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管肆意妄为◎
清丽婉转的一声啼鸣飘**于云霄, 阿苗手中浮现一串木珠,珠子圆润饱满隐隐望去还流转着紫光。
“这里头有我种下的蛊, 你只需要随身带着就能掩去气息。”
她将珠子塞至云笙手里, 眸子里散着温柔。
云笙攥着这串木珠,眼里满是不解:“你这么擅长蛊术,那之前的那个大祭司也是假的吗?”
阿苗点头:“是, 那是我炼制的木偶, 只用注入一丝魂力便可以以假乱真,就如同意识尚存的影子。”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替你保护他顺道送上这么一封信?那你为何自己不去,又为何选上我了?”
听她的语气,似乎是她爱慕之人,若是两人相识,他们大可以相坐于檐下再趁着烛火摇曳之时再互诉情义,而不是像现在困在这方寸之地拥着记忆孤独地死去。
更不应该的是, 她偏偏还设了这么一盘局, 就为了让自己专程护他安危,可明明自己也只是凡夫俗子,就算拥有一身灵力也比不得那些实力强悍的人或妖。
“我时日不多了,与其这样痛苦地熬下去, 不如一死了断。”她温文笑着,“至于为何选择你,我想大概就是天意吧。”
云笙闻言愕然,天意这种东西说来确实令人捉摸不透, 可自己与她以前从未见过, 与天意又有何干系?
她又问了一遍, 可阿苗却避而不谈, 只是淡淡地笑着。
阿苗走上前,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鬓发:“记住了,不日后他若是出发了,一定要将他平安送回京城,再把这封信交给他。”
她手里捏着张有些皱褶的信封,纸沿冒起粗糙的毛边,看着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窗外一两片叶子掉落,经风吹过,它便打着旋缓缓飘着,最终还是落地。
云笙被她这般举动弄得有些诧异,明明她们素不相识,可为什么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股熟稔的姿态,像是在透过她遥遥观望另一个人。
她正猜度着,手下意识地接过信封,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那串镌刻枫叶的银铛俨然落于阿苗的视野。
“这是叶枫的银铛?”她看过去时脸上显露惊奇。
封尘于记忆许久的名字乍一从他人口中吐出,云笙倏然怔忡,随后眼底的迫切几乎快要呼之欲出,她焦急地攥着阿苗的衣袖:“你认识她!”
“见过,她这银铛有些独特我便记到了现在,你居然是她的熟人吗?”
闻言,一股淡淡的悲意施施然浮现于心底,云笙也顺着她的视线朝这串银铛望去。
记忆开始无限拉长,可那断断续续的,就像溯光回流、水波远逝般一晃便了无痕迹。
半晌,她才闷声道:“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可惜我没机会再亲自向她道声谢了。”
阿苗轻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想说的她会听到的。”
“但愿如此。”云笙垂眸,摇头苦笑。
“最后一件事,你可莫要忘了。”
云笙抬头看她沉默不言,她知道最后这件委托便是杀了她。
可自从知晓她是这世上唯二知道叶枫存在的人,忽然倦意涌上,她又不想杀她了。
“你若是执意求死那就去自刎吧,那些委托我会尽力带到。”她转过身正步履匆匆地想要出门。
刚走了几步,又听见后面人的低喝:“你必须亲自杀了我,否则你的蛊毒就解不了!而且,我要你用剑杀了我。”
用……剑?云笙脚步顿住,脸色有些沉重。
她转过身,艰难地开口:“为何要用剑?”
“我早说过,你不擅长用刀。你环指和巨指下部生有厚茧,虎口比其他肌肤更为粗糙,手腕在打斗时是最为灵活的,想必练剑已有多年了吧?”
阿苗接着补充,“刀术要求下臂粗壮有力,上肢则应当灵活柔软,你的条件并不符合。”
“我可以练!”云笙朝她吼了一声,呼吸也逐渐变得密集。
室内气压骤减,阿苗摇了摇头,并没有与她争执,而是沉静地迈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拉开暗格,将一把剑鞘上镌着雕花的长剑捧起。
云笙嘴里苦的有些发麻,呼吸急促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只觉得脚下像被是千斤重的铅锭压住,那些杂乱无章的语句全部纠缠着绞在喉口,千言万语此时都失了声。
转过眼,阿苗正站在她身后,仅有咫尺之遥,眸子里满是坚定。
云笙颤巍巍地抬眸,眼睁睁地望着阿苗提着剑送到自己手里,剑柄本是温凉的,却因沾染上人的体温而带上不同寻常的热度。
长剑握于手,她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随后是一声利落的精钢破风声,佩剑周遭闪着光晕,可见剑锋凌冽。
轻手拂过剑身,圈圈流光四溢,那瞬间云笙似乎还有些恍惚,几乎快要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否真实。
她已经一年多没再提过剑了。
“记得,保护好戚珩,信封要在他平安入京后再交予他。”
阿苗抬起云笙有些无力的手,直直对准着自己的胸脯,后迅疾地托起剑身朝前猛然刺去。
“噗呲”一声鲜血飞溅。
云笙厉声喊道:“你!”
剑身堪堪刺进去小半,但准确地刺中了脏腑,无尽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朝外奔流而出,地面很快被染红。
阿苗已是满口腥甜,但唇边仍是**开一抹浅笑,令云笙有些毛骨悚然。
又是这种带着淡然的满足感,与记忆里的那抹笑重叠着。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阿苗的腰背,看着源源不断的血液喷洒不断溅湿铺着白砖的地板,如雪地洒落的几点梅红,白得刺眼,红得透骨。
随着鲜血淋漓不止,云笙只觉体内旋有气流,密密麻麻的噬咬感在抓绕着她的心尖。
阿苗艰难地抬起手搭在云笙肩上,长指蓦然用力紧紧嵌入,她一开口嘴角血液又倾泻得更快了。
“切记不要忘了,还有,多加练习吧,咳咳!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过那今后一个人可得当心了。”
借着抵在她肩上的手,阿苗几乎是虚躺在云笙怀里,她身体开始发冷,云笙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她身下传来的剧烈的颤抖。
她每咳一声都能牵动着本就严重受损的脏腑,到最后咳声几乎快要湮没于喉间。
阿苗靠在她怀里,神志模糊间又浮现出戚珩的身影,一袭青衫,细雨飘**下入目是花迎檐角,廊下人翩翩。
来生再相见吧,她心道。
……
段流景赶到时,这里已是万籁俱寂,他推开门正欲闯入,忽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云笙立着,手里提一把渗有斑斑血迹的利剑,尖端还不住地淌着血珠,一滴滴落于地面。
“我带来的那个小东西已经被小郁带走了,他们先行回去了,不过小郁叮嘱我最好是来亲自带你回去。你这里处理好了吧?”
似是想起什么,段流景嗤笑一声,“对了,淮落说你的蛊毒他们已经想出好法子了,就等着你回去试验,不过他们各执一方说法不一,你怕是得多试几次。”
“不必了,蛊毒已经没了。”云笙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恍若被人剔去了魂骨,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
段流景见状长眉扬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干什么这么心不在焉的,你不想试那就不试,随他们闹去吧,过个两三天什么都忘了。”
拂面而来的风带着暖融融的温度,如檐下缠绵的雨丝柔柔地滴在云笙脸色。
她思绪已是混乱不堪,唇角缓缓浮现一抹惨笑:“师兄,我觉得我真的很没用。”
乍一听到这句话,段流景揉着发旋的手倏然僵住,他眸色微动,收回手静静等着她的后话。
细微的抽噎后,云笙顿了顿,继续道,“我好像每次都是要别人来救,小时候是楼主,长大后就是是师兄师姐。只要是那种稍微艰难些的任务交给我,我却总是完不成,尽给你们添乱。”
耳畔是微风的呼声,是鸟雀的啼鸣,但总是散不去的是叶枫那撕心裂肺的哭诉,是阿苗临终前最后的柔语。
庆幸的是,在外遇难她能被叶夫人所救,能让阿苗相助。
可这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有多么无用,她不能总是依靠他人救济。
若是有朝一日风声大作雷雨将至,她却不能护住身边的亲人,到头来浑身零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于世,那她活着又有何滋味。
段流景看着她愣了半晌,思索片刻随即笑弯了眼:“不就是想变强吗,你早说啊。”
他凑近云笙,神神秘秘道,“我这有本秘籍,你于师兄觊觎好久了万般**我都没给他,现在我忍痛割爱将它交给你,你只需背得滚瓜烂熟再加以修炼,不消半月就能武功盖世震慑四方。”
云笙被他猝然打岔,心里有些复杂,面上却是在笑他:“那般金贵那你还是留着吧,给我没什么用处。”
段流景点了点她的额头,蹲下身和她的视线平行,一双轻佻的桃花眼里此刻盈满了认真:“好的身手又不是一蹴而成的,你也不必自怨自艾,武力稍弱又没人会笑话你,我们从未要求你名扬四海。”
他轻笑一声,俊朗的眉眼舒展开来:“我还是希望你更嚣张跋扈些,别这样苦着脸,和你一点也不配。”
渺远的微光落在长风之中,牧野漫漫,山峦重重。
心中那些磅礴肆意又隐晦难语的心绪似是被层层剥开,渐渐醉于风中,催生着心底那带着苦涩的细芽。
泪珠簌簌落下,云笙嘴角扯起笑,双眼微红地盯着他:“我再跋扈些怕是又会落人口舌了。”
“你尽管肆意妄为,反正没人敢嚼你口舌。”段流景抬手轻轻拭去她珠子似落个不停的眼泪,“别哭花眼了,你不是一向在意容颜的吗,我可告诉你等哭肿了那肯定会被楼里人笑话的,那我可拦不住。”
云笙破涕为笑,随手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掸去后扯着他的袖子朝前走去。
日过西沉,淡金色的光坠落在人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原野寂寂唯余芦笙散在天地。
室内血流成河,暗沉的红色在夕阳余晖下倒显出别样的光辉,阿苗倒在血泊之中,阖眼睡去,像是做了一场昏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