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秦慕无动于衷的模样,秦太太出离愤怒了,她情绪激动的指着他鼻尖骂道:“跟你爸一样,都生就副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老的不养自己女人,小的就学着不养亲妈!畜生,都是畜生!”

秦慕冷冷问道:“秦二爷不养你,不该怪你自己么?”

他如今已叫不出那声“爸”来,就连叔叔也没那脸面去攀,只能像个外人一把,叫从前叫过爸的人为二爷。

“怪我?怪我!”秦太太啐了一口,“他十房八房的姨太太娶着,我只勾搭一个,难道就不成了吗?”

秦慕看着她这副模样,忽觉有些好笑,她是怎么把这种话说的出口的?

“秦二爷贪花好色,自然不对,可你当初不是看中了他的钱,心甘情愿跟着他么?若是你也像他一样,能靠着自己本事吃饭,便是养千百个戏子,我也不说一句嘴。”

他胸中疑惑盘桓已久,今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妈,你且告诉我,我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你叫了那么多年的爸爸,还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秦太太本能的要刺他,可看着秦慕的眼睛,终是说了句实话,“……我怎么知道。”

她跟那人勾搭上时,还没怀上秦慕,后来算日子,到底也分辨不出来,不然秦二爷抛下她回京城,她岂能不追上去讨个说法?

秦慕微不可查的叹口气,忽然又觉得自己方才问那么一句,实在是个笑话。

他略略平复下心绪,开始处理起此次回家的正事:“最近送到我手上的账单变多了,我想问问,你到底因何要花用那么多?”

“怎么,不痛快了?”秦太太似乎能从自己儿子脸上臆想出几分憋屈来,不由快意道,“我已说过了,你不甘也得养着我,谁叫你生作个男子,谁叫你投到我肚子里来?”

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雕花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来,很得意的点燃吸了起来,“男人就该养着女人,你们看不起女人,可惜啊,看不起又怎的?累死累活,还不是要养着咱们,只有女人才快活呢,年轻时,靠丈夫养,老了,自有儿子养。”

“哼,一辈子为老娘当牛做马!”

秦慕额上青筋极快的跳动了一下,他悄悄捏紧了拳,那副淡然模样崩裂了一瞬,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对于他来说,秦太太如今已是个外人,既然是外人,就没有在她面前泄露情绪的道理。

他看着秦太太自鸣得意的说着歪道理,在心内说:错的,都是错的。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女子都如秦太太所想,要靠着男人才能过活。

秦慕想到了容真真,她年纪那么小,处境也比秦太太艰难百倍,可她却自立自强,积极上进。

也许是见过太多秦太太的丑恶嘴脸,见她为了从男人那儿拿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什么脸面都不顾及,看着容真真,他觉出一种别样的欣慰与喜欢。

她们,是完全不同的,没法比较的两类人。

他看着秦太太躺在椅子里,吞云吐雾,她的眼睛透过重重烟雾,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好像她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击败,作了个得胜还朝的大将军,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秦慕嘲讽的勾了勾嘴角,花钱不当数也就罢了,竟还把他当作牛马畜生,这样的母亲,算什么母亲?

他一字一句说:“不管你怎么想,从今往后,我只给够你吃喝的生活费,旁的,一分也不给。”

秦太太听闻此言,浑身哆嗦起来,用手指着秦慕鼻尖,像看着什么大逆不道的怪物一般,她破口大骂了出来:“你试试,小畜生,你试试!”

她冷笑着,猖狂道:“你若是敢,我就去你学校,去你东家那儿,我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不养母亲的不孝子!我倒要看看你,你还读不读得书,做不做得工!”

秦慕终于笑了,他说:“您大可以这样做,只是,我可以离开平京,去外地读书,去外地工作,有本事的人,在哪儿都能活得顺顺当当,但你呢,我不供着你,你就寸步难行。”

秦太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看着秦慕,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慕继续道:“你之所以能拿捏我,是因为我愿意纵着你,可你若是太过分,我就不愿纵着你了,还请你想清楚些。”

秦太太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她干呕两声,忽而怒骂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见秦慕没动,她跌跌撞撞站起身,神色癫狂的搬起大花瓶,不管不顾的砸过来。

秦慕迅速退后,关上了门。

他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知道今天是没法再谈下去了,便叹口气,下去找毛妈。

“请你告诉我,太太最近的行踪。”秦慕坐在毛妈对面,神色温和,却容不得一丝半毫含糊。

毛妈不安的坐着,几乎想立马站起来,听到他问话,她犹豫了一下,只道:“也就是牡丹园,广和戏园这些地方。”

“还有呢?”

“还有……”毛妈吞吞吐吐道,“还有电影院……”

秦慕沉默了一会儿,蓦然变得严肃起来,“毛妈,我一向最信任你,有什么事,还请你不要瞒着,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毛妈迟疑好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太太她……染上了鸦|片瘾……”

秦慕这才了然,为何秦太太最近花销那么多,照她的性子,要买必定买最好的洋土,国内一等的滇土都合不了她的心意,不是洋土要更好,而是只要能花他更多钱,秦太太就高兴。

所以那翻倍的花销,就来源于此了?

不,不光如此,秦慕注意到毛妈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其中必定还有别的缘故。

他耐心等了片刻,果然,毛妈最终还是难为情的说了出来:“太太得了病了。”

秦慕一愣,“她得了什么病?”

难不成是什么怪病重病,要花许多钱来医治?

“她……先前……与一些男子来往过密,后来……就不大好了。”毛妈说完这几句,连老脸都臊得慌。

秦慕不意竟是这种病,一时半刻竟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苦笑着出声:“治得好么?”

毛妈答道:“我为太太拿过几回药,大夫说大的伤损倒是没有,只是这病不好根治,总是好两日,便又复发了。”

因着这个缘故,秦太太的那些不当关系都尽数断了,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勾勾搭搭了。

秦慕第二日离开时,又见了他母亲一面。

秦太太直睡到中午才起身下楼用饭,她脸颊发黄,嘴唇干焦,双目无神,看见在楼下等着她的秦慕,她瞬间燃起斗志,眼珠子转动着,整个人这才活泛起来。

秦慕看她模样,正与毛妈所说抽大烟相符,他想起昨日她把自己赶出去时的情形,当时他以为是她太过恼怒,可现在回想起来,未必没有烟瘾犯了的缘故。

他在秦太太开口之前,告诉她:“往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我就不交到你手里了,只请毛妈来负责花销——当然,会给你留些零花。”

秦太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秦慕又淡淡补充道:“生活费不会少了你的,大烟不会再给你抽,其他衣裳首饰,每月定数,听戏看曲,需人陪同。“

听了这话,秦太太再也按捺不住,扑上来就要抓花他的脸!

秦慕闪身避开,不知从哪儿出现两个高壮的妇人,死死将她摁住。

秦太太奋力挣扎着,怨毒的咒骂着,那些话连秦慕新请来的佣人都听不得。

秦慕面色不动,依旧温言细语道:“我请了人来照顾你,日后每隔五日可以出门散心,她们会一直看着你。”

换句话来说,除了他定下的日子,秦太太别的时间,是别想出门了。

当然,秦慕也不亏待她,衣食都不少她的,还有三个人伺候着,为免她受虐待,他还定下一个制度:若有人照顾不周,只要向他检举,便可得十块大洋。

此外,秦慕每月会回来一次,请医生为秦太太检查身体,这是他作为儿子,最后一次报答生养之恩了。

秦太太被摁住动弹不得,经验丰富的佣人在她的叫骂声中服侍着她用完了午餐,而秦慕已经在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之后,便离开了小楼,去往学校。

到底还是学校里,能让他觉得清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