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你疯了?我就是江枫桥!”

江公子试图推开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冰凉的剑刃逼近皮肤,让人汗毛直竖。任何人都不会喜欢生命被威胁的感觉。

“别耍花样,我知道你不是他!”白云溪手中长剑稳如磐石,微微刺破脖颈肌肤,逼得眼前人不得不抬高脖子,免得喉咙上开出个破洞。

江公子气急,拧眉呵斥道:“平安在外面,你可以自己问他!”

屋里的动静也惊动外面,平安推门而入,对于眼前的情形似乎并不意外。反身插上门隔绝外界,平安这才向白云溪行礼:“少夫人,这位的确是枫桥少爷。”

平安的证词白云溪依旧不信,固执己见道:“你们把他藏在哪里?带我去见他,否则我要了这家伙的命!”

脖子上架着长剑的江公子满脸古怪,烦恼道:“我真的是江枫桥。鼻子、眼睛还有这张脸,到底哪里不像?”

“鼻子、眼睛还有样貌都一模一样,可你不是他。”白云溪审视眼前人,脑海中忽然有个不好的联想,声音也有些发紧:“他是不是,死了?”

死这个字说得分外艰难,可若非真的江公子死了,怎么会找个假货替代?

确定白云溪坚信自己是假的,眼前的江公子眨眨眼睛,神情冷凝起来,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身上的伤痕和断臂透出刚硬的男子气概,上上下下扫视白云溪,江枫桥目光满是赞赏:“你比我想的聪明些。被你发现了也无妨,我真的是江公子,不过不是娶你的那个江公子。”

“那娶我的那个人是?”

“渔墨,他的名字叫渔墨。他也没有死,只是离开了。”

“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会在江家,会变成江枫桥?渔墨……书房里的那些画作是他画的?”

白云溪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急需解答,江公子用仅剩的右手拨开颈间长剑,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忧郁浓厚,叹息道:“故事很长,需要从父亲……不对,从爷爷和外祖父说起。”

当年江老爷子还在世,江公子的父亲江继正意气风发,整个江家如日中天,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霸主。江继到了适婚年龄,江老爷子替他张罗许多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结果江继一个也看不上,统统扔出家门,丢尽了那些大户人家的脸面。

某年某月某一天,江继偶遇平民出身的苏氏,可以说是一见倾心,立誓非卿不娶,甚至为了娶苏氏不惜跟江老爷子翻脸。江老爷子不愿意纡尊降贵娶个平民儿媳,同时苏氏的父亲苏老爷子反对得更为激烈,为此险些与苏氏断绝父女关系。

苏家虽然是普通百姓,不过祖上系出名门,据说还有皇室血统。家道中落之后,历代苏家子弟都以复兴家族为己任,苏老爷子心高气傲,极为爱惜羽毛,不愿惹上卖女求荣、攀龙附凤的骂名;膝下又只有苏氏一个独女,希望苏氏能够振兴苏家,故而严令不准苏氏出嫁,只能招婿入赘,继承苏家门楣。

江继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江老爷子率先低头,亲自到苏家求亲,给足了苏家脸面,但是江继入赘是万万不行。苏氏也以死相逼,苏老爷子不得不也退了半步,苏氏出嫁可以,但是必须过继孩子传承苏姓,这是苏老爷子的底线。

“这么说,你跟渔墨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双胞胎?”白云溪似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不是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江公子摇摇头,继续解释。

江继成婚之后,两人**也颇为勤奋,很快就有了江公子。因为是江家长男,所以苏老爷子同意这孩子留在江家,满心期待下个孩子过继。可惜好景不长,江公子一岁有余时江继战死沙场,苏氏闻讯后当场昏厥,从此一病不起。后来苏老爷子把苏氏接走调养,江家忙着葬礼根本没想到苏氏当时已经怀有遗腹子。

生下渔墨后苏氏撒手人寰,苏老爷子痛失爱女恨极了江家。瞒着江家所有人把孩子留下,取名苏渔墨入了苏家族谱,后来更索性断了两家联系,专心致志把苏渔墨当做继承人培养。琴棋书画,百家杂学一样不曾落下。

直到两年前,江公子少年轻狂得罪了人,被人下毒暗害险些丧命,苏老爷子年事已高,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让渔墨出面救他一命。在那之后江公子才发现世界上还有个妹妹在。两人容貌本就相像,渔墨又精通杂学,稍作装扮就似模似样。得以瞒天过海,以江公子的名义在外活动。

“妹妹!”白云溪咬紧下唇,脸色微微发白,比江公子想象中要镇定得多。

“是的,渔墨是我的亲生妹妹。”江公子加重语气,认真地看着白云溪:“你在小院子见的孩子是我和如意的儿子,我性命垂危生死难测,怎么也要为江家留下条血脉。养伤期间,渔墨便替我做江家公子,替我支撑江家门楣。她不会武,不到两年时间把玉龙九转练到第四转,为了扮好江公子吃尽了苦头。这次三皇子之事非同小可,我不能欠她更多。趁兵荒马乱调回身份,让彼此回归正轨。”

江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完好的纸,单手抖开晾在白云溪眼前,硕大的“休书”二字让白云溪眉头跳动,落款赫然写着江枫桥的姓名。

“当初是白家主动与江家联姻,我本不介意多个女人,但是渔墨希望你能自行决定来去。你若决定回白家,我会带我儿子江寒山到白家登门赔罪,给足你体面。这是我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白云溪接过那张薄薄的休书,好似触摸到烙铁,从心头到脑海都有火焰在燃烧,沉闷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江公子点点头,白云溪恨得咬牙切齿,休书几乎被捏破。

这算什么?

凭什么一切都要按照苏渔墨的想法来?写封休书就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苏渔墨离开得干脆利落。如果江枫桥出事的消息晚来一刻,如果她没发现眼前人不是苏渔墨,是不是她连自己丈夫被掉包了都不知道!

一切都在苏渔墨算计之中,从头到尾把她白云溪耍得团团转。见鬼的一切回归正轨!见鬼的给她选择权利!

她回不去了,也不想要什么选择权,从未有一刻,白云溪如此迫切想要找到某个人,更想狠狠掐住苏渔墨脖子,问问她到底把她白云溪当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吗?

休书这种苍白无用的补偿,她白云溪不稀罕!

“苏渔墨现在在哪里?”

江公子很直接地摇头:“换回身份后渔墨不知所踪,有外祖父约束,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跟江家有牵连。”

“苏家住址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找到苏家必然能抓到苏渔墨。

江公子扬眉脸上已经颇不耐烦:“白小姐最好适合而止。我肯给你解释缘由,是因为渔墨在意你。与我自身而言,你不过是个仗势嫁到我家的陌生人,何况你还占了如意的嫡妻之位。你的问题我没义务回答,江家和苏家的家事,还轮不到白家小姐插手。”

白云溪本就心情不佳,正要翻脸却听有人敲门:“少爷,张监军派人来了,眼下要移交被盗军饷,张监军请您过去一趟。”

“就来!”江公子答应着往外走,懒得再看白云溪:“江某言尽于此,白小姐好自为之!”

平安落后了两步,等江公子出门后,平安鼓起勇气回头道:“少夫人,渔墨小姐是为您好,别辜负了小姐美意!”

她当然知道渔墨是为她好,所以更加接受不了。她想要的绝对不是这种“为她好”。

白云溪抓紧手中休书,郑而重之放进贴身衣袋,咬唇低语道:“苏渔墨,这件事情咱们没完!”

不管白云溪如何不甘心,时间总是在走。有张监军协助,江南军权顺利移交。江家罪名完全洗清,因为彻底覆没水贼,江家被推为头功,江公子断臂杀敌声名远扬,成为江南最杰出的少年英才。

人人都羡慕白云溪嫁得如意郎君,却罕有人知道,白云溪早已带着行李悄悄搬到了书房,与江公子长期分居,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苏渔墨。偶尔白云溪会带着下人外出不知所踪,过些时日又满怀失望回来。努力搜集关于名山大川的画作,追查作者来历,收效也是甚微。

时间越久,白云溪就越加沉默,跟白云溪关系良好的绿衫少女看不下去了。朝中太子殿下压着三皇子打,斗得如火如荼。绿衫少女索性以当朝公主身份下令,调集江南暗卫搜寻苏渔墨的踪影,甚至上门去堵江公子和平安,结果白白浪费力气,还是一无所获。

不管所有人怎么折腾,苏渔墨这个人如同还是“画圣”之时,完全找不到任何踪迹。若非白云溪还拿着她留下的画作,几乎要怀疑世界上是否有这个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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