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的是高忠, 高忠道:“启禀娘娘,边疆传来急报,陛下得处理边疆要务, 无法抽身,遂派奴婢来同您讲一声。”
西北突厥突然进犯, 姜璟立刻召集肱股之臣和武将进宫商议对策。
“陛下让奴婢带话, 请娘娘先用膳。”
虞枝沉默片刻,道:“有劳高公公了。”
“娘娘言重, 请问您可有话需要奴婢带给陛下?”
虞枝道:“让陛下注意龙体。”
“奴婢告退。”
送走高忠, 虞枝看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她体谅姜璟,只是心里难免有种空欢喜一场的感受。
虞枝席坐, 一语不发。
“娘娘, 您别在意,陛下只是被要事耽误了, 这次不行, 还可以约第二次, 反正陛下又不会走。”绿漪安慰道。
绿萝也附和了几句。
虞枝淡笑, 没再纠结,国家大事当属第一位。
虞枝道:“既然他不来,那只能我自己吃了。”
紫宸殿,等姜璟处理好要事, 已是半夜,姜璟简单问了玉漱殿的情况, 高忠说虞枝晚膳胃口不错, 把信笺交上。
信笺上记录条条字迹, 内容是今日虞枝早中晚吃的食物, 十分详细。
姜璟放心下来, 想起如今虞枝吃穿用度皆是他所安排,不由满足地笑了笑。
最近事多。
西北动乱,除去兵力支援,还要确保粮饷运输,西南也有吐蕃时不时骚扰,外忧不止,内患也不少。
右相残党没清理干净,还在变着法子给姜璟添堵,找借口攻讦他,因叛乱一事,三省六部中空出不少官职,姜璟给了寒门子弟机会,重用寒门,不少世家颇具微词......
这就导致姜璟睡的时辰都没多少,姜璟打算先把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好,空出更多的时间,再去玉漱殿见虞枝。
其实在姜璟还是太子时,皇位于他就是唾手可得,姜璟变感觉有点没意思,如今旧日的勃勃野心实现,大权在握,姜璟真觉得也就......那样了。
比起这些,还不如陪虞枝,姜璟喜欢虞枝全身心依赖他的体验。
曾经渴望权势的心不知不觉就变味了。
但既然皇位到手了,他也总得管一管这摊子,毕竟是自己选的。
姜璟情不自禁抚摸佛珠,一颗一颗地把玩。
心情松懈,姜璟疏懒地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烛光下,可见姜璟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青色。
两日后,虞枝又一次去叫姜璟来玉漱殿用晚膳,这一次,姜璟仍旧没来。
虞枝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有姜璟身边的内侍过来回告,说姜璟是有事来不了了。
内侍只说是有事,没具体说什么。
虞枝蹙眉,她之所以再叫姜璟过来,是因为有紫宸殿的宦官过来告诉虞枝,姜璟今儿会来玉漱殿。
谁知道姜璟突然就变卦了。
往日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虞枝一时不太能接受。
姜璟他怎么了?白日难道是在敷衍她?他是不是......厌弃她了。
虞枝胡思乱想,心里暗戳戳的难过。
越想虞枝越是憋不住不舒服,情绪逐渐浮在表面,连绿漪和绿萝都察觉到虞枝心情不对劲了。
她们赶紧安慰虞枝,虞枝一听,脑袋清醒,倏然感到不自在,生出羞耻之意。
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因为姜璟两次拒绝就难受?
虞枝拧拧眉心,终于认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劲,急忙调整自己的心态,努力去做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譬如看书写字,抄录佛经,日日烧香。
虞枝的梦魇因此都少了。
有时候虞枝在看诗集时,会突然想起自己远在吴县的父亲和两位哥哥。
这本诗集便是虞枝父亲喜欢的诗人的诗歌合集。
过去十年虞枝始终压抑这份思念之情——成佑帝不许她回去省亲,也不许她的亲人来长安。
可自从成佑帝死后,思念之情势如破竹,汹涌猛烈。
也不知现在阿耶和兄长们变成什么样了。
阿耶肯定是个小老头了,至于大兄和二兄肯定都是能撑起一片天的大丈夫了。
虞枝粲然一笑。
这日黄昏时,虞枝向往常一样去灵堂祭奠成佑帝,在廊道上看到姜璟同安太妃在交谈。
成佑帝驾崩,皇后被废,姜璟便安排五皇子的生母安婕妤,如今的安太妃来主持丧仪。
五皇子是个真正的闲散人,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是以很幸运地活下来。
而安婕妤也是不争不抢,在后宫深入简出,是个专注佛法的嫔妃。
虞枝等二人交谈完,下意识唤道:“令容。”
掐指一算,虞枝同姜璟又有四日没见面了。
听到声音,姜璟身形一顿,眼神没扫过来,只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和虞枝打招呼。
然后姜璟就转身离去。
虞枝一愣,看着姜璟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姜璟对她好像冷淡了不少,不对,本身他的反应就不正常。
虞枝皱眉。
“安姐姐,且慢。”虞枝叫住要走的安太妃。
安太妃:“何事?”
两人从前打过交道,倒是认识。
虞枝踱步过来,犹豫再三道:“恕我冒犯,我想知道方才陛下同姐姐讲了什么?”
安太妃看了虞枝一眼,道:“我和陛下在商议后宫嫔妃安置的事。”
虞枝心一突,低声道:“多谢姐姐。”
“无妨。”
目送安太妃渐行渐远,虞枝脑中回**安太妃适才的话。
先皇去世,必然要腾笼换鸟,按照宫规,孕有子嗣的嫔妃会升为太妃,留在宫中养老,第二种无子的,要么去皇陵给先帝守陵,要么被发配到寺庙出家,面壁修佛,给先帝守活寡。
虞枝回想自己的身份,姜璟已然恢复她的清白,但是没恢复她的妃位。
虞枝原本不会去多想,然而适才姜璟的莫名冷淡和疏离让虞枝在意,虞枝忍不住琢磨姜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虽然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但虞枝总得给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
或许姜璟真的......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虞枝有些委屈。
虞枝怀揣着满腹心事祭奠完,神色恹恹地回了宫殿。
从前虞枝只要不开心,姜璟总是第一个察觉,并出言安慰她。
久而久之,虞枝习惯了姜璟的陪伴宽慰。
现在,姜璟不在身边,而且导致虞枝不快的人正是因为姜璟。
虞枝在意姜璟,故而对他突然变化的态度耿耿于怀,有成佑帝这个前车之鉴在,她怕姜璟也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
一想到这,虞枝便心梗,难以走出来。
而今,长安城中,她只有姜璟了。
思虑变多,虞枝开始精神不佳,心情不畅,睡眠也不足起来。
两日后,绿漪和绿萝才发现虞枝不对劲,忙不迭去叫御医过来。
彼时,紫宸殿,姜璟神色有些复杂地摸着佛珠,高忠上前道:“陛下,娘娘生病了。”
姜璟过来时恰逢御医给虞枝诊完脉。
姜璟紧张地看眼虞枝,随即把御医叫到跟前,问清楚虞枝的身体状况。
御医道:“禀陛下,娘娘忧思于心,导致精亏神衰,气虚胆郁,待臣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即可。”
“忧思于心?”姜璟嘀咕。
姜璟抬头问御医:“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
姜璟道:“需要注意什么?”
御医道:“总体来说,娘娘是属于心病,虽然还不严重,但要重视,不然任其发展,可就难了,所以陛下,最好是要亲近之人多陪一陪娘娘,同她说说话,散散心,排解心中郁结。”
“朕知道了。”姜璟锁眉,隔着帘子远远望着榻上的虞枝。
送走御医,姜璟屏退殿中宫人,来到虞枝身边。
虞枝面色有些白。
姜璟半蹲下,轻唤道:“母妃。”
虞枝垂眼“嗯”了一声,她抿唇道:“最近很忙罢,偏偏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其实你不用来的。”
一听这生分的话,姜璟就敏锐感觉到虞枝的不正常。
姜璟端量虞枝,温声道:“母妃怎会认为您病了是给儿臣添麻烦?母妃身体有恙,作为儿臣,朕当然要来看望母妃。”
他说得情真意切,虞枝某个想法动摇。
“我没病,就是睡得不踏实。”虞枝狡辩。
姜璟:“不踏实就说明母妃最近有烦心事,对么?况且,儿臣见您气色都不太好。”
虞枝哑然。
烛光幽幽,衬得姜璟清雅的眉眼显得深刻,道:“关于您的所有事于儿臣言皆不是麻烦事。”
他顿了一下,眼神微变,声音沉了沉,“是不是谁在母妃耳边嚼舌根子挑拨您与儿臣的关系?”
虞枝立刻矢口否认道:“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致使母妃同儿臣见外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姜璟正色道:“儿臣不想和母妃之间无缘无故生出嫌隙。”
虞枝踌躇,羞于言齿。
姜璟把她脸上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就连细节都不放过。
“您怎么了?”姜璟询问道,他起身,坐在榻沿,拉近与虞枝的距离。
两人靠得很近,只要姜璟身躯再挪动一点,就可轻而易举碰到虞枝肩头,白檀香无孔不入侵入虞枝周围。
虞枝耳边传来姜璟近在咫尺的声音:“有什么事您莫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才好,从前母妃不是一直都不吝啬同儿臣分享的吗?儿臣要为母妃分忧就必须了解您的心事和想法。”
他猜测道:“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了?”
他声声恳切,渗进丝丝缕缕的善诱,像一尾钩子,勾出人的倾诉欲。
空气沉寂三息。
虞枝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唇瓣哆嗦:“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姜璟惊讶道:“怎么会?母妃为何会这么想?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赶走您。”
“儿臣只有母妃,怎么会赶走母妃?您自然是要同儿臣生活在皇宫中。”
“那你上回怎么不过来和我一起用晚膳,后来还避开我了?”
闻言,姜璟知道虞枝是误会了,想到什么,他目光透出两分难以言明的情绪,盯了一眼虞枝的嘴唇,缓声道:“母妃想知道?”
虞枝偏过头,不看他。
“上回不过来是因父皇的一个嫔妃心生邪念,对儿臣用了下作手段,儿臣要解药性,不得已才没来,儿臣觉得此事龌龊,便不想告诉您。而避开您......”
姜璟语气微顿,虞枝没发现姜璟脸上冒出的稍纵即逝的古怪。
他眉眼浸染阴影,接续道:“儿臣从来没有避开您,那时只是儿臣有急事处理。”
姜璟言之凿凿,令人信服,虞枝被姜璟说服,没料到姜璟竟遭遇了那等事。
“那你......现在还好吗?”虞枝也中过药,知道其中有多艰辛难熬。
“儿臣无恙。”就是脱了层皮,见了点血而已。
“那便好,以后一定要小心。”
“当然。”
然而虞枝不知,姜璟在被人下药后,确实是有意避着虞枝的。
概因姜璟他脑海中闪过她的脸,他滚烫的指尖上,曾经虞枝带给他的湿热感挥之不去,叫姜璟体内药性横冲直撞。
想到虞枝,理智告诉他不对劲,多年来学习的伦理纲常在提醒他,而他也从未设想过对虞枝做什么亵.渎之事,更遑论产生什么男女之情。
姜璟心情复杂,不自觉躲虞枝,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何。
现在转念一想,姜璟认为虞枝是与自己接触最多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他猝然想起她也是合乎情理的。
很正常。
误会解开,姜璟追问道:
“您告诉儿臣,您缘何会这么想?”
虞枝不答。
姜璟道:“告诉儿臣吧,不然儿臣会吃不好睡不好。”
虞枝讪讪道:“得知后宫嫔妃要安置,我又想起你最近的反应,就控制不住多想了。”
“母妃还有其他疑窦要问吗?一次性都说了罢。”
虞枝试探地别姜璟一眼,慢声道:“令容,你为何不恢复我的妃位?”
“母妃很在意?”姜璟反问。
“也不是,就是想问问。”
姜璟展颜,唇角上翘,不成想短短几日,虞枝就积累了这么多问题,也幸好他过来了,解释了。
他不露痕迹地俯视虞枝,觉着问自己问题,又渴望得到他回答的虞枝真是......可爱。
姜璟喜欢看到虞枝遇到各种事时的反应,生动极了。
同时,他体会到虞枝对他的在意。
眼下的情形令姜璟脑中运转——他像过夜不回家的夫君,而虞枝像时时刻刻在意夫君的小娘子,见夫君不归家,心里着急,什么气都闷在胸口。
等夫君一回来,她便亟待逼问不跟她说明情况,无辜玩失踪的负心汉夫君。
乍然出现这个比喻,姜璟眸光滞住。
直到虞枝一声“令容”唤醒他。
姜璟缓过神,回答道:“父皇对不起您,儿臣不愿你成为父皇的妃子了。”
“虽然您不再是贵妃,可依旧是儿臣的母妃,是皇宫最尊贵的女人。”
“这一点,毫无疑问。”姜璟认真道。
虞枝接受了,她小幅度地颔首。
“母妃近来可还有遇到什么事?”
虞枝想了想道:“我最近时常梦魇,做噩梦,梦里全是过去的场景......”
她一点点诉说自己的噩梦,神色透出淡淡的忐忑和愁绪。
姜璟耐心十足,他语气温柔地宽慰道:“儿臣已经为母妃出了气,害您的人都死有余辜,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不要让它们在困扰您。”
“何况梦都是假的。”
“可我还是心里不安。”
姜璟思量少顷,手掌覆在虞枝的手背上,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轻声道:“儿臣手中的政务刚好快处理完了,今后儿臣多来陪您,御医也叮嘱儿臣要多陪您,母妃认为如何?”
“好。”
语毕,虞枝犹豫片刻,仰头看着姜璟,追随本心,唇瓣一张一合:“我也想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