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皮时, 姜璟被光亮刺得微微眯起眼。

感受到掌心柔软,姜璟顶着稀薄的光,侧目望去, 如愿以偿见到侧边伏在**的虞枝。

虞枝的脸是朝着他的方向的,是以姜璟可以清晰地瞧见虞枝的侧颜。

殿中静谧, 唯余虞枝绵长的呼吸声, 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抚平一切烦躁和戾气。

姜璟面如冷玉, 眉宇沉静, 淡淡地端量着虞枝。

俄而,姜璟用空出的手拨动虞枝眼前的碎发, 他绕了一圈发丝, 将碎发挑至虞枝耳后。

紧接着姜璟的指尖碰触上虞枝的眉眼,轻轻地用指尖去描摹, 指尖犹如一只画笔, 寸寸临摹虞枝妩媚的眉眼, 力道很轻, 几乎是若即若离。

虞枝完全感知不到。

夜里虞枝生怕姜璟会突然什么意外情况,几乎是守了一夜,直到将要天亮时她才抵不过困意,沉沉睡了下去。

眉眼过后, 是虞枝的鼻子,指尖从鼻梁往下滑, 落在虞枝的鼻尖处, 再往下, 是虞枝微微干燥的唇瓣。

他的指尖悬空, 离虞枝的嘴唇仅有半毫距离。

他没有缩短距离, 只是保持这半毫距离,用手指虚虚地压了压虞枝饱满的唇,复而指尖下落,掉进虞枝颈窝,被颈窝处的温热包裹。

颈窝之下的血液在潺潺流动,即便姜璟的手指没有碰到虞枝的肌肤仍旧可以感受到她皮肤之下的跳动。

姜璟挑开衣襟和垂落的发丝,借着光去打量虞枝颈窝,举止熟稔自然,像是做过无数次了。

那里微微敞开,露出秀气的锁骨,上头是陷下去的两个小坑,目光稍稍提上,便找到昨日留下痕迹的地方。

已然是完全消了,如同他嗓子处原本卡住的苦味,一刹那后,**然无存。

姜璟收回手,一对温柔的含情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虞枝的睡颜看,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失神了半晌。

回过神后,姜璟笑了笑,笑意里一半像是冷的,又不像是冷的,琢磨不透。

那只握住虞枝的手往上探了探,摸到冰凉的玉镯子,然后他就放开对虞枝的桎梏,撤下自己的手。

许久之后,手臂的麻痹感让虞枝转醒,她眨了眨眼,眼神恍惚了几下。

猛然想起姜璟,她第一时间去看姜璟,用那只可以动的手去探姜璟的额头。

烧退得差不多了,不过额头尚且还有居高的热意。

虞枝不放心,又摸了摸姜璟的脸和手,看看烫不烫。

许是虞枝的动作不小,姜璟被吵醒。

“咳咳,母妃。”姜璟睁眼,目光有点暗淡。

虞枝端详姜璟面色,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说实话。”

姜璟面色算不上好,病气缭绕,他默然片刻,半垂着眼,哑声道:“头沉,不甚好受。”

虞枝点头,姜璟不可能吃了一剂药就好,他的病还要修养好几天,药也要坚持吃。

姜璟要起来,虞枝道:“我扶你起来,给你按按头。”

虞枝直起身,弯腰下来,青丝坠落,垂在姜璟面上,发尖儿搔着他的脸,香气罩住姜璟。

姜璟喉结发紧,屏息,克制自己的呼吸。

扶姜璟坐在**后,虞枝用软枕垫到姜璟后背,这样姜璟坐着舒服些。

随后虞枝重新坐在床边,往姜璟那边侧身,伸手过他的头颅,用大拇指按揉姜璟的太阳穴。

姜璟把头往虞枝那边靠,时不时咳嗽。

过了一会儿,高忠领着人进来,伺候姜璟和虞枝洗漱。

洗漱完,高忠就招呼内侍端着早膳和药进来。

姜璟的早膳依旧是虞枝喂的,药也是虞枝喂的。

高忠看着姜璟和虞枝,视线隐晦地扫过病榻上的姜璟。

不知怎么,脑海中回忆起前不久的事。

高忠记得那天夜里,正在下雪,雪哗啦呼啦地下,姜璟像往常一般出去了,然一直没回来。

情况突然,高忠很是担心姜璟。

又思及姜璟的命令,高忠没让人去找,径自担忧了许久,高忠才看到姜璟回来......差不多是四更天的时候。

当然,高忠知道姜璟是去了哪里。

自从先前姜璟和虞枝因为一些事闹了冷战后,姜璟在夜里就会消失一阵,但会固定的时辰里回来。

那时候还是断断续续的。

后来宋云熙来了宫里,姜璟几乎是每天都会消失。

等到了行宫,姜璟是每天夜里都会出去。

开始高忠还不知道姜璟去做什么,直到某次高忠嗅到姜璟回来时身上带的梅花香......

那次姜璟很晚回来后,他没有睡,而是脱了狐裘,要高忠去拿酒来。

高忠去拿了酒,恍惚间想起来前些日子姜璟似乎也吃过几次酒。

然,姜璟从来不是贪酒之人,在高忠的印象里,除去宴会时需要吃酒外,姜璟从来不吃酒,他只吃茶。

事情古怪,高忠一时想不通,便压在心里,如今他是知道了,姜璟吃酒皆是因为虞枝,至于其中更深的缘由,高忠不知。

姜璟吃酒吃到天亮,高忠想劝,被姜璟一个眼神制止。

好不容易等姜璟不吃酒了,高忠才要松一口气,却听到姜璟让他去准备冷水。

然后经过一番许久的折腾,姜璟病了。

姜璟没让高忠去请御医。

高忠弄不清姜璟的意思,琢磨了几日才隐约间明白了一点点。

到底是伺候了姜璟许多年的人,即使姜璟未曾明示,高忠多少也猜得出姜璟的意思。

虽然不确定,但是赌一赌又何妨?

高忠暗中去探查落梅园的情况。

在姜璟病了几日后,迎来最合适的机会,于是高忠冒着风险去找了虞枝。

后来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虽然结果是功过相抵,可是高忠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姜璟的意思。

收拢思绪,高忠领着人退下。

虞枝喂完药,就让姜璟躺在床榻上睡。

病人需要多休息。

可是姜璟却是忘不掉他的政务,虞枝不许,最后两日几经商量,姜璟说服了虞枝。

等姜璟再休息两日,就让虞枝代替姜璟来批折子。

虞枝来读折子,由姜璟口头上来批,虞枝代他提笔,于是虞枝简单地利用两日时间去学了姜璟的字。

姜璟的字并不难学,他的字曾经是虞枝教的,故而姜璟的字多少有几分虞枝字迹的神韵。

就这样,虞枝就留在姜璟殿中照顾他,没有回落梅园。

这一照顾便是七八日,期间,虞枝收到宋云熙的一封信,信上说他母亲生病,他回去侍疾。

因为那日姜璟生病的事,虞枝关心则乱,满心都是姜璟,不慎失了与宋云熙的约,直到次日虞枝才想起和宋云熙约定,忙叫人去和宋云熙说一声对不住,她要照顾姜璟,这几日不会回去了。

内侍折返后得了宋云熙的口信,宋云熙说他知道了。

虞枝当时没想太多,收到宋云熙的信时,写了一封回信过去,宋云熙可以陪家人过完小年再回来。

同时,姜璟的生辰也是榻上度过的。

当日十二月十八日,姜璟提出想要出去走走的想法,虞枝立刻否决了,他风寒未好,自然是吹不了冷风的,虞枝骂了姜璟两句,姜璟歇了想法。

虞枝让姜璟好好待着,照例起身去厨房给做了一碗长寿面。

生辰过得简单,胜在满足。

姜璟和虞枝都不是喜欢大操大办过生辰的人,只要亲人陪着过生辰,那便心满意足。

一直以来,姜璟的生辰皆是这样度过,简单却温馨。

不过虞枝的生辰从来不是简单的。

成佑帝宠爱虞枝,故而虞枝的生辰都会设宴,很是热闹,特别是刚来宫里的那几年,虞枝的生辰宴特别张扬。

但是虞枝不喜欢。

成佑帝对虞枝的家人和过去讳莫如深,他如此行径,不过是为向虞枝彰显他的情意,同时也希望虞枝尽快忘记过去。

可是成佑帝哪里会知道,他越是这样,虞枝越是会在心里想起自己的家人。

一转眼,十年将过。

十一年即至。

等姜璟吃完长寿面,虞枝随口和姜璟说些过去的事,聊着聊着便聊到虞枝的家人。

虞枝忐忑了一下,道:“令容,我父亲的信什么时候会到?”

“快到了。”姜璟道。

虞枝:“那就好......具体什么时候。”

姜璟模棱两可道:“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虞枝:“怎么还吊我胃口?”

姜璟不言只笑,病容疲色。

“好生歇息。”虞枝忙不迭道。

姜璟摇头:“儿臣的病没那么严重了,母妃无须再操心。”说着,姜璟翻转手,掌心突然多了件檀木梳篦。

“母妃,您该理一理头发了。”

闻言,虞枝不禁侧眼打量自己的头发,可惜视野有限,看不出什么。

这些日子吃穿都在姜璟宫里,虞枝忙着照顾姜璟,根本没注意自己的仪容。

“有这么乱吗?”虞枝不确定道,想去找镜子瞧瞧。

“不乱,但是要理一理。”

虞枝:“我自己来,你还病着,歇着就成。”

“不成,梳头费不了什么力气,儿臣可以,这也是儿臣今年生辰唯一的心愿。”

虞枝与姜璟对视了一番,最终她道:“好罢,那就拜托你了。”

“您坐过来。”姜璟拍了拍床,示意虞枝坐在那里。

虞枝过去坐下,姜璟调整好位置,便伸出手取下虞枝头上束发的簪子,解开发髻,让虞枝的长发自然地散下来。

接着姜璟拿起梳篦慢慢梳着她的长发,长指穿梭在她顺滑逸香的头发间。

虞枝这几日可没用头油,但姜璟仍旧捕捉到她头发上残留的石榴香。

是姜璟让人摘了石榴花特意给虞枝调的头油。

.

在行宫过了小年,姜璟也在病榻上躺得太久了,是时候出来活动活动身体了。

虞枝陪着大病初愈的姜璟出来散步。

她把姜璟裹得严严实实,硬是一点儿刺骨的冷风都吹不进去。

虞枝带着姜璟去了竹林,去的半途天突然下起小雪,高忠拿着一把伞跑来。

姜璟接下伞。

虞枝顾忌姜璟身体,道:“我来打伞。”

姜璟俯视虞枝,笑道:“还是儿臣来吧。”

虞枝哪里不知姜璟言下之意,飞了姜璟一眼,挥手道:“你来你来。”

姜璟轻笑,撑开伞,目及虞枝肩缘的雪,他用手指弹掉,再举起伞,与虞枝共在一方伞下,与之并肩行于雪中。

竹林织香,飞花碎琼,万籁俱静。

二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颀长高挺的人会不自觉地侧首,目光锁在女子身上。

女子没有回视,而是望着四周,对此一无所知。

从高忠的角度,可见一高一低两个人影,身上皆披着白色狐裘,与周围的银色和半空飘落的雪白璇花融合,像雪地里惹眼的一对交颈雪影。

“你小心点,地上滑。”虞枝道。

姜璟:“儿臣会注意的。”

到了竹林里,虞枝和姜璟围着火炉坐在亭中,旁边的几案上摆着点心,还煮着茶,茶水沸腾,滋滋作响,冒出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亭外风雪不减,时而闻风刮竹叶声,夹杂落雪声,煞是好听。

冬日行宫多数林子都秃了,但竹林四季常绿,仍旧是茂盛翠绿,再配上这不大不小的风雪,实为美景,看得人心里舒坦。

火炉里的炭烧得旺,喷出来的热意完全击退四周冷风,使得亭中人周身俱是暖意。

虞枝手里捧着小手炉,就连腕骨上常年冰凉的血玉镯,都被焐出热意。

她仰头,赏着亭外的落雪,闻着清冽的茶香味。

忽见姜璟掩唇咳嗽,虞枝微蹙眉头,看向姜璟。

外头雪色映衬出姜璟面容苍白,虞枝道:“要不还是进屋罢。”

虞枝生怕姜璟又有个好歹来。

姜璟摇头,声音不再是沙哑艰涩,而是温和:“不打紧。”

在寂静的环境下,姜璟的声线显得清晰,也十分好听,犹如冬日淙淙流淌的冷泉。

而他的面容,并未因为带着微末病气的苍白而损颜。

恰恰相反,苍白更衬出姜璟清雅无双,温润如玉。

虞枝道:“吃完茶就走。”

姜璟颔首。

不多时,热茶煮好,等纳了小会儿凉,姜璟给虞枝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茶。

是一杯刚刚好适合在冬日吃的茶。

姜璟道:“小心烫。”

虞枝闻了闻茶香,香醇四溢,只觉提神。

她正要喝,蓦然,外面响起一个急切而饱满思念的声音。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