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气冲冲回到公馆时,发现他老婆女儿正有说有笑的坐在沙发上看画册,画册是牡丹园商厦每月免费发售的,有专门的小厮送到各位太太小姐府上,上面印着精美时兴的首饰和洋装。

这些日子因为家中周转困难,这母女俩都没怎么置办新衣裳,上回小赵太太同卫生署副署长的周太太打牌,因穿了件穿过的旗袍,被周太太几句刻薄言语数落得抬不起头,大大丢了面子。

眼见得今日赵志去接手财产,家里就要有个大进项,到时赵志手头必要松些,她们可不得早早计划着买衣裳首饰?

赵志见了这副模样,气得眼前发黑,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娘们儿!

偏生赵珍脑子不好使,到这种时候都没察觉到她爹面色有异,还兴高采烈的嚷嚷:“爹,给我涨十块的零用呗,我都俩月没买牡丹园的裙子了。”

赵志看着她这副蠢模样,反倒气笑了:“你要涨零用,买裙子?”

赵珍见他笑了,还以为有门,眼巴巴的跑到跟前去,想要撒娇卖痴多弄点钱,谁知还没站稳,就挨了好大一个耳刮子。

她捂着脸,整个人都惊呆了:“爹,你为什么……”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记耳光,眼见得第三记耳光就要落下来,她拔腿就跑,躲在小赵太太身后不敢冒头。

小赵太太忙拦住发狂的赵志,尖叫道:“你干什么!”

赵志面目平静:“打死她。”

他越过小赵太太,伸手去抓人,赵珍惊叫一声,慌忙躲开,小赵太太死死拦住赵志,喊道:“快走,快回房去!”

赵珍慌慌忙忙往楼上跑,赵志一把掐住小赵太太的脖子,狠狠将她甩开,大步上前去捉赵珍。

他人高马大,步子迈得大,赵珍没跑两步就被他捉住了,她眼底露出一丝绝望,一边挣扎一边讨饶:“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你错哪儿了?”

她心中涌现出两分逃脱挨打的希冀,纵然手臂被拽得生疼,也不敢露出一些不满,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不该得寸进尺要零花钱?”

……

沉默几息后,她听到她爹冷酷而平静的声音:“来人,给我把她捆起来。”

“不,爹,我错了,我错了!”赵珍疯狂的挣扎着,尖利的求饶声被封闭在了墙高院深的公馆内,她绝望的哭嚎着,宛如一条濒死的鱼,在没有一滴水的陆地上挣扎。

小赵太太吓得脸色惨白,徒劳的劝说着:“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到底是你亲骨肉,你做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恨。”

赵志冷笑一声,无情道:“你别急,收拾了这个小畜生,再与你好好算账!还干看着做什么,把她给我捆起来,结结实实捆起来!我的鞭子呢,拿来,快点!快点!”

还在踌躇的仆人打个哆嗦,连忙来了两个强壮的女仆将赵珍按住,结结实实绑在条凳上,使她动弹不得,赵珍趴在凳子上,流出无助的眼泪。

小赵太太不敢上前,只在一旁焦急的说些不痛不痒的劝慰话,赵志掂了掂鞭子,凌空一抖,鞭子在空中划出脆响,赵珍条件反射的颤抖了一下。

鞭子并未落到身上,可还未等她松口气,铺天盖地的鞭子就劈头盖脸落下,痛得她不住惨嚎。

小赵太太听得于心不忍,忙哀求靠在沙发上看戏的赵太太:“娘,您劝劝吧,阿珍年幼体弱,再打要打坏了。”

赵太太冷漠道:“依她犯下的错,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其实赵珍犯下的“错”又哪里有多大,她只不过忍不住在容真真面前炫耀了几句,提前显露了行迹,便是她不说,赵志也不一定得逞,只是算计落空的赵志满腔怒火,急需找人发泄,而她恰巧撞在枪口上罢了。

赵珍被打得除了惨叫就是惨叫,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赵志打得顺手了,一鞭一鞭根本停不下来,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露出藏不住的暴虐,叫人看着胆寒。

“知错了吗?”

“知错了,知错了。”

“错在哪儿?”

“我考试又……垫底了。”赵珍强忍着痛,绞尽脑汁的想自己的错处。

赵志又一鞭子抽下去,冷冷问道:“知错了吗?”

显然,赵珍非但没答到点子上,还因扯出成绩不好这桩事,惹得她爹更加愤怒。

她哽咽着认错:“我知错了。”

“错在哪儿了?”

……

如是者再三,赵珍终于崩溃了,她声嘶力竭的哭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连屏息静气站在一旁的佣人都不由对她心生怜悯。

就在赵珍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时,她哥赵明回来了。

赵明在外鬼混了一夜,浑身沾满了洗不掉的酒气和脂粉香,高定的西装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他又在女人肚皮上消遣了一夜。

二十岁的大男人,依旧吊儿郎当不成器,让人看着就来气。

赵明看了一眼客厅内的情形,时机不对,他妹子正被按在条凳上挨鞭子,这种时候还是别往他老子面前撞。

他脚下丝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外走,绝不肯沾惹一丝麻烦。

赵珍看着她哥哥离去的背影,一股极强极烈的怨恨在胸中升腾,明明看见她被打得这么惨,为什么连劝一劝都不肯呢?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喊道:“哥,救我!”

蹑手蹑脚走出好几步的赵明浑身一僵,旋即飞快往外跑。

赵志经那一声提醒,抬头正看到他逃走的身影,当即暴喝一声:“把他给我拦下。”

赵珍心满意足的晕了过去,昏迷前,她听到赵太太难得开了尊口:“孩子不懂事,说两句就是了,阿明那么大个人,打起来也不好看。”

赵珍被打得起不来床,自然也就没法上学,容真真重回学堂时,没再看到某个讨厌的身影。

重回学堂,那些关于她的,早已消停了的议论又开始了。

容真真注意到周围的同学都在以异样的眼神偷瞄她,看她一眼,又转头与其他人窃窃私语,边说边转头看她,然听不到,她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爹去世后,为办爹的后事,她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只怕她爹去世的消息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不管这些同学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谈论这件事,其本质终归不过是看热闹罢了。

那些或怜悯或惊奇或新鲜的眼神,每投来一次,都是在撕裂她小心隐藏的伤痛,但偏偏这种事也不能说人家是错的,难道她要霸道到连看都不许人家看一眼了么?

中午时容真真没去食堂用饭,学堂里中午不散学,同学们要么在食堂用饭,要么由家里人送午饭来,容真真一向是在食堂吃的,因为交了很贵的餐费,所以她每一顿都不会落下,但是今天她不想去吃,也不想充当别人下饭的谈资。

她悄悄儿寻了个僻静地方,去求片刻安宁。

东明学堂里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这谁都知道,可很少有人知道的是,穿过这片林子,还有一个荒废的小院,院子里有一口井,挨着井是一堵高高的、爬满了青苔的石壁。

石壁边上生长这一棵有一两百岁的大榕树,树根虬结盘曲,蔓延了满满一面石壁,将近两百年的岁月让根与石头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容真真时常到这里来,班上总是很吵闹,她不耐烦老呆在那样的环境里,所以有时会拿一本书来,坐在石壁边沿,两只脚在空中晃来晃去,一边背书,一边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她翻了两页书,但是看不进去,她也知道应该努力学习的,毕竟没多久就要毕业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

于是她索性把书小心的合上,往后一仰,靠在树根上,双腿还是伸出石壁,在空中晃来晃去,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

至于有什么心事,待要细想,又多得不知道该想哪一件,她茫茫然的盯着地上的一小块光斑不转眼。

榕树有着很旺盛的生命力,树壮根深,枝繁叶茂,毒辣的阳光经翠叶过滤,就显得很柔和了,只有一小块可爱的光斑。

明明是很柔和的光亮,可容真真却觉得有些刺眼,刺眼到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愿将视线移开,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是阳光太强烈,而不是她心中太悲伤。

树上的人已数度移开目光,可最终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回那个哭泣的身影上,她流了那么多眼泪,却没发出一点悲声。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见涓涓细流有发展成汪洋大海的趋势,终于忍不住了:“你还好吗?”

容真真听得声音,慌忙擦开眼泪,抬头望去,却是一个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准备答辩,所以有些忙,不过会尽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