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闹剧结束,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揭过。
在缺乏人证物证,而兵部尚书尚杰与朱御使双双乏辩的当口,太子没有再说话,但太子的拥趸开口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污蔑储君乃是大罪,而当初满园花车藏兵器一案早已有先例在前,诬告就是诬告,若毫无代价,岂不是谁都能信口开河,将储君威严清誉一次次践踏脚底!?
当日,那新昌伯府的世子宁恒就因为发现了花车里藏着兵器,明里暗里都往东宫私藏兵器上引,之后真相大白,宁世子可是实实在在守了一个多月的城门,风吹日晒,沦为笑柄,至今都没有被重用,更别提当日在朝堂上和稀泥的朝臣,之后一段时间又是如何战战兢兢。
所以,以朱御使和尚杰为首,今日在朝堂上但凡出声附和之人,都要仔细追究,除了为太子证明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查明此事来源,弄清楚是否有人刻意谋之。
朱御使与尚杰当堂喊冤,可当永嘉帝质问他们会状告太子,除了那个忽然消失的所谓的证人和一些效用甚微的佐证,可还有别人引导时,两人脸色煞白,眼珠子仿佛钉在了地上,不敢乱砍,也说不出半个字。
如此情态,是个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古怪,永嘉帝终于发怒,直接以诬告储君的罪名将二人收押调查之余,又派出金吾卫彻底搜查长安内外,以探帝国奸细痕迹,而在此事有明确的证据定论之前,若谁敢再对太子有任何非议,一缕按照污蔑储君之罪处置。
早朝之后,太子亲自送永嘉帝回宫,父子二人谈了许久,之后,永嘉帝又召见了裴镇及朝中几位老臣,当日竟颁下旨意,开始筹备临幸东都之事。
这个决定不免让人联想到早朝的事情。
如果这次针对太子的状告又是一场蓄意污蔑,那么第一个影响到的必然是太子近来所主掌且存有争议的事情,而迁都一事首当其冲。
现在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分明是先绝了这种可能,换言之,此事无关太子,而是朝中决定,即便没有太子,也不是谁想要阻止扭转就可以做到的。
李星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看了眼对面正优哉游哉喝酒吃肉的男人,一时有些无言。
“太子殿下真是机智啊。”南音毫不吝啬对太子的夸赞:“且不说他到底如何说服了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但如今旨意颁下,无异于太子对对方的示威——你们越想把我扳倒,越是无形中助了我!弄巧成拙不过如此,想来有些人今日该睡不着了,仅是想想怎么处置掉被收押的二人,就够他烦恼了。”
南音酒兴上头,话也变得密了起来,见公主只字不言,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谈性不佳,想了想,端起面前的酒盏相敬:“说起来,还没来记得感谢长宁殿下的救命之恩,今日多亏了您的人及时出现,否则小人就该被压进宫当堂对峙了。”
李星娆不为所动,南音自讨没趣,余光里瞥见有人走进来,便放下了酒盏。
姜珣在李星娆身边附耳低语,李星娆神色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南音身上。
姜珣:“殿下放心,此人不会被搜查到。”
李星娆轻轻舒气,“你先出去,本宫有话要问他。”
姜珣飞快看了眼南音,本想提醒公主此人看似温良,实则满身心眼儿,绝不是一个适合轻易交心之辈,可李星娆却像是猜到他在说什么:“放心,就算本宫愚钝,不还有你吗?哪有那么容易被他兜绕哄骗的?”
姜珣闻言,终是没再多说,恭敬的退了出去。
南音十分会来事,连姿态都比刚才端正几分,相处间时那般谨慎起来:“不知殿下有何事要问?”
“我不问。”李星娆笑笑:“从现在起,把你从南诏到大魏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不在乎,但本宫想听的坦白,你最好不要有遮掩,否则,你也当看到,本宫身边多的是人防你疑你,便是本宫丢了脑子,你也难讨好。”
南音也猜到逃不过这一茬,笑了笑:“其实就算殿下不提,我也该向殿下坦白的。”
说罢,他将自己此趟的经历和目的都简单的坦白了一遍。
南诏受古牙侵扰多年并不假,但是碍于天然障林和南诏的布防,一直没有机会攻下,于是他们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以合作为名拉拢南诏,希望南诏能将独特的毒术用于作战之中,一同攻下大魏的疆土,再行瓜分。
本该是一致对外的南诏族里,竟然开始分化,出现亲近古牙的一派和坚守不出的一派。可随着亲古牙派接连开始动作,引得大魏开始对南诏有了明显的敌意,族中终于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决定和大魏合作来对抗古牙。
毕竟同为地广兵悍的大国,魏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古牙的野心却多年不曾消减。
听到这里的时候,李星娆反应过来:“所以抢掠大魏边境物资和在原州翻案的,是与古牙达成合作的那一部分?”
南音点头,裴镇屠杀的,也是南诏内部有意亲近古牙一派的北部。
所以朝堂上的反驳之词,未必处处都无懈可击,只是这些南诏内部的秘辛,当时并无人知晓并加以反驳,反倒成了最有利的辩词。
李星娆眼珠轻动,“原来如此。”
南音能说的都已说完,试探道:“虽然我对殿下悄无声息便救出我的法子十分钦佩与好奇,不过外面一定会开始搜捕我,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对策?”
李星娆笑了一声:“怎么,你与裴镇计划设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告诉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南音是当时洛阳发水时消失的,据他所说,他那时候就到了裴镇手里,之后挑动古牙为其引路也是他的手笔,从洛阳回来后,裴镇又找到他,让他以人证的身份去找上裴家郎君,曝出此次古牙起兵的真相。
谈及裴镇时,南音眼中多少有些敬畏,这份敬畏不仅源于裴镇的杀伐果断,更在于他每做一个决定的时机都把握的太好,且不疑有他,此外,他做的这些决定往往剑走偏锋,极其冒险,偏偏他还力挽狂澜圆回来了。
“宣安侯只是让我引诱这位裴郎君,其余只让我自己把控观望。”
“引诱?”李星娆捕捉到南音话中的关键,“他原话这么说的?”
南音想了想,裴镇的原话是,若裴彦动心,那么今朝设计的一切照旧,但若裴彦当即就压着他要去见太子,又或是明哲保身根本不沾惹此事,那就算了。
“算了?”李星娆咀嚼着南音话中的字句,若有所思。
南音试着道:“宣安侯应当也不确定裴彦会是什么态度,事先也给出了些应对的法子……”
话没说完,公主豁然起身出去:“在这躲好,不要乱跑。”
……
几乎是李星娆刚出房门,姜珣便着急的凑了上来,一边探望里边,一边试问:“殿下聊完了?”
李星娆打量姜珣一眼,笑了一下迈步:“但看长史的这副表情,本宫一时还真拿不准你是关心本宫有没有被骗多一些,还是对立面这个人的防备多一些。”
姜珣表情微变,话语如常:“当然是担心殿下多一些。”
李星娆忽然叹了一声,姜珣察觉,便问:“殿下因何生叹?”
李星娆:“本宫在叹,姜长史与本宫的情谊来自于这段时日的相处,但你一直留在本宫身边,又是凭何与宣安侯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甚至配合设计了这场戏码呢?”
姜珣立即定住,李星娆亦定步,转身来审视他。
其实这也不难想。
裴镇利用南音来诱导裴彦,少不得要先兜裴镇的底,而站在裴彦的角度,如果南音真是背叛裴镇前来投诚的,以裴镇的性格,不可能毫无作为,所以从裴彦打算利用南音开始,必然时时刻刻监视着裴镇甚至太子的一举一动。
而这时候,他们想要把事先放出的鱼饵找回来,便难上加难。
所以,裴镇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人救南音,因为她会去。
从她与裴镇摊牌开始,裴镇虽然不再出现,但是姜珣一直在她身边。且从她开始留意到裴彦这个人开始,也是姜珣在有意无意引导她的查询方向,用的还是他的人,裴彦根本无从防备。
另一边,她从回到洛阳城开始,基本不参与任何事情,拜佛上香深居简出都是常态,之后太子威望渐高,她曾进宫查探旧年宫籍名册,用的是要为公主府再添人手的理由,那次之后,不少人议论长宁公主恐有故态复萌之相,眼看着又骄纵起来。
当然,裴彦未必会从表象就觉得她真的置身事外,所以当她邀请裴雍过府,被裴雍告知裴彦其人并不爱这类应酬,更不善言辞时,裴彦却一反常态亲和赴宴,席间交谈甚多,或许就是他的试探。
偏偏那一日,裴镇也跟来了。
换做常人,不希望别人误会自己与另一人关系亲密且有可能同谋,多半会表现出冷淡梳理,或是直接放出话去以证关系之冷。
奈何她之前与裴镇交集过多,黑市、洛阳、出征,根本不可能割裂开来,所以裴镇才会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登门做客,恰好她当时正因摊牌的事对他冷淡梳理,相较之下,裴镇更像是一直纠缠的那个。
这种毫无作伪的表现,但凡裴彦看进眼里多几疑几分,都不会觉得裴镇的底牌会是她。
不过,这一次能这么顺利将南音带走,还真有点……意外的惊喜。