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封信给他◎

天光破晓, 鸟雀呼晴。

郁起云靠在床边,被外头清脆的鸣啼声散了眠意。

他微微皱眉, 睁开双眼后, 一道刺眼的光透进眸子里。

他有些惺忪地环顾四周。

昨晚那些断断续续的碎片涌上大脑,他瞬间惊醒,手肘稍没注意磕在案上, 发出重重的响声。

**被褥掉了一半, 另一半还只余边角盖在身上。

云笙正酣睡着,蓦然被这响声给吵醒,她有些烦躁地翻过身,捏过被角紧紧捂住双耳。

暖洋洋的光洒在枝头,数只腹部雪白的麻雀停靠于细枝上,扯着嗓子叫唤着。

云笙被吵得睡意全无,只好忍下心头火气坐起身,眼下一片乌青。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过于陌生的环境, 又忽地按住额头, 迟来的疼痛感不断在头脑中央叫嚣。

试着去回忆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始终记不清一星半点。

郁起云见她醒来,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随时准备着抽开身:“还清醒着吗?”

云笙一袖拂过他的手, 仍是扶着额:“我头怎么这么疼啊?”说着她又捶了捶颈脖,只觉那儿也是丝丝痛意作祟。

细细感受下,她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止不住的疼痛,像是潜伏许久, 在此刻聚集起来一齐发泄。

边上的郁起云看着她这幅模样, 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 仔细看去,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红色印记。

昨晚因她蛊虫发作导致神志不清,半夜里他正要将她搀扶着送上榻时,“铛”的一声,案上几盏玉盘被她一手挥落,里头的果子散落一地,滚了数圈后落于郁起云靴前。

郁起云忍着想要将她扔下去的冲动,毫无耐心地将醉意熏熏的云笙扶上床,替她盖好罗衾后再去将零落的果子拾起,整齐叠放在盘里。

只是他刚放置完毕,身后一阵窸窣声传来,转身看去,几乎大半的被褥折在地上,仅剩下皱皱巴巴的一角躺在云笙腹部,看着也是摇摇欲坠。

短暂静默后,郁起云认命般地走上前,手还没触到锦衾,**那人便裹着翻过身一骨碌滚到地上,旋即又是阵闷响。

她整个人包在被褥里,摔倒后也只是皱着眉嘴里不住地嘟囔两句。

郁起云抹了一把脸,抿着唇正欲将她抱起来送回榻上,只是手刚触及后背骨,她便像是受到极大刺激般不断挣动起来。

郁起云双手合力将她按住,她这才消停下来。

正松了口气,不料云笙忽地挣开了他的按捺,一手朝着他脸上挥去,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清脆。

这一巴掌可不算轻,郁起云脸上顿时烧起,一道稍有些明显的手掌印缓缓浮现于上。

再之后,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干脆一记手刀将她打昏。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仁义尽至了。

因此,颈脖上那若有若无的疼痛应当是他下手忘了轻重,但其他的罪魁祸首只能是她自己。

在她稍作沉思的间隙,郁起云斟了杯冷茶,故作轻松上前道:“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可能你睡觉时不小心磕到哪了,过个半天自然会痊愈。”

云笙接过茶,半信半疑地注视着他。

冥冥中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她正要开口时,门扉被遽然敞开,大祭司笑吟吟地款款而来。

她头戴乌纱斗笠,一袭黑纱篷衣更是将她全身遮得密不透风。

“一晚过去感觉如何?”她对于郁起云的到来丝毫不觉得意外,反倒温和地浅笑着。

“你这语气听着倒像是来邀请我们的。”云笙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枕边的匕首,将其藏于身后,步步凑近来。

大祭司耸了耸肩:“可以这么认为。”

她神态自若地走进,拿起小案上的银樽倒上一盏茶,端起描金茶杯呷了口,抬眸笑着:“你刀法并不娴熟,杀不了我。”

云笙冷哼一声,“斗胆一试。”

顿时,室内气流转变,案上瓷器哗然碎裂,脚边炸开数盏茶杯,脆响声引得窗外麻雀悉数飞窜。

大祭司一展袖袍接下刀刃,手指翻转将其反对了回去,云笙不甘示弱,光速飞出几把小镖。

须臾之间两道残影隐在刀刃交加声中。

碰撞声愈演愈烈,凌冽的刀光交相辉映,屋内几乎被扫得狼藉不堪。

云笙仗着袖口飞镖略占上风,过招数轮下来,大祭司额前浮了些汗,有些力不从心。

好机会!

又是道飞影略过,云笙双脚朝后蹬去,握着匕首猛地刺进她臂膀,刹那鲜血喷涌。

两人相隔甚近,她正要散出飞镖一击毙命之时,却见黑袍飞旋,弯刀堪堪架在她脖子上。

锋利的刀尖擦过她的脖颈,顿时浅浅的血痕即出。

祭司唇角弯起,握着弯刀正欲朝她肩部刺去,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飞过挡在前头。

“够了吧。”郁起云一手执剑挡在云笙面前,眉峰上挑,语气显然有些不悦。

云笙挥动匕首的手顿时停住,有些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祭司“噗呲”笑了声,随即放下弯刀与他们隔开了距离,笑吟吟道:“一时没忍住,抱歉。”

“你不是那个人?你究竟是谁?”云笙也松开手,但仍是警惕地盯着。

大祭司缓缓摘下斗笠,脸庞与阿苗的如出一辙,只是她此刻这般打扮,黑袍衣冠双唇嫣红,倒是少了几分婉约多了些许魅色。

“你这刀法还是有些欠缺。”她对着云笙遥遥一笑,“最多只练了一两年吧?”

云笙怔怔地望着她,又豁然转过头去看郁起云。

郁起云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与我与关,你可以自行问她。”

阿苗:“我是来带你们出去的啊。”

“可是外面的禁制——”

“我设的。”阿苗猝然打断她。

听到此言,云笙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攥着衣袖,胸膛微微起伏,眸色中尽是不可思议。

所以,从头到尾自己都是被她绕着在?

“你为何要这样做?”

阿苗拢了拢长发,静静凝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们可以单独谈谈。”随后她转头将目光投向郁起云。

郁起云心下会意,点点头抱着剑径直走了出???*去,看样子之前那道禁制的确已经解开了。

一室沉寂,有风落下散开两人的发丝。

云笙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般被人耍的团团转,她缄默不语,只望着窗外抖动的树梢。

阿苗朝她走近了些,又顿住步子凝视她:“擅自将你引来是我不对,但我的确是有一事相求。”

心底缓缓有酸楚蔓延,云笙依旧向着外面不言不语,脸上甚至毫无表情。

阿苗见状,垂下头苦笑一声:“我也自知这种行为会让你不悦,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恳求你帮我去找一个叫戚珩的男人,给他捎封信去,顺道解决了那些想找他麻烦的人。”

云笙只是恍若未闻地抬起下巴,感受这临近初夏的微风,心下却是在细细思忖着。

接着,她听见阿苗说:“然后,杀了我。”

只此一瞬,云笙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她蹙着眉似喟叹般说道:“你这是想求我杀了你?”

“是,我不死,你体内的蛊虫便不得驱散。”她脸上很是认真。

云笙负着手,目光深远:“这么说,你就是故意想给我下蛊,好让我不得不杀了你。”

“可以这么说。”阿苗轻声补充着,“而且我知道你有灵骨在身,我有一蛊可以暂时掩盖住你的血骨气息,令他人无法洞察。”

“是吗?那作为交换我必须得为你送信?”云笙忽然冷笑了一声,“可人海茫茫我上哪去给你找这人。”

阿苗摇摇头,“你会遇上的。”

云笙单手支着下颌,似是在琢磨她话里的深意。

好半晌,她眨巴着眼,冲她点着头,眸子里蕴含的笑意越发浓厚。

“可以啊,既然这事对我来说百害而无一利,那我何乐不为呢?”

她扭过头,似是在冥思苦想。

“你想要怎么死呢?不过在你死之前,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此刻她心底最大的疑问便是这之前她在假冒祭司时说过,自己与她年轻时很是相似。

这般想着,她抬起眸子开始上下打量阿苗,这张脸和之前老妇人的脸全然不同,甚至眉骨都不甚相似。

那张有些沧桑的脸透过眉眼尚能依稀赏出些艳丽丰姿,可这张脸最多只能道一句颇有些姿色,和那些倾国倾城的容颜比起来是断然不能够的。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登时想起郁起云随口说过的话,她是只蛇妖。

“你真实的脸不长这样吧?”

阿苗脸上笑容渐深,“自然,不过我对容颜已经不太追求了,曾经我最引以为傲的是它,现在我最为唾弃的也是它。”

“数个深露霜寒之夜里,我曾立于山巅俯瞰人间,也走过西域黄沙、江南水乡、华山夹雪,到头来发现人间就是一场闹市,那些光鲜亮丽的事物于闹市之上往往更得青睐。”

阿苗闭了闭眼,“不过,总有人不在乎的。”

“你不会是说那个叫做戚珩的男人吧?”云笙托着下巴,煞有介事地问道。

“云姑娘,我活了近百年了,见过的景、碰上的事、遇上的人可比你多的多了。”

阿苗行至窗前,绿意飞散于枝鞘,上停着只白鸟,羽色纯白亮丽几乎没有杂毛,正转动小眼安静地凝望着她。

许久,它离开枝头于半空徘徊着,低低扑闪着,略略振翅后隐入云端,与那茫茫苍天上飘**着的浮云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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