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燃尽, 钟鼓声响,姜璟送虞枝回宫歇息。
门口,宋云熙早早候着, 待见虞枝和姜璟,他挤出笑, 硬生生笑出虎牙, 马上过来相迎。
凛冽夜风刮来,姜璟目送虞枝和宋云熙步入殿中, 他从鼻腔中闷哼出一声轻蔑笑音, 笑音很淡,似有似无, 真真假假。
姜璟转身, 眼底没有温度,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 指腹相抵, 互相受力磨碾, 尔后他轻轻吹了一下长指。
又不知是思及何事, 姜璟皱眉,继而离开。
另厢殿舍内,宋云熙帮虞枝脱去披着的狐裘,也不敢问虞枝缘何这么晚才回来。
虞枝也没解释,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宋云熙懊恼地拧眉, 神色郁郁, 独自吃味。
再见到虞枝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和一个锦袋, 宋云熙强作欢笑, 忍不住开口了:“姐姐, 这是何物?”
语调酸得冒泡。
虞枝未言,而是来到梳妆台前,想了想,拿出一个鎏金漆盒,将里面的首饰取出来,拿出虞父写的信,连同礼物一起放进去,再锁上。
“今日我的两位兄长来长安了,这是他们带给我的礼物。”虞枝解释道。
宋云熙怔愣顷刻,一下子释怀了,眨眨眼道:“那姐姐可高兴?”
“当然高兴了,我与他们十年未见,今日得见,也多亏令容安排,如果不是他,我还不一定有勇气去见他们。”
“为何?”
虞枝缓声道:“太久没见了。”
“那姐姐到底是和他们见面了,姐姐回来得晚,想必和两位兄长肯定相处得融洽,真羡慕姐姐。”
虞枝看宋云熙:“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我就想在宫里陪姐姐。”
“有没有用饭?”
“我想等姐姐回来和你一起用年夜饭,不过看样子姐姐是吃过了。”
“我去叫厨房煮点你爱吃的,我陪你。”
“好。”
“不过在吃饭前,我能不能提个要求,我等了姐姐好久了。”
“你说。”虞枝盯着鎏金漆盒,不自觉失笑。
宋云熙咽了咽唾沫,试探着说:“我们许久没亲近了,姐姐,我可不可以亲你?”
自从那夜过后,虞枝就没有再和宋云熙发生任何亲密行为,这让宋云熙着实焦躁,但他也不敢质问,毕竟已经冲动过一次了,也自食恶果,抓心挠肝,真真是苦不堪言。
虞枝看似原谅了宋云熙,待他如往日一般无二,可实际上没全部原谅,她心里是有疙瘩的,在那一般无二中已然多了微不可察的冷淡。
虞枝沉默良久,点点下巴,态度有点敷衍。
宋云熙低头,凝了凝虞枝的嘴唇,最后在虞枝额头印上一个轻柔的吻,接着他抱住她,驱赶虞枝周身不属于她的白檀香。
“好了吗?”不知在想什么,虞枝心不在焉。
“好了。”宋云熙抿唇,退开身。
虞枝淡淡“嗯”了一声,思量一番后,叫来绿萝,让她给玉漱殿的宫人们分发银钱和吃食,紧接着又吩咐了一些要事。
她的两位兄长不会在长安待太久,迟早要回去,虞枝想着给他们,还有远在吴县的父亲、嫂嫂和侄子侄女准备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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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靖元年,元旦,是大夏大朝会的日子,隆重热闹。
长安城文武百官,地方州府派来的使者,外国朝贡使臣等等人齐聚长安,赴含元殿向天子恭贺新年。
待恭贺后,圣上便会设宴款待朝臣使者。
虞枝喜静,未去前殿凑热闹,而是到库房挑选礼物。
等挑选完东西,虞枝再顺道做些小礼物当做新年贺礼,送给底下人。
玉漱殿的一众宫人收到贺礼,高兴得不得了,喜悦冲淡了众人思念故乡和亲人的忧伤。
宋云熙虽然未向虞枝讨要礼物,虞枝心里有数,给宋云熙选了一块羊脂玉佩。
宋云熙收到玉佩时分外惊喜,差点抱着虞枝四处打转。
稍稍压下喜悦,宋云熙拿出每日都贴身携带的玉箫,给虞枝吹奏了一首自己为虞枝创作的曲子,曲名叫梅。
为何叫梅,因为梅花是他和虞枝定情的见证者,意义重大。
曲子舒缓缱绻,优美动人,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作曲人对心爱之人的浓烈情意。
娓娓听来,令人神思动**。
一曲毕,虞枝静默,注视着宋云熙眉眼,似乎陷入什么回忆。
须臾,虞枝醒来,她笑着说:“很好听。”
“姐姐喜欢吗?”
“喜欢。”
“那我再献艺一曲如何?”
“好。”
在宫里待了许久,虞枝想出去走走。
宋云熙立刻拿来狐裘给虞枝穿上,又取了个热乎乎的手炉塞进虞枝手中,做好一切,宋云熙陪虞枝出殿。
今日日子特殊,虞枝的大哥虞鹤肯定是要进宫来给圣上祝贺的,虞枝心血**,便想去前朝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出来醒酒的虞鹤。
然虞枝在含元殿附近转了半圈,没有见到虞鹤,只隐约听见殿中传来的歌乐声。
她估摸着宴会才开始不久,时辰尚早,就打定主意先去小花园里坐一坐。
虞枝和宋云熙到了小花园,找了亭子坐下歇息。
此处栽种了不少梅花树,树梢梅花开得鲜艳,地上亦散落红色的碎萼,四周清香扑鼻。
宋云熙关切道:“姐姐,冷不冷?”
虞枝摇头,张望耸立庄严的含元殿。
宋云熙不知虞枝为何要来前殿,而不是去太液池散步,于是他抛出自己的疑问:“姐姐来这里作甚?”
虞枝:“我大哥今日也进宫了,我看能不能撞见。”
宋云熙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几片雪屑像细碎的珍珠忽然飘零下来,宁静温柔。
宋云熙的眼珠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雪花,欣喜道:“姐姐,下雪了。”
虞枝看过去。
也就是她看过去的工夫,不远处两道身影蓦地闯进虞枝的视线之内。
零星的雪点不停,越下越多,变成了雪花。
银花纷纷洒洒,晶莹剔透,雪白如练,如飞舞的玉蝴蝶。
突然的雪花与红梅簇拥交相辉映,一白一红,形成鲜明的对比,自成一个幽静美丽的世界,恍若梦境一般。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宦官,余下一位穿着深青色的官袍,身形修长清瘦,不过是侧影却彰显出一股独特的风采......
有什么在虞枝脑中炸开。
虞枝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呼吸一窒,瞳孔骤缩。
她难以置信地凝他,目光全然被他吸引过去,不剩下半点余光。
跟在宦官后面的男人似有所感,略微侧首,朝虞枝望来。
他的样貌慢慢显露出来。
但见男人眉目瑰丽而沉冷,眼神淡漠,夹杂在两鬓之间的灰白是他历经风霜的证明,但不显苍老,反而更有成熟持重的魅力,周身散发出不好接近的疏离。
男人亦看到了虞枝。
下一刻,他身躯一震,驻足,身影背后是墙壁,冷漠且寂寥,宛若冰天雪地中伫立的一棵茕茕孑立的雾凇。
另一边,虞枝半坐,被红梅滤过的天光漏下来,照在她身上,迷人眼。
万籁俱静。
漫天雪花模糊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在朦胧空寂的一方天地遥遥对视,掩埋十年的记忆犹如熔浆,沉寂一瞬后轰然爆炸,涌出山口。
虞枝瞳底倒映出男人的样子,她无声呢喃:“庭舟......”
才说完,虞枝便意识到错误,动了动唇瓣,喃语道:“兰——渚。”
而对面的兰渚像是和虞枝心有灵犀似的,在虞枝张口唤他名字时,他紧抿的唇也略微张口,只是没有任何声音。
他在心里唤出魂牵梦萦的名儿:“宝儿。”
与此同时,兰渚毫无波澜的眸子变幻出不一样的色彩,好似枯木逢春。
故人重逢,虞枝和兰渚久久对视,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们似乎忘了身边的人,以为眼前人是错觉,是梦境幻化出来的人。
曾经的羁绊和故事一点点浮现在虞枝和兰渚的脑海中。
领路的宦官发觉男人没跟上来,往后看,低唤道:“兰少府?”
兰渚没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到,他只是不受控制地看着虞枝,面色现出几分恍惚。
“姐姐?”宋云熙同样觉出虞枝不对劲。
虞枝没答,眼神不在宋云熙这,宋云熙心中生出不祥预兆,遂循着虞枝的视线看过去。
宋云熙视线触及兰渚时,神色骤变,耳朵嗡鸣间,他直起身,眼睛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兰渚。
宋云熙无比熟悉自己的容貌,故而一眼便瞧出兰渚的眉宇与自己肖似。
换句话说,自己眉眼生得与兰渚很像。
混乱之后,宋云熙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也在这时,思及虞枝看兰渚的眼神,以及兰渚那难以名状的目光,有什么想法在宋云熙脑中成形。
宋云熙感到自己呼吸困难,血液逐渐变冷,并趋于凝固。
死寂半晌。
宋云熙吱声:“姐姐,我们回去吧。”
虞枝未言。
宋云熙颤着手,摁住虞枝的肩部,他强颜欢笑道:“姐姐,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先回去吧。”
肩部的疼痛使虞枝回了神,她敛眸,神色恢复如初。
她想,虽是故人,可往事早已如烟,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和兰渚自十年前便已成陌路。
而今与兰渚意外邂逅,虞枝想来他这十年也过得不差,成家立业,她琢磨着兰渚应当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阖家欢乐。
毕竟......
见他安好,也算全了虞枝心里一个小遗憾。
虞枝释怀微笑,没再看兰渚一眼,转而乜视宋云熙,颔首道:“嗯,听你的,先回去。”
闻言,宋云熙掩去忐忑的心,瞥眼兰渚,继而笑了。
宋云熙伸出手,扶虞枝起来,两人肢体相近,举止瞧着亲密无间。
虞枝和宋云熙之间的互动,兰渚尽收眼底。
小雪降世,激起层层寒意。
虞枝和宋云熙转身离开,半垂下来的梅枝半遮两人身影。
突然,一道清冷如玉石之音的话响起:“且慢。”
语调中带着话者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急切与挽留,更深的地方,声音裹挟着来自话者灵魂的颤抖。
【作者有话说】
好了,所有重要男配全部登场了。
兰渚,字庭舟三十岁
狗血加持,爱了,爱了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