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潘二娘嫁进赵家的第四年,她同赵朋恩爱和谐,这四年的日子简直像做梦一般,再加上女儿也很争气,她过得格外舒心。

东明学堂的小学是四年,没几个月容真真就要小学毕业了,她学业优秀,凭她的成绩,应当能进入东明中学的。

赵朋原只盼她能好好念完小学就不错了,谁料容真真竟是块读书的料子,他常说:“咱们老赵家要出个文化人了。”

他无数次设想过等容真真考上了大学,他要怎样大摆宴席,请所有亲朋故旧来庆贺,他在席上又要怎样吹嘘,才能恰到好处的体现出闺女的优秀而又不显骄狂。

他把这些想法向潘二娘诉说时,潘二娘就笑话他:“小学还没读完呢,哪儿就想到那么远了?”

“不远,不远,再过三两年,就出人头地了。”

“你又知道她定能有出息?”

赵朋就瞪大了眼:“哪有当娘的这样不看好自个儿闺女?福姐儿会读书哩,你等着瞧吧。”

他总因那些还未实现的设想而美得找不着北,有时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仿佛女儿的辉煌就在眼前。

潘二娘为他这样高的期待而发愁,她私下里对容真真说:“要是你考不上中学该怎么办呢?”

容真真宽慰她:“别担心,只要能顺利毕业,就能上中学,我难道还不能顺利毕业了么?”

“不是要考试?”

“如果第一名都考不过,那就没人能上中学了。”

话是这么说,可潘二娘仍旧很忧愁,碰上女儿的大事,她简直无理智可讲,万一平日都考得好,单单就那一次没考好呢?

见她实在担心,容真真才透露了一句:“先生说我成绩优异,就算不考都能直接升中学的,只是若参加考试,考到前十,可以减免一半的学费。”

这冷不丁一个大炮轰得潘二娘头晕眼花,她有些呆滞的问道:“不用考也能升中学?”

“先生是这么说的,但还不确定。”

“能减一半学费?”

“还没考,不知道能不能减。”

“福姐儿你出息了,你怎么瞒着不说呢?”潘二娘又是喜又是怨,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朋。

赵朋听了,也惊诧万分:“你先生真这么说?”

容真真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还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而且先生叫我不许说出去。”说到这儿,她懊恼的捂住嘴,很后悔自个儿刚才没把住门。

赵朋宽慰她:“没事,爹娘难道算外人么?”

他转头嘱咐潘二娘:“你也莫说漏嘴了,若是最终没那回事,岂不伤了福姐儿的脸面?”

潘二娘点头应了,面上是止不住的喜色,赵朋又道:“我约了几个旧友吃酒,今儿晚点回来,你们娘儿俩早睡,不必等我。”

他那几个旧友是多年前认识的,许久不曾联系,都已生疏许多了,这回从山东贩货到平京,赵朋这个主人家不得不好生招待。

其实他心里未必有多乐意去会这些脸都记不大清的朋友,可人家既请了他,他就得去,不然就不算个外场人,是要自绝于友人的,往后没人愿意同他往来。

赵朋换了身挺括的中山装,脚下一双时髦的皮鞋,挺起的大肚子把门襟撑开一小道缝,扣子将肚子上的布料扯得皱皱巴巴的,衣衫很宽松,可架不住人太胖,紧紧贴身的布料把鼓鼓的肚皮勾勒成圆溜溜的酒坛子。

他别扭的正了正领子,老实说,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装束,他喜欢穿洋布大衫,便宜又体面,然而,不时兴。

大官们总闹着要改良,改来改去却只改了衣裳,好像不穿西装和中山装就是个土脑壳,不配与人说话。

他这几个山东的朋友就是如此,凡是讲究改良,可他们的改良,并不是学西方的本事,强国富民,而是穿西装,穿长裤,穿皮鞋,再抽上洋烟,戴上眼镜,才算齐活了,即便他们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问题。

赵朋去赴朋友的酒局,顺带送了女儿一程,在校门道别时,容真真只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她拽住赵朋的袖子不肯松手。

“咋了?”

“没事。”容真真松开,但她很快又拽住了。

赵朋纳闷,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黏人,且她读书最积极,怎么今天磨磨蹭蹭的呢?

他很快想到了什么,严肃着脸问道:“是不是学堂里有人欺负你?”

容真真摇了摇头,不舍道:“爹早点回家。”

赵朋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爹回来给你带桂花胡同的鸡油火烧,快进去吧,小心迟了先生罚你。”

容真真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不知为何,她今天特别舍不得爹,走得很远了还回头看,赵朋站在原地目送她,矮墩墩的身子几乎成了个小黑点,隔着那么远,他还是发现了她的回头,挥挥手告别。

这一天里容真真都心神不宁,来上课的先生都发现了她的不专心,几乎每堂课的先生都点了她回答问题,而每次她都不得不请先生再重复一遍,虽说因为底子打得好,问题都回答上来了,可在课上走神还是挺叫人难堪的。

教英文的女先生还专将她喊到教员室,问她:“你今天上课怎么老不专心呢?我都听好几个先生说了,是出了什么事?”

她羞愧的摇摇头:“没什么事。”

“那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容真真声如蚊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

女先生叹口气,语重心长劝道:“再过俩月就毕业了,你最好收收心,虽然以你的成绩升中学没什么问题,但能考上前十减免学费岂不更好?”

容真真点点头,失魂落魄的回了课室,她努力想使自己收心,可收效甚微。

赵珍嘲讽道:“某些人得了几次优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连课也不听。”

容真真心里正烦闷着,平日里她不爱搭理赵珍,不管说什么都只当放屁,可今儿她心情差得很,总觉得有一把火在肺腑间燎烧,自然没那好性儿惯着赵珍。

她硬邦邦堵了一句:“我次次是优,你回回是差,我自然比你了不得。”

“你!”赵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容真真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她:“你来。”

她这么个做派,赵珍反而不敢上前了,她因为老找容真真的麻烦,已经吃过不少亏了,小赵太太就因这点破事,被先生请过许多次,一张老脸让她丢个干净。

最后小赵太太也烦了,警告她:“再有下回,叫你爹来,看他打不打得死你,读书比不过人家,还回回被人家整治,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憨货。”

在小赵太太眼里,自家女儿挑衅人家被罚了,不是女儿的不对,而是别人太心机,整治了她女儿,至于她女儿的错处,她是觉得没有的,要硬说有,也是错在人太蠢,整不到人反被整。

赵珍也真怕把她爹给招来了,那她不死也得脱层皮,一时间竟僵在原地不敢上前,她感受着周围看热闹的目光,觉得羞耻极了。

看啊,那个蠢货挑衅了好学生容真真却又怂了。

她认为人家都在这么议论她。

强烈的羞耻心使她眼里竟然泛出泪来,她咬住下唇,死死将眼泪憋住。

容真真不意她居然会哭,头都大了,极困惑的问道:“明明是你招惹我,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哭了?”

旋即她警惕道:“你不要想着装哭先生就会偏袒你,以前又不是没用过这一招,先生不会上当的。”

赵珍:……

她吸气,她呼气,她使劲憋,可眼泪根本不听使唤,刷的流下了。

周秀连忙打圆场:“都别说了,阿珍只是在关心你罢了。”

容真真撇撇嘴,很不以为然,赵珍要是能关心她,母猪都能上树。

周秀这个台阶递得有点晚,赵珍已经觉得大大丢了面子,趴在桌上咬着唇小声抽噎,因为憋得太厉害,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之前不是不去招惹她了么?怎么最近又去找她麻烦?你哪回找麻烦不是自己吃亏?”周秀对这个是真的好奇。

“要你管!”赵珍愤怒的呵斥她。

见好友冲自己撒气,周秀心里也有点不痛快,但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手帕交,她便好脾气的住了嘴。

赵珍哪里不知道自己会吃亏,连傻子也不喜欢吃亏,可她压根忍不住。

她爹的车行这两年越做越不景气,赵志在经营上没什么天赋,别的车行能请到打车的师傅,造出的车便宜又结实,跑得也轻便,收的车份儿也少,拉黄包车的汉子都愿意拉别人家的车,而赵氏车行江河日下,如今已是苟延残喘。

与之相反的,是赵朋蒸蒸日上的生意,赵朋娶了老婆,又眼见着女儿出息,日后说不得家里要出个大人物,自然干劲十足,卯足了劲儿挣钱,家里的一间铺子已变成了三间。

容真真吃好喝好,穿着漂亮衣裳,爹疼娘爱先生喜欢,就连赵珍挑衅她时,同学们也说:“容真真那么上进认真,你干嘛老找她麻烦?”

而赵珍呢?她哥哥的零用还没什么变动,可她的已缩减到原先的三分之一,而且她爹生意不好时,还老拿她出气,动辄便是打骂,她心里能不平衡吗?

赵珍恨不得容真真现在家里就破产,再也读不起书,从学堂里滚出去!

她暗暗发誓:我愿折寿十年,不,二十年,换容真真家破人亡!

作者有话要说:

想给赵老板一个好结局,奈何关系到大纲,改不了

其他妞子等人都会有好下场的(原本定得太惨,我自己受不了,所以改了)

放心看吧,爱看甜文的作者也虐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