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次踏雪游林, 宋云熙回殿做准备,而虞枝则亲自挑了一件漂亮的袄裙,颜色比较明丽, 抹了淡妆,别上簪花并一支步摇, 再披上一件白色狐裘, 遂出门。

宋云熙尚在磨磨蹭蹭,虞枝望着檐角薄雪, 雪盖树梢, 如玉一般洁白,像堆簇的花骨朵, 纯洁无瑕。

虞枝忖度顷刻, 吩咐宫婢告诉宋云熙一声她先去,便离开了。

抵达园林后, 许久未见的高忠倏然慌慌张张跑过来, 口中喊虞枝, 结果一时不慎脚踩到雪, 身形趔趄栽倒在地。

虞枝听到声音回头,便见倒地的高忠,忙不迭过来,“高忠。”

跟随高忠的内侍赶紧搀扶起高忠。

虞枝道:“高忠, 你没事吧?”

高忠咬牙忍着疼道:“奴婢无事,夫人无须担心, 奴婢来找夫人是想请夫人和奴婢走一趟。”

见高忠神色不对劲, 虞枝不禁一慌: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令容出事了?”

高忠重重点头。

“他怎么了?”虞枝声音條地拔高。

高忠神情俱是忧愁色, 垂首耸眼, 声线很抖:“夫人, 陛下他染了风寒,已然病了三日,可是陛下一直不肯休息,始终以国事为重,不辞昼夜处理政务,导致病不见好转,奴婢怎么劝都不成。”

临近新年,政务显而易见地多了起来。

闻言,虞枝往后退了两步,膝盖发软。

“你为何不与我说?”虞枝深深皱眉。

高忠为难道:“陛下不想让夫人担忧,故而未曾告诉您。但是倘若再照陛下这样下去,只怕......奴婢实在忧心陛下龙体,是以奴婢自作主张,斗胆违背陛下命令来求夫人,恳请夫人出面劝一劝陛下。”

虞枝气结:“简直胡闹!这孩子根本就不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他现在如何了?”

“眼下陛下情况并不好,一直发着烧,还在处理手头的事,不肯休息。”高忠讲着讲着双眼红了,嗓音哽咽,“夫人,也只有您能劝劝陛下了。”

虞枝深吸一口气:“带我去见令容。”

高忠喜极而泣,连连点头,而他点头时,虞枝已经迈步步子了,也不知是太急了还是怎么,虞枝没走几步就差点摔倒,幸好绿萝及时扶住了虞枝。

绿萝:“夫人小心。”

虞枝没吭声,飞快调整好身姿后继续踱步,她觉得走路慢,直接跑起来。

赶路时,虞枝只要一想到姜璟的身体情况就深觉歉疚,这几日和宋云熙在一起,虞枝脑子里装不下其他事,便忽略了姜璟。

姜璟连着好多日不曾来落梅园,她竟然没有察觉异常,假若姜璟身体真的出现问题......

虞枝不敢继续往下想,安慰自己要朝好的方面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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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姜璟的书房。

立在书房外,虞枝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干咳声,她心一紧,想也不想进书房。

“令容。”

映入眼帘的便是拖着病体在龙案上批奏折的姜璟。

书房里烧着地龙,很热。

姜璟半披发,着一身中衣,面色苍白,眉眼显出肉眼可见的憔悴和疲倦,整个人笼罩在虚弱之气中。

虞枝已经很少见到姜璟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姜璟刚来虞枝身边时,由于体弱,时常生病,是虞枝一点点给姜璟补身子,再加上姜璟勤于锻炼,他的身体逐渐养起来,变得健康强壮,后来姜璟几乎没有生过病了。

虞枝呼吸一窒。

“咳咳,母妃?”姜璟抬头,望见虞枝时愣了愣。

“是我。”虞枝声音压着火气。

姜璟忙勉力掩饰自己的病色,看眼后一步进来的高忠,似乎明白了事情首尾。

虞枝冷着脸靠近姜璟,不由分说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姜璟身上,“若非高忠来告诉我,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你生病的事?”

“儿臣......咳咳。”姜璟低头咳嗽。

高忠立马跪地请罪:“奴婢该死,违背陛下命令,请陛下怪罪。”

虞枝系好狐裘,道:“高忠,你是为陛下龙体考虑,做得很好,你无罪。快去把御医叫过来。”

高忠:“多谢夫人宽宥,奴婢领命。”高忠连忙去叫御医。

“咳咳。”姜璟好像想说什么,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黑白分明的双目亦是失去了神采和生气。

虞枝听得揪心,看得也揪心,她夺走他的笔,“你别说话了,乖乖去榻上躺着休息。”

“我扶你去。”虞枝语气半是强硬。

“您让儿臣处理好这件事。”姜璟放不下手头的事。

“不许。”虞枝伸出手,用手背去探姜璟的额头,果然在发烧。

虞枝抿唇开口:“你真是......”真是糊涂。

虞枝心里有气,见姜璟糟蹋自己身体只想骂他,可是看到姜璟拖着病体还要处理国事,辛苦劳累,虞枝心口发涩,一句指责的话都讲不出来了。

姜璟固执:“母妃,儿臣没有大碍。”

“还骗我,你都发烧了。”

言毕,虞枝叹息一声,强作冷静,平息下火气,柔声道:“令容,你听我的,好好休息,你本就染了风寒,还不积极治疗,风寒看似不是大病,可是拖得久了,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你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乱来。”虞枝苦口婆心地说。

“你觉得你不难受,可我难受,看着你我这心就不舒服。”

姜璟哑然,极为缓慢垂下眼帘,肌肤是不正常的白,很薄很透。

虞枝近在咫尺,他不露神色打量她的衣着,在心口烧了好几日的火好像没有那般烈了。

不过是一条狗。

思及此,姜璟唇际罕见地扬起轻蔑不屑的笑。

虞枝看不到。

彼时,虞枝扫眼折子上的内容,道:“上面写的也不是立刻就要处理的大事,可以推迟,等你病好了再处理完全可以,现在最要紧的是你。”

姜璟默然,呼出的气是灼热的。

“听我的话。”虞枝抬头,摸了摸姜璟的头,放低语气,用更温柔更亲切的声音道。

“好吗?”

姜璟迟缓点头,看着像风寒抽干了他身体的气力,就连点头也要用尽全力。

由此得出,姜璟是在强撑着病。

虞枝眼里含泪,心疼又恼火。

“来,我扶你。”虞枝知道生病的人会浑身无力,“头疼吗?嗓子难受吗?”

“还好。”姜璟嗓音沙哑,犹如磨着颗粒大的沙砾。

“让您......担心了。”姜璟吐出字眼十分缓慢。

“我当然担心了,让你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有,你不要怪高忠,他是功臣,不该罚,该赏。”

姜璟像是附和道:“您说的是。”

虞枝:“慢点。”

“嗯。”

他在虞枝搀扶下起来,由于久坐,加上病,姜璟身体无力,在起身后身体不听使唤,大半重量全压在体量比他小的虞枝身上。

重量倾下,虞枝用一双手臂掬住姜璟,身形只是摇晃了两下,就稳住身姿,牢牢扶住姜璟。

虞枝道:“我们去榻上。”

姜璟像是挂在了虞枝身上,他的头颅自然而然低下,靠在虞枝肩膀上,鼻息间俱是熟悉到令人痴迷的气味。

姜璟虚虚地压着眸子,眼瞳滚着清明。

然而,他一撩起眼皮,入目就见到虞枝衣襟下那块私密的肌肤上出现一块若隐若现的、淡淡的红印。

红印犹如一根尖锐的铁刺,扎进姜璟命脉。

他身体骤僵,毫无血色的脸瞬间变得阴冷,眸中杀意尽显,什么算计冷静在这一刻都濒临崩坏。

姜璟并非什么都不懂。

本能让姜璟张开嘴,露出森森牙齿,他欲攫取虞枝脆弱的细颈,将上面的那块肉撕咬下来,把痕迹祛除。

“小心脚下。”虞枝一句话唤醒姜璟溃散的神智。

姜璟阖上薄凉的唇片,闭了闭眼,嘴角微微牵起,露出一贯的笑,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理智回弦,可它照旧摇摇欲坠,忍了又忍,姜璟回手抱住虞枝腰肢,将其钳住,双手用力,指关节发白,指骨如同蛇骨,冰冷至极。

“怎么了?”

姜璟克制着呼吸,胸腔缓慢地起伏,虚声道:“儿臣难受。”

虞枝侧眼端详姜璟,更是心疼。

等姜璟上了榻,高忠领着御医过来了。

姜璟还在狡辩自己无虞,让虞枝不要过度担心,也不要小题大做,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他心里有数。

如他所言一半,他虽然在发烧,幸好烧得不是很严重,看着是还好,但是由于多日劳累,姜璟的情况也刻不容缓。

高忠下去熬药。

而虞枝,听完御医的话,她是一个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取了湿巾覆在姜璟额头,又拿了厚被褥过来,包裹住姜璟,让他发汗。

虞枝为姜璟忙前忙后,姜璟欲意开口,虞枝道:“你不要讲话,给我好好躺着。”

姜璟依言闭上嘴。

虞枝就坐在床边,时时刻刻陪着姜璟,殿中偶有咳嗽声响起。

许久之后,姜璟出了汗,身体温度降下来,她便用巾帕给他擦汗,换被子。

药熬好了,有两碗,一碗是退烧清热,一碗是解咳,主要是姜璟一直咳嗽,虞枝怕姜璟咳出血来,便让御医开了剂专门止咳润嗓的药。

虞枝扶姜璟起来,端起碗,一口一口喂姜璟喝下去。

药喂完了,虞枝用帕子给姜璟擦拭嘴边药汁,再扶着姜璟躺下来,道:“好了,睡吧。”

姜璟捉住虞枝的手,弱声道:“母妃,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你现在不要道歉,给我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好的回礼。”虞枝柔声道,“还有,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再瞒着我了,不然我心里难受,我真怕你出事。”

虞枝眼圈发红。

姜璟笑得温柔:“别哭,儿臣错了。”

虞枝抽泣两下,哽塞道:“好了,不要说了,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就像从前一样?”

“就像从前一样。”

姜璟淡扫一眼虞枝的颈子,似是累到极点了,终于控制不住疲惫,慢慢阖上双目。

不过他捉住虞枝的那只手,没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