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白茫, 轻飘飘的雪粒滚落下来,如同仙女慢悠悠洒下的玉叶银花。

万籁俱静。

绿萝提着食盒,揪住虞枝的小片衣袖, 大半身体藏在虞枝后头,探头探脑, 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虞枝笑了声, 嗔道:“站好,莫要畏畏缩缩。”

绿萝只好挺直腰板, 顺道捂了捂乱跳不止的心口。

虞枝接下一片冰冰凉凉的雪片, 呼出一口白气,提手拉动门环。

“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如同打破冬日冷清阒静的第一声。

未久, 大门敞开, 一个男人进入虞枝和绿萝的眼中。

雪花织帘,光线沾染刺目的白色。

视线朦胧半刻, 复而清晰。

男人瞧着二十来岁, 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氅衣, 氅衣内搭的是月白色的袍衣, 皮肤很白,透出一种病气,样貌普通,属于淹没在人群中都不可能会注意到的那种。

可唯独一双眼极为入神, 漆黑如墨,古井无波, 与之直视, 会生出一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气质平和, 有些许斯斯文文的书生气。

男人静静注视虞枝。

她容貌未减, 也不见老,肤光莹白,好似覆盖一堆新雪,握住就会化开,眉目如画,眼睛明亮,唇边展露微笑,下巴稍显圆润,整个人恬静柔和,透出若有若无的妩媚风韵。

单看表面,孰知她是一位三十有三的妇人?

虞枝目及男人,猝然间心起微末的怪异,一时忘了说话,亦错过男人初见她后眸中掠过的一丝意外。

“咳咳。”白面郎君捂帕低咳,道:“不知二位是?缘何来访?”

绿萝悄悄摇了摇虞枝的小臂。

虞枝回神,知是失礼,面露讪色道:“不好意思,叨扰了,我姓虞,名枝,这位是绿萝,我们就住在隔壁,听闻这里住进来新主人,思及日后要做邻里,我便想着过来认识一番。”

“敢问郎君可是这处宅院的主人?”

郎君颔首,声音带着病气的沙哑:“我姓崔,名念。”

虞枝致歉道:“崔郎君,贸然上门拜访,烦请海涵。”

“无妨。”崔念语气平淡。

绿萝悄悄摸摸张望宅院,试图想从里面找到什么。

虞枝想起事,忙不迭道:“这是我们府上做的糕点,一点见礼,崔郎君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绿萝回神,急急忙忙提起食盒。

“多谢虞娘子的心意。”崔念犹豫着接下食盒,思量道,“外边冷,两位娘子不妨进来坐下吃口茶,正好暖暖身子。”

虞枝却是踟蹰:“崔郎君可是身体抱恙?”

崔念道:“多谢虞娘子关心,我身体已无碍,只是还有些咳。”

“郎君保重身体。”

“嗯,虞娘子,请进罢,我接下糕点,也总得让我招待你们,以示回礼。”

“郎君盛情难却,我便却之不恭了。”

“请。”崔念道。

虞枝和绿萝跨入门内。

这处宅院并不大,院中错落两株罗汉松、石雕等,俱罩上薄薄积雪,空空****,伶俜寥落。

一如崔念此人。

甫入暖烘烘的屋内,崔念放好食盒,观察茶几上正在沸腾的茶,道:“稍等,茶马上好。”

虞枝点头,随后与绿萝交接眼神。

虞枝疑惑道:“这里就崔郎君一人吗?”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瞧见。

“对,前几日家仆把宅院打扫干净,便让他们回去了。”

“崔郎君是习惯一个人居住吗?”

“是也不是。”崔念顿了顿,垂下眼眸,“有部分是出于无奈。”

虞枝点到为止,并不打算深聊,正要再换个话题试探时,崔念开口:

“我同妻子闹了不快,她嫌我,便把我赶出家门。”

虞枝诧异,未料崔念会与他说起自己家事。

周围莫名沉寂。

崔念开口:“见笑了。”

他目视虞枝,不知为何,虞枝打了一个激灵,胸口盘旋的怪异感愈盛。

虞枝忙别开眼,斟酌道:“夫妻之间若有嫌隙,还是尽早说开好。”

崔念轻挑眉梢,几不可察地睨虞枝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虞枝觉出崔念目光,他的眼有些深,虞枝的第一反应竟是偏过脸,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沉默着。

崔念敛目。

“虞娘子言之有理。”崔念面色忧愁,叹气道,“也并非是我与她解释,实是她不想见我。”

言毕,热茶已然煮好,崔念倒茶,将茶端至几案上。

虞枝不打算立刻开门见山道明目的,吃完茶她便与绿萝离开,崔念将她们送至门口,微微眯眼目送她们离去。

凛雪如絮,映入崔念深邃的眼眸中。

回府,崔念将虞枝送的糕点吃完,拿起虞枝用过的茶瓯,倒入热茶,就着虞枝碰过的杯沿口克制地品茗。

他嗅闻空气中残留的余香,想,怎么不涂唇脂?

怪异难消,虞枝心有余悸,本心不欲与崔念再有接触,奈何绿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虞枝压下古怪感,心想是自己多心了。

绿萝的大事要紧,虞枝腆着脸再上门了。

崔念是个健谈之人,知分寸见识深,与他相处十分舒适,且他的一些喜好与虞枝吻合,比如书法。

虞枝发觉崔念精通草书,由此,虞枝偶尔与之探讨一些练字心得。

一来二去,虞枝与崔念熟络起来,她对崔念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年过二十五,成亲三年,来苏州是有要事,只是暂住,身子骨不是很好,也不知是和妻子闹了何种程度的矛盾,乃至有家不可归。

不过虞枝知晓崔念乃有夫之妇,始终记得分寸。

没过两日,虞枝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试探崔念口风,崔念说那位是他的表兄,前些时候来看望他,顺道帮忙打理府邸。

表弟姓崔名九,未婚,二十六岁。

虞枝和绿萝俱是一喜,虞枝趁热打铁,恳请崔念牵个红线。

成就一番美好姻缘,崔念乐意效劳,当即书信一封回去。

很快崔九就回信,同意过来。

崔念将此事告知虞枝。

得知好消息,绿萝兴奋得一夜未睡,虞枝亦为绿萝高兴,把二哥二嫂都叫来为绿萝出谋划策,如何拿下崔九。

接下来到底成不成,那就看绿萝的造化和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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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九过来后,崔念告诉虞枝。

虞枝见到了崔九,面相阴柔,气质冷沉,瞧着是个不好相处的,不过看人不可只看表面,既是绿萝的救命恩人,又是崔念表兄,想来品行不差。

虞枝询问过崔九,崔九对此事无异议,他对绿萝有印象。

如此,虞枝安排崔九与绿萝相看。

事情进展很顺利,崔九与绿萝开始相约出去玩。

绿萝每次回府时,皆是崔九护送。

老姑娘开花了。

眉飞色舞的绿萝会和虞枝说她和崔九之间的事,绿萝说崔九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特别容易害羞脸红。

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绿萝也是在经过好一阵子才意识到。

虞枝心甚慰。

一桩心事将将了结,虞枝书信一封,把好心情分享给远在长安的大哥。

大哥回信回来,还捎回枝的生辰礼。

因为要不了几日,就是虞枝的三十三岁生辰。

虞枝发现生辰礼有两件,她觉奇怪,拆信看后才知其中一份书帖是兰渚送的。

说来倒是巧,两年前,兰渚回来探望病重的母亲,意外与虞枝碰见。

起初兰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虞枝对她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兰渚心中动容,眼眶发热。

许是心潮过于澎湃,太过惊喜,致使兰渚不假思索靠近虞枝,脑中唯余一个想法——他想抱住虞枝。

可是最后兰渚没有抱,他忍住了。

身份有别,男女有别,纵虞枝已不再是慧国夫人。

兰渚听到自己艰涩隐忍的声音:“好久不见,虞枝。”

他想,虞枝是真的没有死。

三年前得知虞枝病故,兰渚大受打击,可冷静下来他越发觉得此事蹊跷,不肯相信虞枝死了。

他开始暗地里找虞枝,然一无所获。

万幸老天有眼,许是怜他,再度降下福泽,让他见到活生生的虞枝。

这次偶遇,兰渚与虞枝简单叙旧。

可惜时间有限,兰渚不得不与虞枝分别,此后两年,已升晋的兰渚由于公务繁忙再未回来,可是与虞枝却保持了通信,延续了友人的关系。

收拢思绪,虞枝折好信,脑海中闪过信笺上的话。

除去恭喜,信上还有旁的话。

虞鹤说假若虞枝有再成婚的念头,不妨考虑兰渚。

到底是年少夫妻。

虞鹤看得出兰渚对虞枝仍有情,虽说虞枝已然放下,但若是要再挑选夫婿,虞鹤认为兰渚是最适合虞枝的人。

虞枝叹了一口气,明白大哥有撮合之意,也明白大哥的苦心,他到底是担心虞枝。

有个陪伴的人未尝不可。

且这三年虞枝绝口不提长安以及她那个“儿子”,虞鹤为官多年,心思缜密,多多少少瞧出些许端倪来。

虞鹤盼望虞枝可以过得开心。

虞枝没有马上回信,去主屋见自己的父亲,同父亲围着火炉说话。

窗外积雪逐渐消融,温暖的日光普照大地,春意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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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虞枝想好后决定同大哥回信。

正在这时,有侍女过来说府上来客人了。

来者是隔壁的崔念。

他怎么过来了?

虞枝撂下笔,恍惚间想起自从绿萝和崔九开始相约后,她便许久未去隔壁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真的好卡(T_T)结局难写 下笔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