, 他难受地转过头, 背对着他们。
“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他的亲信已经死了。”他平复着呼吸, 随后回答。
李钰的亲信袁摇,早就死在了那个肮脏的地室里。
郁起云赶到时,他艰难地撑开眼,早已受损的声带被他硬生生扯动:“我任务完成了,该去赴死了。”
“非死不可?”郁起云挥剑斩断了他手上的铁链,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袁摇手里满是血迹,早已干涸的新溅出来的通通混杂在一起,指尖被磨损得不成样,十只针尖已刺透了他的整根手指。
“不死,陛下仍是会犹豫。”他的声音很虚弱,似乎下一瞬便会就此倒地不起。
郁起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下泛起寒意。
“记得代我和殿下问好,属下……不能再护他了。”他闭上眼,在这昏暗的地室里,眼角隐约有些闪烁。
郁起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泛着鱼肚白的长空,半晌午,又垂过头凝视着地上死在黑红一片血迹中的袁摇,锁着眉头从窗边翻出去。
袁摇安详地躺在地上,眼睛仍是睁着的,手指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只是一个生于市井的孤儿,偷拿吃食早就轻车熟路了,只是在一次偷了一家有钱人的烧饼后,被他们发觉了。
小厮将自???*己堵在墙角拳打脚踢,甚至还将尿撒在他脸上,语气里满是不屑,甚至有的心里阴暗的,还拿着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早就被打得伤痕累累,无力还手。正当他破烂的上衣被扯开时,恰巧路过的李钰出手救了他。
他将那些意图不轨的小厮赶跑,轻声安抚着自己将他带回去。
起初袁摇以为这位看起来穿着自己永远难以触及的华丽衣裳的少年,也和那些想要将他拖下地狱的人无异,毕竟说书老先生讲过,那些地位尊崇的少爷们最喜欢折磨人。
可自己想错了,殿下与那些嚣张跋扈的少爷们不同,给予了他这世间从未有过的温暖,尽管殿下总是沉默寡言。
后来袁摇发现自己有习武的天赋,于是出于某种想报答的心理,他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练枪耍棒,只为了让自己武艺高强从而能够保护殿下。
他知道,殿下虽是看起来胸无大志,旁人看来只是一个混吃混喝浑浑噩噩的皇子,但实际上,他有那些平庸之人无法企及的大图大略。
所以,他更想为他实现那些遥远的梦想。
那一天,在线人汇报完毕后,他们得知太子将会于宴席上给四皇子下药。
“殿下,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袁摇上前道,“属下假意行刺扰乱宴席,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必然会将我抓起来,届时我再引导他是太子所为。”
李钰摇头否认:“陛下不会轻信你。”
袁摇抬头,眼中去意已决:“死人,他总是会相信的。”
“你疯了吗?”李钰拂袖离去,“此事就此作罢,莫要再提。”
他有些愠怒,这场交谈很快不欢而散,只是在他刚要推开门离去之时,袁摇叫住了他:“殿下,您想成为皇帝吗?”
李钰身形一顿,推门的动作稍停后又继续着。
“若是您想,属下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袁摇一撩衣摆半跪于地,“就当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他这条命,本就是殿下捡回来的,如今还回去也未尝不可。
李钰与他对视良久,最终沉默地低着头。
……
闾巷民间均在诵传新帝的恩德,他将原本快要日落西山的王朝又重新洗涤了一遍,表面的污秽被清理干净,内里的黑渍还得深深地挖掘出来。
皇宫西苑里植有熙熙攘攘的桃花,夜色穿墙而来,清晓的月光落在郁郁葱葱的树叶上,水面桃花显得更为红润。
云笙坐在树上,有些喟叹似的说道:“他确实很有帝王风范,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郁起云站立着,身影在月色不住地晃动。
“仁善之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薄情寡义才配称得上孤家寡人。”他双手环于胸前,有些懒散地靠在粗大的枝虬上。
平心而论,自李钰上台来,那几乎已是断壁残垣的王朝又重新开始焕发活力。
他就像一头耐心十足的野狼,一边缓缓引诱着王公贵族那边,让他们慢慢放松警惕,一边又迅速亮出爪牙直击命门。
身后有风倏然吹过,落花满地,有些娇嫩的桃花瓣飘在清澈的水面上,里头还倒影着玄月,像是那抹黄中带白的月光盛满着桃花。
“这点你别学他。”云笙淡淡地看着水面清圆,轻飘飘的花瓣被风吹落,阵阵轻缓的涟漪**开来。
风速变大了些,那些尚还慢慢舞动在空中的桃花此刻被长风衔起,缕缕相簇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像是飘渺于半空中的箫声,逐渐变得行云流水。
郁起云眼里漾着轻笑,他眨了眨眼戏谑道:“那师姐希望我是怎么样的?”
云笙觑着他:“你自己是怎样的那便是怎样,何至于要我希望,况且我这也只是好言劝告,下手太狠可是会树群敌的。”
“是吗,他有所顾虑,我却没有任何羁绊,我可以不用心狠手辣,但若是做起来必然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郁起云眼神蓦然黯淡下去,旋即又恢复了那股懒散劲。
他脚尖略点,飞至云笙身旁,趁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凑到她耳边道:“不过,师姐喜欢什么样的我就会变成什么样。”
身后是满天繁星般散落的桃花,倏地循着长风而起,落在少年乌黑柔顺的发梢上,飘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和不点而红的双唇相比,显得比抹了胭脂更为迤逦。
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脖颈处,柔软的碎发细细地压在那一处细嫩的肌肤上,云笙觉得耳尖有些痒痒的,心尖也像是被轻轻挠着。
郁起云直勾勾地盯着她,深邃的眸子淌着温水,比那西湖绿水还要波**细腻,漆黑的瞳孔像黑色玻璃珠一般清澈透亮,没有杂质,里头满满地只含着她的身影。
饶是云笙再有些迟钝,她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但自己也不是那些被蜜糖话一哄便会心神**漾的小姑娘。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云笙稍稍推开他,垂头慢条斯理地挑开银铛上的红线,懒懒地靠在树干上。
郁起云也坐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乖巧听话的?”
云笙轻睨着他,随后翻身跃下树,看着树上被繁茂枝叶遮住的身影,道:“你骨子里可并不是个乖巧的弟弟,所以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吧。”
树影被她跃下之时晃动得厉害,那抹更为黝黑的身影也随之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半晌,树上那人缓缓站起身,衣摆在半空中飞**。
弯月之下是暖融融的春风,桃树下围着一圈被风扬起的粉色花瓣,静谧的夜里似乎真的有隐约的笛声传来,细叶花树应和着,缥缈于整个西苑花林。
那抹修长玉立的身影没入黑夜中,从城角处飞过,一眨眼便再也无法寻觅其踪迹。
“你不追吗?”
郁起云垂眸,隐隐有些可怜,“她喜欢听话的。”
“要我说,你可以把之前那些事说出来。”食灵不知何时从他的肩上跳出来。
郁起云吹动眼前飘落的花瓣,从腰间拿出一支玉箫,靠着桃树静静地吹着。
“不想说。”笛声悠扬,萦绕在他懒洋洋的眉眼外。
桃树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有白衣飘飘然而至。郁起云停止吹奏,捏着玉箫有些期待地看过去。
灵光漫舞,将飘落于地的桃花卷起,和着细碎的长风和余声如数只粉色蝴蝶袖动身姿,长风皱起将那瓣瓣细嫩的花蕊裹挟着不断变化。
郁起云眼底的希冀又骤然暗下去,他重新靠回去,长腿随意搭在枝干上,语气疏落:“看的有意思吗?”
来人长袖拂开枝桠,玉骨扇展开之际掀起细风,他神情淡然地挑拨着桃花:“没意思。”
“……”郁起云双手靠在脑后,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这就不行了啊。”段流景跃上去,流转的桃花眼里满是玩味。
郁起云冷冷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懒靠着,并不想搭理。
清冷的月色洒在他蓬松的头发上,像是流动于发丝间的灵光,他额前鬓发卷起小小的弧度,眼角那颗痣显得愈发清楚。
看着像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小猫,尤其是睁开眼的瞬间,黑漆漆的玻璃珠子里还有没来得及隐去的委屈。
段流景觉得好笑,他伸手摸了摸他蓬起来的头发,道:“云笙不是说喜欢乖巧听话的吗?你现在这样绝对符合。”
郁起云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身子一转换了侧背对他。
“这样,师兄来教你。”段流景轻咳了声,“她说喜欢乖的,你装乖听话是半点问题没有,但是——”
不听白不听,郁起云眼珠子转了转,又背过身来神态专注地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讲玉箫压在比它不知打了多少倍的食灵手上,它跌跌撞撞地倒坐在枝干上,摇摇晃晃地又站起来。
“你不能一直听她的话,要适当的表现出与之截然不同的一面,可以反骨乖张些,但不能太过,有张有驰才最为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