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做,说说看。”容真真问道。
“不要私下里谈,直接一纸诉状告他。”
“这又有什么用意呢?”容真真有些不解,如果要打官司,她一来没那个时间去耗,二来如今要想赢官司,是要靠钱财通鬼神的,会多处许多麻烦来。
秦慕跟她解释:“正因为我们没太多时间,才要直接作出打官司的样子。”
容真真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
根据律法规定,若无亲生子女,继子继女应当有继承权,可赵家当初为了这份家产,并没有让容真真继承家产,而是强迫性的立了个嗣子,将所有产业抢夺了去。
但那毕竟不合法,以前赵家更强,所以他们能抢走,但如今容真真更强,就能拿回来。
容真真知道,在这种时候,只要她作出打官司的举动,就一定能拿回家产——虽然能拿多少也不好说。
她找了个靠谱的师爷好好写了一份状子。
赵家反应倒快,上午接到的消息,下午就急急忙忙来求和。
是赵族长亲自来的。
赵族长四十岁上头才有的儿子,如今这个儿子已经到了惹是生非的年纪,而他也六七十来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堂侄女,你娘呢?我有事找她商量,还请让她出来说话。”赵族长心里知道,容真真是个硬茬子,扎手,所以他想从潘二娘那处下手。
容真真自然不肯让她娘来应付,万一被忽悠了怎么办?
“赵老爷子,有事您跟我说就是了,何必找我娘?”
赵族长把拐杖往地上一点,瞪着眼睛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亲娘还在上头,怎么由得你来当家理事?”
容真真才不吃他这一套:“既然您不愿意说,那就请吧。”
赵族长却坐着没动。
“怎么?您要赖着不成?”容真真似笑非笑,“有什么事儿,您要么跟我说,要么大门在那边,您请自便,这个家我还是做得主的。”
赵族长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走。
容真真假作惊讶道:“老爷子,你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犯病了,可千万别死在我家,你这要是死了,我还得花工夫拖出去呢。”
“你!没规矩的东西!”赵族长愤愤斥责道。
容真真立马冷了脸,“你说我没规矩,就往有规矩的地儿去,我这儿招待不了您这样的规矩人!”
赵族长瞪了她半天,手都气哆嗦了,拄着的拐杖像得了癫痫,抖个没完,可他终是服了软:“按理说,你也该叫我一声堂叔……”
“可千万别这么说。”容真真赶紧打断他,“当初是你和你儿子,亲自把我们赶出来的,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赵族长被她噎住了,但他毕竟当了那么多年族长,先前那副模样,不过是试探性的打压一下对手,既然容真真没被打压下去,他也只好选择聪明人的做法。
“你不是说要你爹的家产吗?你既然认那个爹,你爹又是赵家的人,那你叫我一声堂叔有什么不对?”他口气里已经有缓和的意味。
容真真却不买他的账:“我可没个能狠心把孤儿寡母赶出去的堂叔。”
赵族长:“……”
他把这口气咽了下去,“我知道,堂侄女心中有怨气,可当初那不过是个误会,也怪我没查清楚,让你们受了委屈,可我这次来,是真心想要和解,你要考虑清楚,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做出不明智的决定。”
“咱们世世代代都是平京人,既然误会解除了,日后也走动起来,多多少少好有个照应。”
容真真心中冷笑:就知道这老头子没安什么好心。
他这么说,一来是威胁,告诉自己他们有根基,不好招惹。二来也是看她有前途,想巴上来占便宜。
“别卖关子,直接说,你打算如何解决?”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你堂兄帮忙管着铺子,也亏损不少,不过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坑你,当初你爹的家产,不管剩多少都给你。”
容真真怒了:“老爷子既然没有诚意,就到法院里去说。”
说完,她起身作势要离去。
赵族长忙拄着拐杖拦住她,口口声声叫得亲热:“堂侄女,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亲戚间的情分,你哥哥这些年来帮忙守着铺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然亏损了些,也不该……”
“您是把我当傻子呢?”容真真嘲讽道,“我爹铺子地势那样好,就是头猪去看着,也不会亏,怎么他就亏了,你要再耍这些滑头,那就什么也不要说了。”
赵族长费尽口舌说了半天,容真真却怎么也不肯听他编出的谎话。
他心中愤愤骂了一句:这死丫头,比以前还要滑头。
“既然这样,我就把你爹那几间铺子还给你,你自己去经营吧。”
“院子呢?这几年的租金呢?不给了?”
赵族长也怒了:“再要没有。”
容真真笑道:“老爷子硬气,可你我面前硬气又怎么样?你得在法院里也硬气得起来。”
赵族长一时语塞,要不是为了免了官司,他怎么会来这儿跟一个小丫头扯皮?
前些日子赌场里的人才来过,他出了大血,好不容易才把儿子保下,因为出了这件事,他的族长之位如今已岌岌可危,若是再来个家产风波……
他心知,这丫头如今已经是平京有名的什么女作家,文人一向是惹不得的,真要打官司,他多半打不赢,还会被法院里那些当官的吸血虫敲诈勒索,到时候怕是更吃亏,还不如早早破财免灾。
他自己是怎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可正因为清楚,他才知道如他一样的毒蛇,干得出怎样的事来。
宗族、法院、赌场……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就会合起伙来吸他的血,他必须得将容真真摆平,不让别人有攻击他的借口。
可怜这个心肠歹毒的老头子,头发都白了,还要为活命操心。
最终,容真真拿回了铺子、院子,还有一笔补偿的租金。
她其实没想到这些居然都能拿回来,原先赵礼因为赌博,还卖掉了一个铺子,没想到赵族长又买了回来,如今倒落回她手里。
看来族长这个位子,确实是个捞油水的肥差,有一个嗜赌的儿子,又刚给了赌场一两千的赌资,竟还能轻松的拿出这些产业来。
其实就算这样,容真真还是吃亏的,如果当初家业没被抢走,凭着店里的收益,说不定多的铺子都办起来了,如今产业不但一丝一毫没增长,当初抢去的现银也没还回来。
不过容真真说了:“其他钱我也不跟你要了,但你记着,从此以后,我是我爹的女儿,却跟你们赵家没关系,你们见着我家的人,最好也躲得远远的,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赵族长心里记恨,面上却不显,他心道:这铺子就算拿去了,开不开得下去还要另说。
如果容真真要把铺子开起来,说不定真有些麻烦,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开下去。
那几个铺子刚一拿到手,她就卖了出去,将所得的大洋在嘉和大道这里新买了铺面。
至于那个院子,其实无论是潘二娘,还是容真真,都是不舍得卖的,因为那里曾经是他们一家三口生活过的地方。
可是,那里也曾是她们母女受过伤害的地方,街坊邻里恶毒的猜测、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泼上门的大粪、男人异样**|邪的目光、指桑骂槐的叫骂……那里有太多不堪的过往。
就算把院子留下来,她们也不可能过去住了,那些街坊在一日,就会让她们膈应一日,纵使外头的流言转为羡慕,可只要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就让人恶心。
潘二娘一宿没睡,第二天起来时,红着眼睛说:“福姐儿,卖了吧,卖了吧,咱们现在的家在这儿呢。”
容真真却没马上答应,“娘,你真的想好了?”
潘二娘狠下心:“娘想好了,你去卖吧,你爹要怪,就怪我。”
容真真劝道:“爹怎么舍得怪我们呢?你放宽心,别想那么多。”
她把院子的消息挂在了中介,价格出得合适,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买走它。
回来的时候,潘二娘对她说:“过几日咱们去给你爹上坟,同他告个罪。”
容真真答应了。
在上坟前一日,卓编辑终于联系上她,要与她商议出版的事。
秦慕要送她去报社,容真真说:“咱们马上要去燕京了,你留在家多看会儿书吧。”
秦慕道:“耽搁这么一会儿不妨事,咱们路上一块儿,还可以讨论讨论题。”
容真真愧疚道:“这段时间明明是最关键的时刻,我却有一堆破事儿,连累你也跟着我忙活,没时间学习。”
她的运气真不算好,每次到了要紧关头,就横空出来一堆麻烦,缠得她没法做别的。
秦慕安慰她:“不打紧,其实也没花多少工夫,影响不大。”
容真真道:“还是有影响的,不过我没想解决赵家的事竟然这样快。”
她说起来,神色还很是诧异。
秦慕笑了:“你以为会很麻烦吗?”
容真真点点头:“毕竟涉及那么多钱。”
“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现在与从前有多大区别呢?”
容真真有些困惑:“我是知道自己比以前强,可不管怎么说,我也只是在平京这个地方的文人圈子里有些薄名罢了,况且我又一向不与别人交际,真论起来,也未必有多强呢。”
“你只要比赵家强一分就够了,现在打官司,谁还看公道不公道呢?只要哪方强,就往哪方偏,只要哪方弱,就要欺压哪方,更何况你是个文化人,人家不敢过分勒索你,免得你写文章骂他,当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听了秦慕的解释,容真真却一点也不开心,“我现在拿回了家产,却不是靠的公道正义,而是以强压弱,以势凌人,明明是我应得的东西,却像做了什么恶事一样。”
她说:“今日我能压别人,焉知明日他人不能压我?”
秦慕见她抑郁不乐,设法使她振作些:“如果看不惯这世道,就去改变它,盛极必衰,衰极必盛,这是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我们只是恰好遇上了一个不好的时期而已。”
“但只要我们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一定能迎来黑暗后的黎明。”
“真的吗?”
“当然,等我们进了燕京大学,也许还会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我们会见到更多的思想,做成更多的事情。”
说到燕京大学,他们的话题就此打住,转而认真的探讨起题目来,如果没有考进,现在说的一切,都是空话。
他们走了一路,说了一路,直到到了报社,才停止讨论。
卓编辑看到他们两人,不由促狭一笑,对秦慕说:“我早知道你小子是个有心的……”
秦慕咳了一声:“我先出去等着,你们说吧。”
卓编辑冲容真真眨眨眼,无声道:“他害羞了。”
容真真抿嘴一笑。
打趣过后,就是正事,卓编辑斟酌再三,对容真真道:“你的《相夫教子》,确实写得非常好,在读者中有很大的反响,所以我们想着将它集成册子出版,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样的好作品,但是……”
一听到这两个字,容真真就知道重头戏来了。
果不其然,卓编辑说:“书里的一些地方,可否改动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