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废物!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到底是裴镇能上天遁地,还是你们这群狗奴才根本没有将人盯牢!?”
裴彦从回到别苑便开始大发雷霆,若非亲随阻拦,他险些当场杀人泄愤。
待冷静下来时,裴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南音投靠开始,裴彦便在暗中留意裴镇和东宫的动向。太子因永嘉帝受伤而担监国重任,近来的确忙的晕头转向,倒是裴镇,他从原州带来的百来兵马皆作常人打扮,将领常常出入侯府,看起来似在执行什么任务。
裴彦由此断定,裴镇应该意识到了南音的背叛,所以正在搜寻此人。
于是,裴彦开始对裴镇的人严防死守,就是避免他们来将南音带走,而根据难以所提到的情况,他也派人去东境和北境查探,奈何此事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且与古牙一战后,两地不仅加强了防守,连原本经商的胡市都被朝廷下令关闭,城内也增设许多关卡,哪怕是别州来客,也要经历重重筛查,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计无可施,裴彦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洛阳下手。
毕竟百里氏和东方氏也因这次的天灾人祸各有获益,说不定也参与了这件事情,可没想这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到这里,裴彦越发觉得南音所言非虚,如此滴水不漏,分明是太子在行事后做过处理,越是完美越是显出破绽。
好在这一趟也不算一无所获,百里氏身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不假,可那样气派豪迈的百里府,俨然有逾制之嫌。裴彦以此发难,结果洛阳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据说那处被言官所诟病的府门,原先并非那样,据说多年前的旧朝曾发生战乱,皇帝东逃入洛阳,曾在那处府邸落脚,当时的洛阳行宫尚未洛城,而皇帝身边的宦官还在利用皇帝敛财,认为天子下榻之所实在寒酸,原地修个皇宫是不行了,但搞点钱重建府邸还是可以的。于是那府门便变得比寻常府邸更加宽广。
后我朝立国,这府邸也作为赏赐给了百里氏,百里氏原先也考虑过是否要重新翻修,但一来,朝廷以此作赏赐时并未觉得不妥,大约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是个殊荣,而来这府门扩建时耗材极大,修的也十分精美,若要砸掉重新建回原来的样子,反而会有诸多浪费。
所以百里氏沿用此府门,非但不是铺张浪费,反倒是勤俭节约,更别提洛阳发灾时,刺史一马当先,带人堵水救人,别的地方发灾,都是世家贵族先走,即便避难也能有吃有喝,可这次在百里氏的带领下,世家贵族争相出人出力,这才使得洛阳的灾害很快过去。
而百里氏曾利用府门外的便利,布了临时安置的帐篷,流离失所的灾民皆聚于此,响应刺史大人共建家园的号召,如此更便于管理,分派人力时更高效有序。
于是,当洛阳百姓听说了朝廷要追究百里刺史,又从知情者口中知道这府邸的来龙去脉,纷纷上书求情,此事在朝中传开,到底没能落成处罚。
处处不顺,裴彦只能将注码下在南音身上。
他当然不可能全然听信南音的一面之词,也曾问过南音可否有物证,但这时候,南音的算计也体现了出来,他既然来,那就是捏着底牌来的,早早抖出,万一裴彦反水,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至此,裴彦才下决心把南音推出去,先打太子和裴镇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是他自己!
如今尚杰等人都被关押,一旦他们受不住审问供出了什么,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就在裴彦渐渐陷入焦虑之时,裴静带着裴雍找来了。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十分沉凝,自然是因今日朝堂上的事。
“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你可知再这么下去,整个裴氏都要跟着你陪葬!”到这一刻,裴静还是希望裴彦能够迷途知返,不要再执着于此事。
裴雍也道:“阿彦,太子接连立功,背后又有强力支持,声威不可撼动,你已入魔障,若再不想明白此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趁着尚杰等人还没有反咬你,你随我与父亲即刻去面见太子,坦白此事,只管将事情推到那南诏人身上。”
裴彦眯了眯眼,目中闪过几丝冷光,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雍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轻叹一声:“主动坦白,结果必然是开罪太子,但还不知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本是东宫的人,若此后能……”
“此后?”裴彦打断二人,冷笑着摇头:“从我被带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的目标和结果只有一个,否则等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说着,裴彦冷然看向二人:“你们当真是关心我?不过是怕我连累裴氏,可我也说过,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裴氏若想有一个好的结果,那就得全力相助我!”
“相助你什么?你这是——”裴静气的几乎失声,迟疑片刻,还是将那敏感之词道出,“你这与谋反何异!?”
“便是谋反又如何?”裴彦厉声反驳,眼底跳跃着疯狂的火苗:“我只是想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你还要什么公道?难不成你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世人为你评理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彦眸光一闪,大胆的念头开始形成,他笑了笑:“兄长说的……极有道理。”
裴静和裴雍脸色剧变,却已来不及。
裴彦召来一批人,裴静赫然抖手指他:“这……你都是何时网罗来这些人?”
话音未落,父子二人已皆被擒住。
裴彦孤影静立,眼神越来越冷:“伯父说的对,这件事,还得让天下人来评个理,而我,更不能坐以待毙。这件陈年旧事,也该抖开了……”
……
也是这个夜里,裴镇来到了长宁公主,以一个不打扰人的方式进到内院,可没想到这里早有人在等他。
姜珣就守在关押南音的房屋外,见到裴镇来,他脸上的防备之色顿时消减,整个人身体一松:“你想吓死谁。”
说着也不废话,为他指了指方向:“人就在那,你自己处理吧。老放在这里公主嘴上不说,可内里肯定提心吊胆。”
裴镇沉默片刻,开口问:“她近来如何?”
姜珣苦笑一下:“除了开始转移矛头,一切都好。你应当问候问候我,而不是她。”
自从李星娆发现自己被裴镇和姜珣两个男人联起手来设计一通后,对姜珣的态度一落千丈,两人因之前出生入死积攒起来的一些情分,到这里就算完全冻死了。
好在公主没有过分迁怒,每日把他吊起来打泄愤,只是当做个陌生人,再不倾吐任何心里话,就算姜珣有心讨好接近,多数时候也都是自讨没趣。
“这公主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姜珣不免感慨。
但裴镇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里面去见南音。
裴镇走的时候带走了南音,也不知他二人谁精通易容之术,姜珣睁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出来南音脸上易容的痕迹,连声称奇。
裴镇走后,姜珣大松一口气,正准备去向公主汇报一下,一转身,便在夜色阴影中看到一抹纤影静静伫立。
姜珣愣了愣,回头看向裴镇离去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着走过去。
“殿下,宣安侯刚才已……”
“本宫看到了。”
姜珣大胆猜测:“殿下是……专程……”
“我方才在房间想事情,有些闷,便出来走走,刚好看到你们在这处。”
公主到底是不是听到裴镇过府特地来看他,姜珣到底没问出口。
李星娆也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留恋或者纠结,就像她说的,她好像真的是在想什么,思绪更多的沉浸在思考的事情里。
看着她转身离开,姜珣忍不住开口:“殿下。”
李星娆驻足,并未回头。
姜珣冲她一拜:“与殿下相识以来,微臣得殿下诸多庇护,心中感激不已,也为对殿下的欺瞒心愧不已,若殿下再无法相信微臣,尽可责罚。”
李星娆问言,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珣神色肃然,半点玩笑都不掺。
片刻后,姜珣的视线中跃入一片裙摆,他眼神微动,慢慢抬起头,李星娆已走到他跟前。
公主的脸上并无盛怒与怨怼,甚至平静的隐隐带笑。
“初见时,本宫对你并无信任,之后经历几番事,你坦诚表忠,其实本宫也没有太大的动容,说到底,本宫开始对你产生信任,甚至对你改观,是因为在过去的某一刻,本宫深切的感觉到你的可靠可信,因而亲近信任。”
姜珣眼底情绪微乱:“殿下……”
“直到今日,本宫才明白,有些人可以把自己的真心堂而皇之的嵌入欺骗的行为里,而这样的欺骗,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本宫如你所愿,你我之间的账,终有一日得算,但不是现在,所以,你不用着急。”
听到这里,姜珣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苦笑一下,再拜道:“微臣恭候殿下来算账的那日。”
这天夜里,不止一处,不止一人寝食难安。
没曾想,一夜过去,诬告太子的事情尚未落幕,那张贴于大街小巷的密闻已在长安城掀起一番新的风浪。
密闻中道:先帝曾患恶疾,太医院束手无策,无奈请回已出嫁裴氏的神医之女入乔氏宫诊脉,乔氏医术承袭其父,竟真的治好了先帝恶疾,没曾想先帝病愈,色心便其,强留乔氏宫中侍疾,还将人给占了,之后隔绝裴晰与乔氏夫妇不说,还打算让乔氏假死,给她安置一个新的身份。
奈何裴晰性情刚烈,与乔氏伉俪情深,拼死反抗,乔氏亦是坚贞不移,好几次殊死反抗。
事情到底走漏了风声,前朝后宫都有耳闻,只是事关皇家声誉,大家都默契的掩盖,再向皇帝施压,最终,先帝耐不住这些压力,还是将乔氏送出了宫。
可乔氏失贞,且是得了圣宠,裴氏不敢在收容乔氏,便逼她与裴晞和离,裴晞不愿,遂主动离家,与乔氏远走他乡。裴氏以此为耻,甚至没有对外宣布裴晞离家之事。
然而,乔氏得一夜恩宠,竟怀了龙种,乔氏身为医者,既不舍婴孩性命,又以此子为耻,心中煎熬之下,终于在诞下此子时雪崩而亡,裴晞悲痛欲绝,他偷偷将孩子送回了裴家,自己则回到乔氏身边,殉情而亡。
裴家因为猜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不敢声张他的身份,便将孩子养在外面,直到长大后才接回府中。这个孩子便是今日的裴家三郎,裴彦。
这被撰写成文的宫中秘闻,像阵风吹遍长安城内外,家喻户晓。
朝堂上自然也翻了锅。
照这么说,裴家这么多年是在帮皇帝养儿子啊,那太子见了裴彦,都得喊一声皇叔才是,又听闻昨日在朝堂上听说太子与敌国勾结都稳如泰山的永嘉帝,今晨听说此事后,竟呕血昏迷,朝臣更是乱成一团,且觉得此事可信程度很高,纷纷上书表示若永嘉帝无法主持,太子也当尽早站出来,否则于皇家声威乃是大损。
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升朝,太子监国临朝,在几位亲王的陪伴下处理此事。
韩王率先站了出来,表示此事还是尽快传召当事人求证清楚,若有不实,需立刻发布公文澄清此事,一面皇家声誉一再受损。
太子点头同意,传召裴彦及裴氏族人。
裴彦一夜未眠,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与裴静父子及裴家一干人被传召上殿。
以往裴彦也不是没有上过朝,甚至与朝中许多大臣有往来,可这些人平日里不觉得怎么样,今日再看裴彦,竟开始从他的相貌气度上发现一些与先帝相同的地方,甚至大胆的与殿上的亲王相比,企图从中发现更多血缘佐证。
太子手里正拿着一份从坊间撕下来的秘闻书,他拿起对裴家人问道:“今晨之事,想必各位都已听闻,孤与诸位一样,都深感震惊与意外,父皇有病在身,不宜操劳,此事便由孤来审理清楚。裴左丞,你为裴彦之父,亦为密闻中那位裴郎君的族兄,关于秘闻所言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裴静一夜没睡,因为上了年纪,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若非裴雍时时刻刻扶他一把,他似乎立马就能倒下去。
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和满朝堂的眼神,裴静面色煞白,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裴彦。
裴彦眼神坚决,目中无半分惧怕,反而有些真相即将揭开的兴奋,而他的眼神亦是无言的威胁。
如果裴彦今日翻盘成功,他就是当朝亲王,而裴家自然有抚育皇嗣之功,但若裴静矢口否认,裴彦罪犯欺君,裴家也好不了。
终于,裴静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因为疼痛整个身子都歪了一下,好在裴雍及时扶住。
“父亲……”
裴静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吓哭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殿下,老臣……无话可说。”
朝上一阵哗然,裴彦一事竟也看不透裴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外而入:“裴左丞既不知如何说,那就让本宫代你说清楚吧。”
一道道目光寻声而去,只见一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大步入内,她走的并不慢,可一头华丽簪饰流苏似乎都被周身的气势震慑住,微微轻颤不曾乱。
看到长宁公主到来,裴彦狐疑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裂痕,关于南音到底是被谁节奏,他忽然有了答案。
想来这位恃宠而骄的公主,私底下并不老实。
李星娆目不斜视一路入内,来到了裴彦的跟前,将他上下一扫,轻蔑一笑:“如今事情尚未明了,裴校书已然当自己是皇室贵胄了不成?见本宫不拜,是在等本宫叫你皇叔吗?”
像这种口头对峙的场合,女人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更具有力量,尖锐又吸引人。
裴彦被怼的一愣,下意识就要搭手行礼。
“罢了。”不等他施展,李星娆又及时喊停,直接越过他往前去,仿佛刚才只是逗了只路过看到的小狗。
裴彦颇感受辱,语气不免硬了些:“朝堂本事议政的庄严之地,殿下无故闯入,是为何事?”
“无故?”李星娆来到最前,笑着转身:“本宫进来便说了目的,你若心虚找不到话针对,那不妨闭嘴听本宫来说。”
众人便明白过来,看来长宁公主才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默契的给了公主一个发挥的舞台,更多的也是想知道此时的真相。
裴彦定了定神:“好,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星娆:“在此之前,有几样东西,本宫想让诸位大人看一看。”
话音刚落,崔姑姑便捧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立在公主身边。
李星娆不慌不忙道:“今日长安掀起秘闻风波,本宫听说之后,便知有人又在兴风作浪,在这之后,本宫意外的得到了一样东西。”
她拿起其中一册:“裴家世代忠良,想必诸位之中不乏与之交好者,对于裴氏门风清誉应当毋庸置疑。此事直冲裴氏而来,想必裴左丞也是震惊不已,才会悄悄搜查了裴校书的房间,找到了此物。本宫以为,这也是裴校书掀起今日这番风浪的理由之一。”
裴彦看到那物,先是一惊,朝裴静看了一眼,继而冷笑一声,越发豁出去了:“好啊,那就请殿下为大家展示展示此物。”
李星娆:“急什么。”说着,目光一扫,落在裴镇身上:“宣安侯,烦请你将此物为众位展示。”
忽然被点名,裴镇愣了一下,又很快应声,取过册子示众。
公主顺势继续道:“这一册,是皇祖当年病重之时的起居注,曾写明了医女乔氏入宫问诊期间,皇祖曾有**之迹。”
此物一出,众臣哗然。
这老皇帝,还真是色上心头,病的都躺**了,还能把臣子的媳妇给睡了!?
然下一刻,李星娆再次拿起崔姑姑手里的另一册:“不过,本宫这里还有一册,不过不是起居注,而是当年皇祖病重时的医案。且这份医案并未与一般的医案封存在一起,而是作为特殊情况处置封存与太医院,不得轻易开启。本宫今早为了拿到这份医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它从哪里取出,中途可有经手旁人,整个太医院都有目共睹,绝非作假。”
说着,这份医案也被传阅出去。
众臣在看到起居注时,神色当即微妙,但在看到这份医案后,又立刻色变。
这氛围的变化,顺利的让裴彦察觉到异常,等到他看到医案上所写的“肾疾”“废”等字眼时,忽然扑身要抢,可拿着这本册子的是裴镇,他抬手便将裴彦掀翻,众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宁公主为何选宣安侯来做这事,原来是预判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裴彦:“你这是假的!你这是作假!”
李星娆扯扯嘴角:“其实,你这份起居注,的确是由当时的起居舍人所著。印章,名字与封存痕迹都有迹可查,但并不是这些都为真,就证明内容也是真。更何况,它根本没有写明皇祖招幸的是妃嫔还是那位早逝的乔氏,正常的起居官,要么不写,要么就得写得清清,如此含沙射影,已是疑点之一。”
“其二,想必不用本宫多说,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清楚皇嗣对皇室来说有多重要,一个失了人道的皇帝,最终会沦为国之笑柄,有碍设计。所以在当时,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外传的秘辛,就连为皇祖看诊的所有医官,都必须守口如瓶,当然,也包括这份医案,不会与寻常医案放在一起,而是另行封存。如有必要,医官甚至会仿写一份假的医案来混淆视听。”
“试问一个身有隐疾的皇帝,要如何侮辱医女乔氏?”
“你撒谎!”裴彦豁然起身,“你也说医案能造假,你这份医案,何尝不是皇帝为了脱罪的造假!?”
太子沉声开口:“裴彦,孤今日主持公道,绝不寻思,倘若你真实皇家遗孤,即便真的有碍皇室清誉,孤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必然给你一个说法,但若你以假乱真还口出狂言,休怪孤无情。”
裴彦笑着退了两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
“还不肯承认吗?”李星娆冷冷道:“那本宫不妨与你说明白一点,你的起居注,的确是当年所造,但年份上不假,并不代表内容上为真。关于这一点,本宫稍后自会说明,但现在,有一样更重要的证据,还请诸位大人一睹。”
话音刚落,内卫便领着一群普通老百姓打扮的人上了殿。
衣衫朴素的百姓与朝堂上的臣子们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割线,而裴彦在转头的瞬间,表情都变了,“爹……娘……我找了你们好久,可村子都没了,你们到底搬去哪里了!”
听到裴彦看出普通百姓中两人的身份时,朝臣都一愣。
这不是坦白了吗?
实则非也,裴彦反倒像是找到了翻盘机会,起身过去拉出一男一女:“爹,娘,当着大家的面,你们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又转身大声道:“这便是我当年的养父养母,我是被他们收养的,而把我送给他们的,正是裴家的人,他们假惺惺的等我长大,在我十多岁时把我接回去,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敢认我,甚至不敢让我大方示人,于是用些假惺惺的话蒙骗我……”
裴彦每一句话都说的情真意切,并不作伪,“而我正是信了他们,这些年才一直在外游历,不曾涉足朝堂!”
他回过身重新拉起二老的手:“爹、娘。你们快为我作证!我求你们……”
“啪!”裴彦话没说完,他面前的男人似是忍无可忍,那只拿惯农具干惯农活的手一巴掌下来,裴彦的脸顷刻间就红了。
“你这个逆子!”男人对着裴彦时凶悍,可一对着满朝的权贵,又露出了平民百姓最常见的怯懦和拘束,他笨手笨脚的跪下,用并不标准的姿势对着公主连连磕头:“公主殿下,小儿他吃了迷魂药,迷了心智了,公主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众臣不免被这一幕搞得晕了头。
李星娆似乎也乏了,看向一旁瘫软许久的裴静:“裴左丞,休息好了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裴静显然也缓过来,他意会了公主的意思,在儿子裴雍的搀扶下起身,开始了由他叙述的那一部分真相——
眼前这对农妇,的的确确是裴彦货真价实的亲生父母。
这件事情还要从当年乔氏从宫中说起。
原来,乔氏本是太医令之女,她自小学习医术,最大的愿望便是济世救人。
可因她是女子之身,即便求得了家中医术,既无法入太医院为官,也非开医馆抛头露面,加上与裴家郎君裴晞自小青梅竹马,年纪到了之后,终是在家中的劝说下嫁为人妇。
先帝病重那年,群医束手无策,是乔氏得知此事,主动请求进宫为陛下诊治,可惜,那时候的乔氏已经嫁人,因为太久不曾给人看诊,很多病例都已老旧,是以此事结果并不如人意。
之后,乔氏出宫,深感深宅大院对自己的束缚,原本是想自请下堂,从此以医术为伴,终生行医,没想裴晞情深义重,竟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决然陪着她四下游历积攒经验。
直到那年,乔氏因在山中采药失足跌落山崖致死,裴晞悲痛欲绝,心中仅存不多的孝道,令他在那时回了一趟家,正式与家人诀别,之后便为裴晞殉了情。
此事并经不是什么愉快光彩之事,裴氏便没有宣扬,而引当年乔氏自请离去的是,令乔家也倍感愧对裴氏,所以此事上并未生出什么不快,两家一经商量,选择低调的办理丧事。
在看到旁人对裴晞与乔氏夫妇的颂赞时,裴静忽然替他们感到遗憾。
这夫妻二人感情这般深厚,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每逢祭奠,给他们掌灯上香的人都无,于是,裴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为二人过继一子。
当时,裴静在族中寻了一圈,并无合适的人选,而当时,很多村子贫穷灾荒,生的孩子根本养不起,男孩还能卖掉,女孩就只能就低淹死。
裴静得知此事,当即寻找类似的村落,于是找到了裴彦生父生母所在的村落,也找到了裴彦,经术士算过,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合适。
裴静许诺的一大笔钱,令夫妇二人动了心,孩子还能再生,可好日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得了。
可毕竟血浓于水,就算有再大的**,妇人还是舍不得孩子,而这时,裴静给了一个夫妇二人再也无法拒绝的条件。
因为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不喜拘束的人,孩子父亲更是爱妻之人,所以他并不打算从现在就将孩子带回府中,而是打算先为孩子记名落户后,再把他放到外面养大,当然,生父生母也可以继续照料他,督促他在特定的时日为自己的新父母上香祭拜,且不可违诺。
说起来,这二人大约怕卖子的事情被裴彦知道,会记恨他们,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裴彦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但他们仍然以父母的身份照料他,只是在每年特定的时候,会带他一起给未知的长辈上香烧纸钱。
直到裴彦十多岁那年,裴家人果然来了,说可以把他接回去。
裴彦无知,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遗落在外的孩子,得养父养母照料才康健长大,于是他对两边的父母都十分恭敬爱戴,多年未改。
只是没多久,“养父养母”的村子发了灾,得官府安排,村人都分散迁移了,裴彦后来外出游历,也不知此事。
谁曾想到,今日他们都聚齐在了这里。
从孕育裴彦,到生产时的细节,以及裴彦身上的特征,其生母、村人以及当年的稳婆都可以作证,而裴静当年前往村中寻孩子过继,并不是只去过这一户,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没被选上的,甚至还挺懊悔。
事已至此,真相再明显不过。
裴彦的的确确是眼前这对农夫妇所生,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他是被裴静认养回去的,他不止不是皇祖,甚至不是裴家血脉。
裴彦隐隐有些崩溃,而李星娆适时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刚才本宫说过,这本起居注并不作伪,而是当年就造出的……一本假册。这里,本宫不得不抛开脸面,为诸位掘开一件往事。当年,后宫生乱,有人曾想暗害储君,蛊惑皇后,令皇后以为太子身中剧毒,需要同胞血脉来延续太子性命方可解。”
“母后救子心切,之后便怀上了本宫,甚至依药人所指,几番摧残己身,若非此事被揭发,妖人被处置,母后与本宫早已一尸两命。但此事并没有结束,就在本宫出生,渐渐懂事时,竟发现了母后当年未曾销毁的手札,从而得知了当年之事。”
“从那开始,本宫心生怨恨,对母后,皇兄都存着怨念,可到头来,连本宫得到这本手册,乃至于之后的种种,都是有心之人设计。”
李星娆看向裴彦:“裴校书,你觉得本宫捡到的这本手札,与你得到的这本半真半假的起居注,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